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燈光靜靜灑落, 水聲在身後響起。

葉谙出了浴室,走到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 屈起雙腿, 纖細的胳膊環住了膝蓋。

窗外月色清冷, 樹影裹在朦胧的光霧中, 她無聲望着窗外,澄澈的眼底隐約浮起一絲悵然。

不知道怎麽回事, 她總覺得最近謝朔對她的态度有些奇怪,或者說是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

似乎是從研究所回來之後,謝朔的脾氣忽然變得溫和了許多, 不再像以前那樣陰晴不定了,但他們的關系卻沒有更進一步, 反而莫名添了些許疏離。

仿佛一潭靜水, 無波無瀾。

以前他心情抑郁,她得寸步不離地陪着,想方設法逗他開心, 可現在, 他情緒平和,每天忙着公司的事, 不再需要她幫忙, 她就像是突然失去作用,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明明在去研究所之前,他還答應她試着好好相處做夫妻——難道,他當時只是一時沖動?過後後悔了?所以才故意疏遠她?

葉谙将下巴扣在膝蓋上, 細長的眉輕輕蹙着,有點不能理解。

小腿陣陣酸痛,下午踩着高跟鞋逛了幾個小時的街,到現在都沒緩過勁兒,她捏了捏小腿肚子,疲憊不已,靠着沙發,漸漸合上眼,睡了過去。

一只細白的手垂落在沙發邊緣,指尖隐約泛開光澤。

時光緩慢地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浴室門開,一個颀長的身影從水霧氤氲中出來,黑色睡袍下,小腿肌肉結實。

謝朔走到沙發邊,看見屈起雙腿蜷縮在一角的葉谙,停下了腳步。

柔和的光籠在她白皙的臉上,暈開淺淺輝澤,襯得她肌膚細膩光滑,鼻如凝脂。

她安靜地閉着眼睛,漆黑纖長的睫毛輕輕覆在眼睑下,陰影淺淡,紅唇微微抿着,飽滿如月下玫瑰。

她是側倚着睡的,下颌弧度精致,脖頸修長,鎖骨被衣領遮住,只露出些許瑩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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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線綿延往下,腰身纖細,他曾于黑暗中握過不止一回。

謝朔靜靜立着,看了她一會兒,那種不真實感又上來了。

重見天日後,大多數人對于他來說,都像是分別了一段時間再見面,唯有她,他既熟悉,又有那麽一點兒陌生。

七八個月的朝夕相處,他熟悉她的聲音,熟悉她身上的氣息香味,卻不熟悉她的模樣,只能憑空想象。

這陣子,他剛複明,急着解決公司的問題,忙得焦頭爛額,也沒分多少心來思考關于她的事,此刻靜下來,倒是突然想好好理一理。

當初答應和她結婚,确實如她所言,只是為了找個人照顧他的飲食起居。他原本其實不願走這一步,但那時候謝柏言不放心他,一直念叨,老爺子也拖着病體過來勸,他自覺複明無望,心中消沉,便索性順了他們的意。

他當時的情況,門當戶對的千金名媛自然是不願意嫁過來的,所以挑來挑去,最後挑了這麽個毫無存在感的葉家大小姐。出身一般,無人可靠,無路可退,能省很多麻煩——當然最重要的,是因為她沒有表現出半點不願意。

起初,他只當她是為了葉家的利益,不得不虛與委蛇,等結婚之後自然就會換上冷淡态度,敷衍了事。

然而,事實卻截然相反,她非但沒有态度冷淡,反而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細心照料,忍受着他的陰晴不定,想盡辦法逗他開心,拉他出門,重新面對這個世界,試着接受一切。

——所以,她真喜歡他?

謝朔腦中再次閃過先前的疑惑。

又或者,她只是單純地覺得既然已經結婚了,沒有其他選擇,不如好好跟他過日子?

想起她那句信誓旦旦的“複明就離婚”,謝朔微微蹙眉,面色不悅,彎下了腰。

陰影随之覆下,他近距離地注視着她的眉眼,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去碰她的臉。

指尖剛要觸及她面頰,葉谙長睫一動,睜開了眼。

四目相對,她眼裏神情尚有些迷糊,帶着初醒的茫然。

謝朔滞了滞,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反應,斂起情緒,面無表情地将修長的手覆在她臉上,假裝摸索的樣子。

摸索完,他往旁邊挪了一步,在沙發另一角坐下。

葉谙:“……”

如果沒摸到,你是不是想一屁股怼我臉上?

“天氣冷,想睡覺洗澡上床再睡。”謝朔直視前方,用慣常的淡漠語氣說道。

葉谙揉了揉眼睛,套上拖鞋起身,小腿又酸又麻,她邁出半步,搖晃了一下,險些跌倒。

謝朔眼角餘光瞥見,下意識伸手去扶。

葉谙卻站穩了,拖着步子疲累地往浴室方向走,謝朔看着她纖細的背影,眸色幽深,慢慢收回了頓在半空的手。

浴室內重新響起水聲,葉谙被熱氣一蒸騰,腦子越發暈乎了。

洗完澡出來,呼吸到新鮮空氣,她才清醒了些。

謝朔已經不在沙發上了,而是靠坐在床頭,額前碎發烏黑,隐約還殘留着濕意,半邊側臉冷峻。

葉谙看了他一眼,做完睡前護膚,走到床邊坐下,掀開被子,慢慢将腿放上去。

小腿的酸痛仍舊未消,她偏頭看向謝朔,想到這幾天他奇怪的态度,心口沒來由有點窒悶。

難道他真反悔了?

不行,她得試探試探他,看他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葉谙眼珠一轉,傾身過去,趴在他肩頭,軟着調子喚了聲:“老公……”

謝朔側頭,對上一張近在咫尺的精致面龐,長睫輕眨,可以凹出嬌媚的表情。

他眸光微動,怕她察覺端倪,将視線往下挪,結果又瞥見了她睡袍領口下的風光。

葉谙渾然未覺,緊貼着他,嬌聲道:“我今天逛了一下午街,腿好酸,你幫我按按好不好?”

謝朔沒說話,目光從她身前挪開。

葉谙抱着他的胳膊,揪了揪他的睡袍:“我平常都幫你按的,你今天也幫我按按……”

本以為不會得到回應,誰知,腳踝突然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握住。

謝朔掀開被子,摸索着握住她纖細的腳踝,擱到腿上,輕輕按捏起來。

!!!

葉谙清亮的眸子瞪得老大:還真幫她捏啊?

燈光下,男人低着頭,沉默地替她捏着小腿,臉上神情莫測。

這一番舉動已經完全超出了葉谙的認知,她呆愣半晌,才緩過神來。

男人指骨修長如玉,緩緩揉捏着,力道不輕不重。

葉谙耳根發燙,莫名覺得有些熱,手指蜷了蜷,忍不住想将腿縮回,卻被他按住。

她沒再掙紮,抿着紅唇,偷偷看他一眼,瞥見他低垂的長睫,心口噗通一跳。

轉變這麽大,難道真想通了?

怪異的感覺從小腿直蔓延到指尖,她将枕頭往旁邊放了放,側身靠在枕頭上看他動作,唇角翹起一個明顯的弧度。

這幾天的煩悶和失落頃刻間淡去了,她以手枕着下巴,靜靜看着他,心情愉悅。

神思漸漸變得混沌,視線內男人冷峻的輪廓一點一點模糊,被光暈籠罩,漆黑的長睫撲閃了兩下,最後無力垂落下來。

燈影朦胧,映出修長纖細的小腿,瑩白如暖玉,掩在睡袍之下。

謝朔的手指逐漸往上挪,到膝蓋時,他擡眼看向葉谙,發現她已經睡着了,眼睫耷拉着,面容沉靜。

他動作頓了頓,收回手,看着她姣好的睡顏,漆黑眼底似乎也染了光暈,格外柔軟。

半晌,他将她的小腿輕輕放下,扯過被子,替她蓋好,指尖從她頰邊劃過,像在流連什麽。

燈滅掉,屋內陷入黑暗,枕邊馨香輕淺,他聽到她綿長的呼吸聲,和以往的許多個夜晚一樣。

……

----

翌日,謝朔沒能再去公司。

老宅那邊突然傳來消息,說是老爺子突然病倒了。

兩人不敢耽擱,忙趕了過去。

下了車,穿過庭院往裏,每個人臉上都神情肅穆,老爺子年事已高,近兩年身體越發不好,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葉谙扶着謝朔,随傭人到了老爺子的房間,私人醫生剛剛做完檢查離開,屋內空氣有些沉悶。

靠近床頭的桌子上,擺着一盞做工精致古雅的舊式臺燈,旁邊還摞了兩本書。

見兩人進來,老爺子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葉谙趕忙上前,扶住他,将枕頭往他身後墊了墊。

謝朔在床邊坐下,老爺子顫巍巍握住了他的手:“阿朔……”

老人的手枯瘦蒼老,謝朔喚了聲“爺爺”,将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

老爺子擡起渾濁的雙眼,看着他,滿臉慈愛:“爺爺聽說,你前陣子又去小岑那裏了,怎麽樣,好些沒有?”

複明的事,謝朔還沒來得及告訴老爺子。

“好多了,您別擔心。”

老爺子只當他在安慰自己,臉上憂色未褪,拍拍他的手,嘆了口氣。

看見老人蒼老虛弱的模樣,謝朔眸光微閃,拉住葉谙的手腕,低聲說:“你去替爺爺倒杯茶過來。”

葉谙明白這是要她回避的意思,識趣地起身,出了屋子。

葉谙走後,屋內只剩下爺孫兩人。

“你有話要同爺爺說?”

謝朔直視老爺子的雙眼,忽然道:“爺爺,我能看見了。”

老爺子以為自己聽錯了,先是一愣,随即緊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嗓音因激動而發顫:“爺爺……是不是聽錯了?”

“您沒聽錯,我的眼睛已經恢複了,這幾天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沒來得及跟您說。”

謝朔騰出另一只手,十分自然地替他将被子往上扯了扯。

老爺子終于确定自己沒聽錯,高興得滿臉都起了褶子,眼角也泛開淚光:“想不到爺爺還能見到這一天……”

“您以後不用在擔心了。”

“好……好……”

老爺子連說幾個好字,手也在發顫。

謝朔又補充道:“這事谙谙還不知道,您先別告訴她。”

老爺子聞言詫異:“這麽高興的事,為什麽要瞞着她?”

——因為告訴她她就要離婚。

謝朔腦中閃過這句,心情莫名煩躁。

老爺子不知道他們夫妻之間的彎彎繞繞,會錯了意,嘆息着勸他:“阿朔,爺爺知道,這個媳婦是爺爺和你爸爸選的,你不喜歡。可谙谙确實是個好孩子,辛辛苦苦照顧你這麽久,你總得記她點好,凡事別太過……”

謝朔聽着老爺子的念叨,應道:“我知道,您放心。”

爺孫倆單獨在房間理單獨聊了許久。

----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得知孫子複明的消息後,老爺子的精神忽然好了許多,午飯過後,都能下床走動了。

下午,前來探望的人絡繹不絕,兩點多的時候,謝予然也急匆匆趕過來了。

跟在他後腳到的,還有章沐晴。

看到她,葉谙原本有點意外,轉念一想,章家跟謝家算是世交,章沐晴認識老爺子也不是什麽稀奇事。

不過,老爺子顯然對她的态度一般,客套地跟她說了兩句話,便同謝朔和謝予然進了書房,似乎有重要事情要叮囑。

葉谙無奈,只能以主人身份在客廳招待章沐晴。

她今天穿的是淺杏色大衣配打底裙,面上妝容清淡,一副溫柔優雅的女神模樣。

案幾上茶香袅袅,水霧在半空中散開。

章沐晴完全沒把自己當客人,不等葉谙開口說“請坐”,便自顧自坐下了。

她雙手交疊擱在膝頭,斜側着身子,微微笑道:“原來葉小姐也在……”

葉谙:……我是老爺子的孫媳婦,我不在難道該你在?

葉谙被她的邏輯驚呆了,回了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見她不搭腔,章沐晴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素白指尖微翹。

葉谙看着她,已經做好了随時開戰的準備。

然而,章沐晴也沉默了,靜靜坐着品茶,一言不發,仿佛在憋什麽大招。

兩人安靜地對峙着,氣氛詭異又尴尬。

沒過多久,謝予然從書房出來了,他還有急事要忙,沒留在這邊吃飯,随口打了聲招呼,就準備離開。

章沐晴見狀,忽然起身跟了出去。

葉谙:???

你不應該是我的情敵嗎?怎麽追着別人走了?

---

“予然!”

章沐晴在庭院裏追上了謝予然。

“沐晴姐。”

謝予然頓足,深色西服外套微敞,襯衫沒有系領帶,看着眉眼俊秀,帶點兒少年氣。

章沐晴看着他,抿唇一笑:“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謝予然也笑了下:“我讓司機送你。”

章沐晴正要高興,緊接着又聽到一句:“我不回市裏,就不和你一起了。”

謝予然說完,叫了司機過來送她,自己則另外開車走了。

章沐晴面上笑意微微一僵,眼底浮現出一絲難以置信的神情。

寒冬風冷,刀子一般刮過臉龐,她跟着送她的司機上車,一路上臉色都不怎麽好看,沉得能滴出水來。

回到家進屋,就見章峻豐坐在客廳沙發上,似乎特意在等她。

“怎麽樣了?”見她進來,章峻豐問。

章沐晴描畫精致的眉眼間露出一絲不耐和厭煩:“沒有用,這次我回國之後,謝予然好像變了一個人,根本不上鈎……”

章峻豐皺眉,又問:“謝朔呢?他最近動作不少,恐怕已經起了疑心。”

章沐晴冷諷地笑了下:“他以前都能對我視而不見,更何況現在。”

章峻豐皺眉思忖片刻,說:“既然這樣,那就不用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了,過兩天我給你物色其他人。”

章沐晴指尖微僵,應了聲“知道了”,轉身往卧室方向去,臉上冷諷表情未褪。

從懂事起到現在,她心裏就很清楚,她不過是他培養的一個聯姻工具,周旋于各家之間,從來沒有選擇的權力。

……

----

謝家老宅。

老爺子今天似乎格外地興奮,非得讓葉谙和謝朔留宿。考慮到老爺子的身體,兩人不好拒絕,便留下了。

晚間,兩人陪着老爺子閑坐聊天。

“你們兩個備孕備得怎麽樣了?”聊得正愉快時,老爺子突然又提到了催生話題。

葉谙嗆了一下,下意識看向謝朔,男人神色淡淡,不知道是單純不在意,還是也不知道該接什麽。

“爺爺,您怎麽每次都說這個?”葉谙耳根微紅,只能露出嬌羞的表情,試圖蒙混過關。

老爺子笑了笑,将兩人的手擱在一起,又看了謝朔一眼,像是在囑托他什麽。

“好了,爺爺累了,你們也早點休息。”

兩人住在二樓東側的一間卧室,房間側面有一扇木窗,正對着庭院,月光漏進來,清涼如水。

不是在家裏,多少有點不習慣,屋內布局擺放也全然不同。

葉谙本以為謝朔洗漱會比較困難,誰知卻出乎意料地順暢,沒出現半點磕磕絆絆,仿佛對這裏的環境十分熟悉。

葉谙估摸着可能是因為他小時候住過的原因,也沒多想。

洗完澡,上床躺下,不到十點。

葉谙毫無睡意,沒急着關燈,而是挨着謝朔,同他低聲說話。

想起昨天晚上他幫自己捏腿的事,葉谙心裏仿佛裹了一層蜜,此時看着燈下男人英俊的輪廓,又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在他眉眼上面靈活動作着,比了幾個手勢。

謝朔原本仰面躺着,冷不防視線內多出一只手,在他眼前肆意妄為,五指纖纖,比劃出各種影子,在光中跳躍。

他不敢有太大的反應,只能微微垂下眼睫,當作什麽都沒看見。

然而,葉谙卻越來越大膽,指尖往下,點了下他的喉結,又點了下他的下颌。

第一下,謝朔沒理她。

第二下,手指被捉住,謝朔拿下她的手,握在掌中,習慣性地揉了揉。

葉谙一點被抓包的不好意思都沒有,索性順勢趴在他肩頭,仰着臉輕聲說:“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跟你說的嗎?”

謝朔朝她這邊側過臉。

葉谙近距離看着他,眼底亮晶晶的:“就是在你眼睛好之前,我們試着好好相處,做夫妻。”

謝朔眸色幽深,過了片刻,才輕應了聲:“嗯。”

大掌握着她的手,沒有松開。

聽到他回應,葉谙高興起來,翻身趴到他身上,對着他的唇親了一下。

她醉酒的時候總愛親他,清醒的時候倒是少見,謝朔順勢攬住她的腰,翻身掉了個位置,将她壓在身下。

葉谙仰面躺着,烏發散在枕間,眸底有光落入,清亮澄澈,映着他的影子,高鼻薄唇,神色難得溫和。

她無端生出幾分緊張,抿了下唇,胸口起伏深了些。

謝朔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光微凝,一時竟忘了掩飾。

就在他準備低頭吻下去時,葉谙盯着他幽深眼底的一點光,忽地發出了疑惑——

“你的眼睛,怎麽好像比之前亮了許多?”

她頓了頓,眸子驟然一亮。

“你不會是能看見了吧?”

作者有話要說:  熬夜的雙更_(:з」∠)_

最近在改之前的大綱,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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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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