41 (1)
“你最近還好嗎?”
目光頓了片刻, 藍裙女人柔聲開口。
葉谙轉頭看向謝朔,謝朔的表情十分平靜, 半點波瀾都未起。
他像對其他賓客一樣, 淡聲回道:“還好。”
藍裙女人擠出一抹笑:“我上周剛回的國, 本來打算去看你, 又怕你不方便。”
她說着,忽然轉向一旁的葉谙:“旁邊這位……是你太太嗎?”
謝朔輕“嗯”了一聲。
女人沖着葉谙微微一笑:“你好, 我叫章沐晴。”
沐晴……
這個名字……怎麽這麽耳熟?
葉谙也露出一個得體的笑:“你好,葉谙。”
章沐晴不着痕跡地打量了她兩眼,将目光重新落回謝朔身上:“你結婚的時候, 我在國外,也沒人告訴我。等我聽到消息, 已經晚了, 所以只能臨時補了一份賀禮給你……”
聽到這裏,葉谙總算想起來了,她和謝朔結婚後沒多久, 曾經收到過一份新婚賀禮, 是一對價值不菲的胸針,賀卡落款正是“沐晴”兩個字。
看樣子, 這兩人的前緣糾葛不淺。
葉谙看了看謝朔, 又看了看眼前似乎有備而來的章沐晴,感覺到了一絲不妙。
她不會是特地回國,想再續前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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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謝朔還算清楚自己已婚的事實,章沐晴說了半天, 他的神情始終沒什麽變化,只禮貌而客套道了聲謝。
見他态度疏離,章沐晴面上閃過一點不自在,笑容也添了勉強。
正尴尬時,謝予然忽然端着一杯酒從旁邊走過來,及時解了圍。
“哥,嫂子。”謝予然頓了下,轉向章沐晴,“沐晴姐。”
見到他,章沐晴又恢複了大方笑容:“予然。”
謝朔忽然拍了拍葉谙挽在胳膊上的手,低聲說:“走吧。”
葉谙回神,扶着謝朔往一旁去,留下謝予然同章沐晴在原地敘舊。
在角落裏的沙發上坐下,葉谙回頭望了一眼,小聲道:“原來她就是沐晴啊……”她戳了戳謝朔,湊到他面前,“老實交代,真不是前女友?”
謝朔一臉不耐煩再回答一次的表情,不過還是開了口:“不是。”
葉谙歪頭:“那就是……前暧昧對象?”
謝朔:“……”
謝朔靠着沙發,雙目微合,沒再理會她無聊的問題。
葉谙又回頭看了一眼,章沐晴正和謝予然在說着什麽,邊說似乎還邊往這邊投視線。
葉谙想起什麽,又戳了戳謝朔:“她姓章,是你們那位章副董的女兒麽?”
謝朔不情願地擡起眼睫,淡淡道:“養女,從親戚那邊過繼過來的。”
葉谙立馬扭頭:“知道得這麽清楚,你們是不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謝朔:“……她十幾歲才被收養。”
意思是算不上青梅竹馬。
但在葉谙看來,四舍五入這也算是。她想了想,覺得有點奇怪,既然章沐晴是章峻豐的養女,跟謝朔青梅竹馬,那論家世和交情,當初謝家聯姻的最好對象不應該是她嗎?怎麽還要挑來挑去,最後将就了葉家?
難道是章家見謝朔眼睛瞎了,沒法再在謝家掌權,看不上他?
可這樣的話,章沐晴應該也默認了這個選擇,那她現在為什麽還一副舊情難忘的樣子?後悔了嗎?
葉谙不由得腦補了一出虐戀情深的戲碼,趴到謝朔肩頭,小聲問:“謝家和章家不是世交嗎?怎麽你當初沒和章沐晴聯姻?”
謝朔掀了掀眼皮,語氣冷諷:“章家當成聯姻工具培養出來的女兒,會舍得嫁給一個瞎子?”
原來真是這個原因……葉谙仰起臉,看着燈下男人冷峻的面容,眼珠一轉,又道:“那這麽說,如果當初章家同意的話,你就會娶她咯?”
她以為他會默認,誰知,他卻言簡意赅地扔出兩個字:“不會。”
???這男人求生欲什麽時候這麽強了?
“為什麽?”葉谙納悶。
謝朔卻沒再言語,顯然不想回答。
葉谙伸出纖白食指,撓了撓他的下颌:“為什麽?你說實話,我保證不生氣。”
大概是怕她一直纏問,沉默片刻,謝朔終于開了口:“予然喜歡她。”
啊?!
葉谙震驚地扭過頭,重新看向遠處交談的兩人——這都是什麽兩兄弟争一個女人的狗血劇情?
葉谙淩亂了一會兒,轉臉看向謝朔,想問他是不是也喜歡她,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這種問題,他肯定不會回答。
心底莫名泛起一縷酸澀感覺,她垂眸,微翹的長睫落滿輝澤,視線內映入他修長如玉的手。
她伸出手指,抿着嫣紅的唇,在他手背上輕輕刮了下。
謝朔只當她是無聊,順勢握住她柔若無骨的手,裹在大掌中,習慣性地揉捏了起來。
“……”
葉谙心口一堵:揉揉揉!就知道揉我的手!又不是面團!再揉收費!
她擡眼,瞥見他萬事不放心上的淡漠神情,氣不打一處來,猛地抽回了手,起身說:“我去洗手間。”
說完,踩着高跟鞋,噔噔走遠了。
謝朔掌中一空,聽她話裏似乎帶着怒氣,一臉莫名。
走出好幾步,意識到這是在晚宴上,不能失态,葉谙的腳步慢了下來。燈光籠在她身上,勾勒出窈窕身姿,削肩細腰,裙擺如花枝搖曳。
不遠處,有參加宴會的賓客竊竊私語——
“哎,那就是謝家的媳婦?”
“是哪家的女兒?以前怎麽好像沒見過?”
“聽說姓葉,這是頭一回出來吧?長得倒是挺漂亮……”
……
章沐晴立在一旁,聽着傳入耳中的話,忍不住投去了目光。
燈下一襲白裙翩然,眉眼精致。
葉谙一路目不斜視,出宴會廳,進了洗手間。
上完廁所出來,站在洗手池旁,她又冷靜了些。
算了,本來就是毫無感情的協議婚姻,跟他生什麽悶氣?人間不值得。
葉谙洗了手,對着鏡子照了照,确定妝容沒花,輕舒一口氣,轉身出去。
結果在走廊和大廳的拐角處,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手中端着一杯紅酒。
這一撞,紅酒灑出來,純白如雪的長裙上便綻開了大片的紅。
葉谙:“……”
她這是什麽運氣?
“對不起……”撞她的年輕姑娘轉過頭,看見她的模樣,語聲突然頓住,眼神裏帶了幾分審視的意味。
葉谙擡眼看向她,現在已經是十一月份,這姑娘卻還穿着一條黑色的齊膝小短裙,露出纖細修長的小腿,裙子上方半露的肩骨白皙。
漂亮的臉蛋上一雙眸子潋滟,眼尾微微上挑,像狡黠的狐貍,又像高貴的貓。
“抱歉,我剛剛沒看見。”她打量着葉谙,勾唇一笑,“你裙子髒了,我陪你去換一條?”
葉谙感覺她似乎認識自己,可自己卻完全不認識她,侍者聞聲過來,問道:“夫人,您沒事吧?”
葉谙提着裙擺,搖搖頭:“沒事。”
這裏是謝家的地盤,自然有她更換的裙子,見對方不像是有惡意,她也沒計較,上樓去房間裏換衣服。
穿黑色裙子的姑娘跟了上來,在她開房間門時忽然問了句:“你就是謝朔的夫人?”
葉谙轉過頭,看着她:“你是……?”
“我啊?”年輕姑娘眨了下長睫,狡黠一笑,“你老公之前的聯姻對象,辛貍。”
葉谙:“……”
先是章沐晴,現在又跑出來個聯姻對象,她今晚這是進了情敵窩嗎?
“你先換裙子吧,換完我們再聊。”
對方笑臉相對,葉谙也不好顯得小氣,穩下情緒,微微一笑,進了房間。
她換了另一條紅色長裙出來,烏發垂在肩頭,發梢微卷,精致瑩白的鎖骨若隐若現。
辛貍等在外面,上下打量她一番,笑說:“想不到他眼睛傷了,眼光卻變好了。”
這個他很明顯是指的謝朔,聽她這話,葉谙一時竟然有點分不清她到底是敵是友了。
似乎猜到她在想什麽,辛貍又一笑:“放心,我對已婚男人沒興趣。當初是我爸非得讓我跟他試試,培養培養感情,才見了一面,我就受不了了,他這人一點意思都沒有。”
想到謝朔那張面無表情的冷臉,葉谙不由一樂。
辛貍見狀,問道:“他結婚了還那麽沒意思嗎?”
看來她确實沒敵意,葉谙笑了笑:“還行吧。”
兩人往樓下走,剛到樓梯口,辛貍就意有所指地抛了個眼神:“對你老公有意思的在那兒呢!”
葉谙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見到了一身藍裙的章沐晴,她不知何時結束了跟謝予然的敘舊,坐到了謝朔身邊,在跟他說着什麽。
葉谙心口一梗,瞬間感覺自己頭頂飄了一朵綠雲。
她深吸一口氣,踩着高跟鞋儀态萬千地走過去,挨着謝朔坐下,唇角一彎,嬌軟而親昵地喚了聲:“老公。”
她摟着他的胳膊,盯着他:你敢皺眉,敢嫌棄,今晚我跟你沒完!
好在謝朔已經習慣了她時不時的作妖,沒皺眉也沒露出嫌棄的表情,神情甚至稱得上溫和。
葉谙滿意了,依偎着他,擡眼看向側身而坐的章沐晴,彎出一個純良無害的笑:“老公,你們在聊什麽?”
看見她和謝朔親昵的姿态,章沐晴面上閃過一絲愣怔,似乎十分意外,擱在腿上的細長手指蜷了蜷。
謝朔淡淡道:“沒什麽。”
章沐晴則微微笑了下,解釋道:“我看他一個人坐在這邊,怕他不方便,所以過來問了問。”
葉谙握住謝朔修長的手,微微笑道:“我剛剛不小心跟人撞上,把裙子弄髒了,去樓上換了下衣服。”她擡起頭,嗓音放得輕柔,“老公,你餓不餓?要不要給你拿點吃的過來?”
“不用。”謝朔順勢将她的手握入掌中,再次揉捏起來。
葉谙:“……”
這回只能忍了。
其實她倒也不是真覺得謝朔和這個章沐晴有什麽貓膩,一個游走在他們兄弟倆之間的女人,謝柏言和老爺子肯定心裏有數,不會輕易接受,除非他們兄弟都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非卿不娶——很顯然,謝朔這種一看就沒有戀愛腦的男人,完全不符合這條。
她就是看不慣他們同在一處的畫面,更看不慣章沐晴這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當初選都選了,現在又跑過來裝什麽深情?想玩藕斷絲連還是想當人家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真以為她好欺負嗎?
看着兩人旁若無人的親昵動作,章沐晴大概也感覺到了自己的多餘,抿唇坐了片刻,微微一笑:“既然你沒事,那我就先去謝伯伯那邊了。”
謝朔沒挽留,章沐晴沖葉谙微笑着颔了下首,起身離開。
她一走,葉谙就斂了笑,瞪着謝朔。
瞪了半天,謝朔毫無所覺,依舊波瀾不驚地捏着她的手指。
“……”
怎麽又忘了,他看不見。葉谙洩了氣,只得收起眼神,沒再白費功夫。
想起剛剛遇上的年輕姑娘,她擡頭問:“辛貍,你認識嗎?”
聽到這個名字,謝朔微微垂眼:“辛家大小姐,你問她幹什麽?”
“我剛剛就是被她撞了,灑了紅酒,才去換的裙子。”葉谙頓了頓,“她跟我說,她是你之前的聯姻對象。”
這次謝朔沒再否認,沉默兩秒,說:“只是考慮了一下,早過去了。”
辛家跟老爺子那邊有點交情,當時他是被老爺子念叨得沒辦法,才去見了辛貍一面。
葉谙靠在他肩頭,擡眼看着他,故意感慨:“一會兒青梅竹馬,一會兒聯姻對象,看不出來,你以前桃花還挺多。”
謝朔聽出了她話裏的醋意,覺得這話題不宜再進行下去,選擇了默不作聲。
見他不說話,葉谙心裏越發不舒坦,仿佛被什麽堵着。
她攀着他的肩,湊到他耳邊,惡狠狠地小聲道:“雖然我們約法三章,互不幹涉,但我生平最讨厭出軌,所以你要是敢在還沒離婚的時候勾搭上別的女人,我就廢了你!”
此時的她已經完全忘記了曾經在他面前化身瑟瑟發抖小白兔的樣子,嚣張蠻橫。
謝朔仍舊沒作聲,忽然松開她的手,修長手指撐住額角,眉頭緊皺,一副難受模樣。
葉谙見狀,顧不得再和他鬧,趕忙問:“怎麽了?又頭疼了?還是眼睛疼?”
謝朔緊抿着唇,沒回答。
葉谙伸手去扶他:“要不我扶你回房休息?”
謝朔撐着沙發,在她的攙扶下起身,往樓上房間去。
葉谙扶他進屋,在床邊坐下,輕聲道:“那你先睡一會兒,等可以回家了我再上來叫你。”
謝朔脫下外套,擡手扯開領結,因為他的動作,襯衣領口下的小片鎖骨微露。
葉谙瞄了一眼,扶他躺下,替他将外套和領帶放到旁邊,确認他蓋好了被子,才轉身出屋,輕輕關上了門。
不同于樓上的安靜,宴會廳內,仍舊是觥籌交錯滿堂熱鬧。
葉谙重新下樓,紅裙烏發,明豔照人,行走間裙裾如水波起伏,露出一截纖細腳腕。
走到某處,忽然被叫住。
辛貍正靠着長桌,手裏端着一杯紅酒,微微歪頭,眸光流轉:“一起喝一杯?”
辛家也是本市名門。辛家的掌上明珠,難怪言行舉止如此任性肆意。
來者是客,葉谙作為主人家,确實有義務招待,便沒推辭,從侍者手裏拿了杯酒,走過去。
辛貍十分自來熟地同她碰了下杯,舉起杯子抿了口:“這一口當是剛才弄髒你裙子的賠罪,回頭我讓人送條新的到你家。”
“不要緊。”葉谙微微一笑,也抿了口酒。
辛貍捏着細細的杯腳,白皙的手指上塗着漂亮的紅色指甲,視線落在不遠處一襲藍裙的章沐晴身上。
“你說那女人有什麽好,一個兩個都心甘情願地被她吊着?”她似乎對章沐晴有極大的敵意,眼尾上挑,語氣譏諷。
可能男人都喜歡她這樣的吧。
葉谙不清楚兩人有什麽過節,只能笑了笑,誰知辛貍卻突然扭過頭,提醒她:“看好你老公,千萬別讓她趁虛而入。”
葉谙:“……”
“你跟她有過節?”葉谙忍不住問。
辛貍又抿了口酒,勾起唇角笑:“沒,就是看不慣她那副矯揉造作的樣子!”
葉谙心道,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生氣場不和吧。
辛貍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雙頰酡紅,眼神也迷離,拉着葉谙吐槽了一會兒,就搖搖晃晃往別處去了,黑色短裙下小腿纖細。
葉谙端着杯子轉身,剛想找地方坐會兒,就又被人攔住。
先前謝朔在,大家都不怎麽敢過來打擾,現在見她一個人,紛紛圍上前敬酒寒暄。
葉谙只能微微笑着,一一回應 。
一番應酬下來,她也被灌了個四五分醉。
到九點左右,葉谙看了眼時間,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去和謝柏言打招呼,說想和謝朔先回家。
顧慮到謝朔的身體狀況,謝柏言點頭應了,吩咐司機先送兩人回去。
葉谙上樓,原本是打算去謝朔休息的房間叫他,忽然聽見陽臺上傳來奇怪的細微響動。
她頓足,往那邊走了走,探頭一看,猛地瞪大了眼——
陽臺上光線晦暗,隐約可以看到兩個緊貼的身影,其中一個穿着黑色齊膝短裙,裙擺下兩條細腿白得晃眼,應該是辛貍。
她正将一個男人壓在角落裏,踮腳親着,那男人瘦瘦高高,從身形看,有點眼熟。
就在葉谙揣測是誰時,男人忽然拽下辛貍的胳膊,低低呵斥了一聲——聽嗓音,分明就是謝予然!
!!!
謝予然和辛貍?!!
葉谙滿臉震驚,險些以為自己醉酒産生了幻覺。
難怪辛貍這麽讨厭章沐晴,原來是因為謝予然的緣故。
眼看兩人似乎要離開陽臺往這邊來,葉谙趕忙轉身,假裝什麽也沒看見,匆匆走到謝朔休息的房間。
推開房門進去時,謝朔已經起身,在床邊坐着,冷峻的臉上神情淡淡,透着一絲疲憊。
“我跟爸打過招呼了,我們先回家吧。”
葉谙拿過旁邊的西服外套,直接撐開替他穿上,結果剛套上衣袖,腳下一個踉跄,往他懷裏撲了撲。
謝朔擡手攬住她後腰,聞到她身上濃烈的酒味,眉頭微蹙:“喝多了?”
葉谙扶着他的肩站穩,搖搖頭:“沒有。”
聽她口齒還算清晰,謝朔松開了手。
葉谙替他穿好衣服,又整理了衣領,才扶他出屋。
路過客廳時,陽臺上已經不見了辛貍和謝予然的身影,仿佛剛剛所見都是她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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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夜,薄霧清寒,冷月斜斜挂在梢頭。
車內開了暖氣,葉谙原本還想跟謝朔說會兒話,被暖氣一熏,酒勁上湧,直接靠在他肩頭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謝朔聽着頸畔輕淺的呼吸聲,也有了點睡意,眼前再度出現隐約的光影。
月光微涼,車子穿過薄霧,一路前行,駛入花園。
到家時,葉谙還沒醒,謝朔擡手,摸索着在她胳膊上拍了拍。
葉谙睜開眼,擡頭看向車窗外,嗓音迷糊:“到家了?”
司機打開車門,扶謝朔出來。
葉谙跟着下車,習慣性地挽住他的胳膊。冬夜天寒,她只穿了一條長裙,胳膊和鎖骨都露在外,一出來,肌膚上就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
她覺得冷,打了個寒噤,下意識朝謝朔靠去,整個人緊貼着他。
男人身上暖熱的體溫透過布料傳來,讓人覺得分外溫暖安心。
她挨得太緊,謝朔指尖碰觸到她細滑的肩頭,頓了一下,扶她站穩,脫下外套,摸索着替她披上。
外套上殘留着他身上的氣息,幹淨冷冽,如冬日松柏,葉谙感覺到肩頭的暖意,微微一怔,擡眼望向他。
夜色朦胧,男人眉眼冷峻,睫毛細密纖長,裹在薄霧裏,恍惚和許久以前的畫面重合。
“走不了?”低沉的嗓音從頭頂壓下,見她半晌不動,謝朔低聲問。
“能走。”葉谙回過神,挽住他的胳膊,邊借着夜色看他邊往別墅裏面走,光從前面漫過來,暖意融融。
腳步聲踉跄,謝朔總覺得她會跌倒,進卧室後,幹脆抽出胳膊,改為攬着她的肩。
卧室布局他了若指掌,即便沒有指引,也能行走順暢。他攬着她,在沙發上坐下。
葉谙剛睡醒,還有點迷糊,軟着身子往他那邊靠,幾乎整個人都趴在了他懷裏。
今天這種場合,謝朔也不可避免地沾了點酒,只是沒她喝得多,呼吸間夾雜着淡淡的酒意。
葉谙靠在他身前,感受着他胸口細微的起伏,須臾,擡起了臉。
利落的下颌弧線映入眼簾,脖頸處喉結性感,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喉結上輕輕點了點。
今晚不知怎麽,謝朔竟然沒有阻止她的動作,靠着沙發,眼睑微合,任由她肆意妄為。
于是,細白指尖大着膽子往上爬了爬,葉谙瞅着他的反應,酒醉後的眸子波光潋滟。
在指尖碰觸到下颌時,謝朔終于捉住了她的手,拿下來,握在掌中,習慣性地揉捏了兩下。
葉谙看着他,腦中莫名閃過先前晦暗處辛貍踮腳壓着謝予然親的畫面,胸口微微一跳。
心仿佛被鈎子一下一下勾着,勾得她蠢蠢欲動。
酒精作祟,人總容易比清醒時大膽些。
于是,幾秒後,她腦子一熱,仰起臉,對着他的喉結親了親。
溫軟湊上來的時候,謝朔并不意外。
每回她喝醉酒,總喜歡親他,像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一樣,不知道這樣的撩撥有多危險。
見他沒反應,葉谙膽子越發大了,索性跪坐起來,捧着他的臉,對準他的唇親了下去。
燈光靜靜灑落,落地窗外暗影浮動,謝朔聞到熟悉的幽香,細軟的發絲拂過頸間,唇上碰觸輕柔。
很多時候,單純的感知要比視覺更為刺激,也更容易勾動人,因為有遐想的空間。
他緩緩擡起手,擱在了她後腰處。
葉谙長睫微垂,捧着他的臉,低頭細細親了幾下,心滿意足地松手。
正準備離開時,腰卻突然被扣住。
葉谙愣怔擡眼,一只修長幹淨的手順着肩骨摸索而上,捏住了下巴,指尖恰好頓在唇邊。
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男人溫涼的唇便覆了上來。
與她的和風細雨不同,他輕易便抵開了她的唇,攫取着呼吸。
扣在腰間的大掌用力,阻止了她的後退。
葉谙微微瞪大眼,漂亮的瞳孔內倒映着近在咫尺的眉眼,連細密的睫毛都清晰可見。
唇齒間很快全是他的氣息,隔了好一會兒,她才懵懂地進入狀态,擡起手,放在了他肩後。
夜深人靜,朦胧的影子投在玻璃窗上,與外間的月色交融,有種水月鏡花的虛幻感。
腦子越來越混沌,葉谙抓着他的襯衫,覆在眼睑下的睫毛上下撲閃,等她再度回神時,人已經倒在了沙發上。
肩頭的涼意讓她輕微地瑟縮了一下,屈起長腿。
然而,謝朔卻沒有停下的意思,他俯身撐在她上方,眸子沉沉,喉頭滾動,向來冷峻淡漠的臉上明顯出現了情動的痕跡。
葉谙緊張地抿了抿唇。
其實,對于這件事,她并不排斥,甚至還隐隐有點期待,只要他別像上回那樣純粹發洩怒氣就行。
畢竟,他們都已經結婚大半年了,這樣一個長相身材都不錯的男人,睡了不虧。
而且,如果他的眼睛一直都好不了,那她就要履行承諾,跟他當一輩子夫妻,總不能一輩子都沒有性生活,那也太悲催了。
她向來是一個想得開的人,才不會這麽苛待自己,強行守活寡。
這樣想着,她挪開了抵在他身前的手,頭頂光影浮動,落入眼底。
謝朔察覺到她的動作,俯身低頭。
他看不見,但嗅覺和觸覺卻格外清晰,黑暗中,感官的作用被無限放大。
紅色裙擺輕軟,落地窗外,夜風拂過,樹影輕輕搖曳,枝頭飄落一片殘留的葉。
屋內安寧靜好,燈光柔和。
驀地,角落裏響起一個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主人,晚安哦~”
明明是十分乖萌的聲音,此時此刻響起,卻透着詭異。
沙發上的兩人雙雙頓住,表情也一僵。
“主人,晚安哦~”
又是重複的一聲。
葉谙:“……”
謝朔:“……”
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兩個人好不容易醞釀起來的感覺瞬間涼透,灰飛煙滅。
葉谙呆愣半晌,待偏頭看到角落裏的“小企鵝”時,才想起來,前幾天她閑得無聊,給它設置了一個晚上定點說“晚安”的模式,忘了關掉。
“…………”
她到底是為什麽要設置這麽幼稚的模式?
原本的旖旎氣氛換成了尴尬,葉谙被自己尬到頭皮發麻,酒也醒了大半,好半天,才艱難開口:“那個……明天還是把它搬到書房吧。”
雖然是電子寵物,但這麽在卧室杵着,總歸不太方便。
謝朔撐着上半身,沒說話,臉色有點冷,看得出不怎麽高興。
——這當然是廢話,哪個男人在這種時候被打斷,估計都不會高興。
葉谙看了看他,心道:不怪我,這只壞事的機器鵝是你自己買的。
等了幾秒鐘,沒等到謝朔有進一步的舉動,葉谙覺得有點冷,蜷起修長雙腿,将滑落的肩帶攏回去,裙擺也拽了拽。
謝朔聽到她的動靜,也起身坐到一旁。他的襯衫下擺被從褲腰裏拽了出來,領口扣子開了一顆,露出小片肌骨,脖頸處隐約泛開紅痕。
兩個人各自占據沙發一頭,無言以對,清醒且尴尬。
謝朔兩腿分開而坐,一只手搭在膝頭,臉上的不虞久久未消。
葉谙蜷着雙腿,眼角餘光瞥了眼他身下,想起他剛剛的反應,小聲問:“你……沒事吧?”
謝朔蹙起眉頭,沉默不語,下颌緊繃。
許久,他撐着膝蓋起身,往衣帽間走,似乎想收拾衣服洗澡。
葉谙忙下地跟過去,替他安置。
不多時,浴室內響起清晰的水聲,葉谙重新回沙發上坐下,腦中閃過先前的情形,耳根發燙,忍不住擡手捂住了臉。
他今晚,也喝醉了嗎?
其實,一直以來,謝朔對她的冷淡,葉谙大概也能理解。雖然兩人已經結婚,但他眼睛看不見,她對他來說,就是個連模樣都無從知曉的陌生人。
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是她,某天雙目失明,突然塞給她一個陌生男人當老公,她心裏肯定也無法接受。
更何況,他自小便是天之驕子,難免心高氣傲,現在這樣,已經是大半年朝夕相處後軟化的結果。
他心裏,應該在慢慢接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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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一小段插曲,兩人洗完澡上床躺下的時候,都有幾分不自在。尤其葉谙,手腳怎麽擺都感覺不對。
她裹着被子,輾轉反側,毫無睡意。
枕畔突然傳來謝朔的聲音:“睡不着?”
葉谙看他一眼,醞釀了一會兒,湊到他身側,遲疑着輕聲說:“我剛剛認真地想了下,在你的眼睛恢複之前,我們要不要試着好好相處……做夫妻?”
雖然她一直期盼他的眼睛能快點恢複,但這一天什麽時候能到來,誰也說不定,他們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
時間久了,老爺子和謝柏言肯定會發現不對勁,他們自己也別扭。
既然已經不能改變,為什麽不試着往前走一走呢?
葉谙說完,久久沒有得到回複。
周遭安靜無聲。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說這些話,或許是因為喝了酒,又或許單純只是因為今晚氣氛恰好。
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複時,耳邊突然響起低低的一聲——
“嗯。”
葉谙愣了一秒,随即高興地抱住了他的胳膊,唇角弧度翹起。
這個姿勢,她胸前的柔軟恰好壓着他,枕畔幽香淺淡,謝朔眼睫微動,先前平息下去的感覺似乎又起來了些。
然而,還不等他有什麽動作,雙目忽然一陣劇痛,痛楚直蔓延到腦內,像是有無數雙手在拉扯着神經,耳朵也嗡嗡作響。
他閉上眼,痛得側了側腦袋,手指緊緊抓着被單。
葉谙原本還高高興興地偎着他,察覺到不對,趕忙支起身子:“你怎麽了?”
黑暗中,什麽也看不清。
房間裏猛然一亮,葉谙開了燈,轉頭就見他眉頭緊皺,唇色發白,脖頸處筋脈鼓起。
“你是不是今晚忘吃藥了?”葉谙慌忙将他扶起,“還是喝了酒的原因?”
謝朔沒回應,只是悶聲忍着痛。
葉谙顧不得再問,慌慌張張下床,倒了杯水,替他拿了藥過來,喂他吃下。
她攬着他,手指輕輕在他額角按着,像往常幫他按摩一樣。
“你以後別沾酒了,一滴都別沾……”
過了許久,謝朔漸漸平複下來,臉色也好了許多。
他最近頭痛的次數似乎有點頻繁,葉谙心裏不安,低頭輕聲道:“我們過兩天要不要再去岑教授那裏看看?”
謝朔靠在她肩頭,聞着她身上淡淡的沐浴乳香,虛弱地“嗯”了一聲。
眼底似乎有微弱的光漫進來,他掀了掀眼皮,想睜開眼,卻疲憊不已,最後只能合上,長睫覆下淺淡的陰影。
葉谙見他合眼,小心翼翼扶他躺下,替他蓋好被子。
她坐着看了他一會兒,确定沒事了,才關燈挨着他躺下。
她偎在他肩側,手從被子底下摸索到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謝朔閉着眼,只覺得昏昏沉沉,很快便睡了過去。
夜闌人靜,窗外薄霧輕籠,月色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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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謝朔睡得格外沉,醒過來的時候,朝陽已經穿過落地窗,潮水般漫了進來。
他如往常一樣,動了動眼睫,緩慢地睜開眼。
原以為又會是漫無邊際的黑暗,卻不料有光驟然刺入眼底。
眼睛不習慣這樣突如其來的光亮刺激,一陣酸澀,他合上眼,又睜開,反複幾次,終于穩定下來。
看到眼前光亮的剎那,他整個愣住了。
一切太過突然,突然到讓他甚至分不清到底是在夢裏還是在夢外。
命運的轉折似乎總是這樣,讓人猝不及防,突兀得仿佛玩笑。
就像當初,他毫無征兆地遇上車禍,沉睡過後,睜眼面對的,便是一個黑暗世界。
任憑他如何竭力掙紮,如何憤怒狂躁,如何怨恨難消,都無濟于事。
前二十幾年的風光傲氣,一朝折盡。
他跌落谷底,再難見天日。
而如今,在他近乎習慣這樣的黑暗之後,一覺醒來,又恢複到了當初。
仿佛這一段漫長的黑暗時光,不過是一場噩夢。
某天清晨,睜開眼,噩夢就醒了。
眼前先是模糊的白,隐隐閃着彩色光暈。漸漸地,光亮一點一點暈開,畫面也變得清晰。
他看到淺色的被子,深色的沙發,還有流光溢彩的落地玻璃窗……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腳步聲響起,一個身影出現在視線中——
是個年輕姑娘。
她穿着一條素淨輕軟的白色睡裙,身骨苗條,腰肢纖細,一頭烏發蓬松地披在肩後,裙擺下小腿白皙修長。
她推開落地窗,趿拉着拖鞋,走到陽臺上,朝陽燦爛,覆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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