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所謂真實（三） (1)

ERROR：很合理吧？

“我為什麽要知道這麽無聊的情報？”安安冷眼。

可惜他現在太可愛，還有一點奶膘，因此就算冷臉也沒什麽氣勢。

變成小孩，絕對是安安大佬炫酷人生中，最大的滑鐵盧。

他根本沒興趣知道，自己究竟是從哪個蛋你孵出來的。

ERROR：所以，我不能叫你哥哥嗎？

安安低頭，對上ERROR那雙明亮烏溜的眼睛。

他記得一切事情。

同伴們認為虛幻的經歷，在安安這裏，卻是一次噩夢的再循環。

然而，這場噩夢中，有一些還算愉快的點綴。

安安比弟弟大兩歲，原本有機會，參與他生命中，每一個成長階段。

但是，因為夙筇是基地最完美的試驗品，周圍總是圍着很多大人，完全沒有落單的機會。

安安想要見到與自己有血緣的弟弟，只能隔着人群，遠遠看一眼。

無法觸摸，更無法說話。

後來，雖然研究者允許夙筇和其他小朋友，每天相處兩個小時。

但時間還是太短暫，一晃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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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研究者不允許夙筇頻繁和某個小朋友相處，害怕他會産生實驗體不該有的情感。

情感對于實驗體而言，只會影響他的專業程度，無論是親情、愛情、還是友情。

那些無法觸碰的時間，與夙筇宿命相同的小孩，出現在安安身邊。

他是整個基地最自由的小孩，可以不用上課，不用接受訓練。

只要不幹擾實驗正常進行，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身體非常瘦弱，總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即使如此，那張臉依然特別好看。

像弟弟一樣好看。

安安看到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弟弟。

然後不知不覺，偷偷拉起他的手。

在那種環境下，一個小孩照顧另一個小孩，必須偷偷摸摸像做賊似的。

必須用點手段和心機，才能得到食物，喂飽正值暴風成長期的幼兒。

拜這個家夥所賜，後來安安的潛伏和竊取機密技能根本不用學，都是童子功。

ERROR：可是我想叫你哥哥哎~

“說話不要這麽茶，不符合你的人設。”安安放棄掙紮，“随便你。”

ERROR：我就知道，哥哥擁有跟夙筇同樣的基因，果然很善良呢。

“閉嘴。”安安很想直接丢下他，“你為了跟夙筇叫同一聲哥哥，真是不擇手段。”

ERROR：被哥哥發現了~

“可是。”安安眸色漸漸冷卻，聲音帶着明顯的涼意，“夙筇沒有叫過我。”

都怪這個見鬼的基地。

安安時長在想，如果自己沒有誕生就好了。

只要他不誕生，就不會有夙筇。

若真的有轉世循環，他們變成兩個不相幹的人，平平淡淡過完一生，才是最好的結局。

ERROR：你無法選擇自己的宿命。

安安：“……”

ERROR：我不行，夙筇也不行。

安安看到他手環的文字，感覺到被巨大的絕望包圍。

ERROR的話沒有太多情緒，卻似乎能讓他在深淵你萬劫不複。

ERROR：所以。

ERROR：我們才要改變命運。

ERROR收起手環，奶呼呼提醒，“到了。”

他們出現在夙筇的房間外。

夙筇是整個基地關注的焦點，身邊時時刻刻不離人。

但是，他睡覺的時候，是防守最薄弱的時候，只有兩個研究者輪番守護。

ERROR和安安很清楚夙筇的作息規律，潛他所在的房間裏，想辦法弄暈監視人。

安安撬開鎖，總算在無人幹擾的情況下，成功見到夙筇。

看清楚夙筇的樣子，他們兩個同時想罵人。

“精神控制居然從這麽早就開始了。”安安走到夙筇身邊，見他睡在一個全密封的繭裏。

夙筇眼睛緊閉，眉心和兩邊額角貼着感應片，全身被器械固定住，動也無法動。

旁邊是一大堆熟悉的儀器，正在清洗夙筇原本的世界觀，再植入研究者想讓他認同的世界觀。

‘你是為了人類誕生的實驗體。’

‘你必須奉獻自己的一切。’

‘你無權決定自己的生存和死亡，執行是你唯一要做的事。’

‘你……’

“ERROR。”安安檢查夙筇沉睡的繭，沒有找到打開的方式，只好向ERROR投去求救的訊號。

ERROR爬到旁邊的操作臺，兩只小手飛快敲擊按鍵，百忙之中打下一行文字：

ERROR：不要打開，否則他們立刻會發現。

“難道要眼睜睜看着？”

ERROR：這是游戲。

安安平靜了。

游戲就算做得再逼真，也只是游戲。

就算他現在毀了8008基地，也無法改變曾經無能為力的現實。

ERROR看出安安的情緒失控，很快調整完操作板，跳下來，踮起腳尖拍拍他的胸口。

ERROR：我重新設置了參數，別擔心，他會有個好夢。

ERROR：你選擇進入游戲時，我們應該就抱有相同的目的了。

ERROR：你應該更加堅強，哥哥。

安安攥緊的拳頭再次放開，重新看向夙筇安睡的繭。

隔着透明觀察窗，夙筇臉上的表情柔和許多，不像最開始那麽痛苦。

“我們就放着他不管嗎？”

ERROR；怎麽可能。

ERROR低頭，在兜兜裏摸了摸，拿出熟悉的魔法棒。

“那不是夙筇的……？”

ERROR：他暫時沒辦法使用，我找他要過來了。

“你要過來有什麽用？圈主的道具，只有圈主…”安安話說到一半，堪堪停住，難以置信的看向ERROR。

“你。”ERROR揚起軟萌又無害的臉，“猜、到、了。”

末尾，還慢吞吞叫了聲，“哥哥。”

安安：……

難怪出現在新手區的第三位NPC，從始至終藏在黑霧後面，不敢露面，也不敢說話。

他但凡洩露一點信息，或許就會被朝夕相處的玩家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系統對他限制那麽狠，也能說得過去。

最後一位圈主，就在他們身邊。不限制多了一點，玩家還怎麽玩？

安安雖然能夠理解他，發現自己被騙了這麽久，內心不由得生出一股怨氣。

“殺死圈主就能離開游戲，是嗎？”

ERROR：按照原始的設置，是這樣的。

ERROR：不過，系統失去控制後，我是游戲中唯二不死的存在，連自己都殺不了自己。

ERROR：還是想辦法通關吧，哥哥。

安安悟了。

ERROR之前被針對，純屬自己玩脫了。

“你真是活該。”

ERROR：對，所以我已經遭報應了。

ERROR打完這串字，慢吞吞站起來。

他手裏，用繃帶紮了一個嬰兒的輪廓，外面裹着拟态披風。

誰能想到，當初系統不情不願給他的拟态披風，到了終極圈，還能發揮這麽大的效果。

“你這個騙不過去。”

如果只是普通場景，扮演背景板，拟态披風或許有用。

但是，夙筇每天處于被監控中，沒有半點自由。他們只要檢測夙筇的身體和精神，這種小把戲分分鐘露餡。

ERROR：我知道，所以……

ERROR小手撥開繃帶的縫隙，自己鑽進去。

ERROR：接下來，只要找機會，把我和夙筇換過來就好。

“……”安安沉默片刻，冒出來一句，“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嗯。”ERROR承認。

二十年間，他們一直在玩相同的把戲。

就像宿命交織的兩首絕弦，為彼此奏響最後的哀歌。

“來了。”ERROR慢吞吞說完，拉着安安躲到暗處，遞了個眼色。

五分鐘後，安安帶着夙筇，回到大家面前。

“夙筇？”魚七秒終于能跟夙筇近距離接觸，迫不及待沖過去，一把抱起他。

幼小的夙筇軟乎乎的，身上散發着香味。

長相精致又可愛，和安安有九分相似。

仔細想想，夙筇成為圈主的模樣，輪廓與安安的冷臉，同樣非常想象。

只是大家覺得，他們一個是圈主，一個是玩家，所以沒有往一塊聯想。

“筇寶！好可愛，讓我抱抱！”鹿書凡迫不及待伸出手，穩穩抱住夙筇。

按照游戲中的時間，他們幾個現在十歲左右。

雖然按照人類标準，還算兒童。

但是在這個世界，已經擁有照顧其他小嬰兒的能力。

只有弑雲天手笨，只能幹看着，不敢輕易出手。

夙筇那麽小一團，他稍微用點力氣，就會把他弄疼。

“安安，你厲害啊，怎麽把夙筇偷出來的？”

“應該是ERROR厲害。”安安将剛才的事情告訴他們，隐瞞ERROR是圈主的事。

倒不是他替ERROR圓場，只是覺得，當事人不在現場，揭發沒有意思。

他還想看這些被騙了四個世界的同伴，找ERROR報仇的場景呢。

“是ERROR啊，那沒事了。”

“反正他被針對那麽多次，不差這一次了。”

“ERROR是該吃點苦頭，咱們不着急救他。”

遙遠的ERROR：……

你們真是我的好兄弟。

“啊。”夙筇發出驚呼，用非常稚嫩、但是清晰的童音說，“我的，手環，可以用，了。”

“夙筇，你居然能說話了？”

“厲害，安安大佬第三天才能說這麽複雜的句子。”

按照年齡來算，夙筇這個時候才剛滿周歲。

周歲寶寶說這麽長的句子，怎麽想都不可能。

夙筇：“系統，對NPC，優待，吧。”

“筇寶還會說NPC，ERROR連自己的名字都說不出來。”

“同樣是幼崽，差距咋就這麽大呢。”

“不是優待。”安安輕聲冒出來一句。

他知道，以夙筇的天賦，這種事情完全可以做到。

如果他沒有這麽優秀，就好了。

正因為夙筇一次又一次超出研究者的預期，達到不可思議的成長速度，才讓他們對夙筇的實驗越發變本加厲。

想到後來的事情，安安拳頭硬了。

夙筇正在搗鼓手環，沒有閑暇分析安安話語背後的意思。

實際上，直到現在，夙筇依然純粹的認為，[所謂真實]只不過是系統創造的，難度比較……不對，非常高的圈內游戲。

他粉嫩嫩的小手，戳戳手環，沒有觸發任何線索。

在之前的游戲中，同樣出現過沒有隐藏提示的情況。

但是，這個圈格外特殊。

夙筇不止看不到隐藏提示，甚至連系統提示都看不到。

要知道，即使在主線任務遲遲不公布的僵屍山海，系統也給了很多說明性提示。

比如僵屍的習性、攻擊方式、不要觸碰毒液等等。

可是，所謂真實這個圈已經過去兩天，系統一直沒有對研究者進行說明。

沒有說明，通常分為兩種情況。

一種是對方等級高，并且選擇隐藏信息。

而另一種是，系統認為不需要特別說明。

夙筇雖然變成小寶寶，但是感知能力依然敏銳。

他能夠察覺到，圍在自己身邊的研究者，應該不是NPC。

所以，現在應該屬于第二種情況：系統判定不需要說明。

無需說明，就代表他們的存在是客觀事實，沒有任何需要說明的地方。

——明明那群人，比之前遇到的圈主NPC，感覺還要危險一些。

夙筇轉念又想，既然他們不是NPC，至少不會識破ERROR的僞裝，或者為了經驗和任務殺死ERROR。

既然ERROR死不了。

那……

管他呢。

夙筇同樣冒出邪惡的想法。

他已經受夠那個會讓自己難過的地方了，多呆一秒，對夙筇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

大不了明天再換回來。

“夙筇。”魚七秒叫住夙筇，“我們來分析現在的情況嗎？”

“可是，”夙筇看了眼手環，小聲說，“我沒有任何線索。”

魚七秒立刻回應，“沒關系，我們先把得到的線索告訴你。”

其他玩家也沒有意見。

記得最開始，他們跟夙筇一起行動，還是因為貪圖他給的隐藏線索。

到現在，夙筇能否觸發提示，對他們而言并不那麽重要。

甚至，夙筇能不能在任務中做出恭喜，也不太重要。

只要夙筇幹幹淨淨，毫發無傷，大家就已經很滿足了。

底線就是這麽低。

魚七秒把得到的線索告訴夙筇，其中包括8008基地的研究本質。

“8008。”夙筇默念這個數字。

“怎麽？你有想法了？”

“不是，”夙筇搖搖頭，誠實回答，我只是覺得，這個數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裏……

話還沒說完，夙筇腦海中，閃過幾個稀碎的畫面。

猶記，那還是在秩序世界，他跟ERROR剛剛認識的時候。

最開始，ERROR很神秘，做什麽事都沒有道理。

極樂摩天輪選擇轎廂數字時，夙筇對進入哪個轎廂，感覺都無所謂，幹脆讓ERROR先選。

“我沒有喜歡的數字。”

“但是我會選80或者08。”

“沒錯，是8008。”夙筇肯定地回答，“這是ERROR在游戲中，給自己選擇的數字。”

“咦？他為什麽偏偏選這兩個數字？”

“巧合嗎？”

“不。”安安輕描淡寫地開口，“大概因為，沒有19999或者20000可以選。”

以那個家夥的詭異腦回路，安安毫不懷疑，他做得出這種事情。

——ERROR就是那樣的家夥。

別人拼命想要遺忘的糟糕經歷，唯獨他，仿佛要刻進靈魂般，時時銘記。

鹿書凡：“難道說，在我們進入這個圈之前，ERROR就知道8008基地的存在？”

弑雲天否認，“不可能！他又沒有預知技能。”

“他确實沒有預知技能，但是……”魚七秒悠悠提醒道，“ERROR是游戲的創造者，這個基地的雛形，搞不好就是他設計的。”

“艹！”弑雲天憤怒了，“果然是那個家夥，萬惡之源！”

安安看向他們。

假如這些人知道，ERROR還是最後一個圈的圈主，肯定會更生氣。

到時候的場面，一定非常精彩。

“我，想知道。”夙筇聽他們說完，內心的疑問越來越多，“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弑雲天聽不明白。

“你不要兇他！”魚七秒怼了一句，耐着性子哄，“夙筇別急，慢慢說。”

弑雲天：……

蒼天可鑒，他說話本來就是這種語氣，完全沒有兇夙筇的意思。

冤枉死了。

“要，研究。”夙筇慢吞吞把話補充完畢。

他确實不太明白。

按照魚七秒的說法，這個基地的目标是優選人類。

挑出最優秀的基因，然後通過繁育，培養出新的個體。

這種做法，雖然有違人倫，但并非一無是處，至少能夠為社會培養極具貢獻價值的個體。

把他們培養成人之後，投入各行各業，勢必會化為精英人才。

可是，基地研究者，似乎并沒有放他們出去的意思。

反而把大家都關起來，作為優秀個體的‘耗材’。

那些評分在及格線以上，應該擁有大好前途和遠大抱負的孩子，被迫關在這個地方默默凋零。

這顯然是不合理的。

截至目前，他們的投入得不到半點回報。

這裏的研究者，來自各個國家，背後都有難以想象的勢力扶持。

他們斷然不會做耗時耗力，浪費資源，又沒有回報的事情。

背後究竟有什麽原因？

“确實很奇怪。”魚七秒摸摸下巴，“夙筇的問題，我之前也思考過。如果他們優選人類，是為了解決人類繁衍問題，我認為可以理解。”

從某種層面來說，這種實驗也算造福後代。既可以繁衍出優秀的個體，篩除絕大部分疾病，又可以避免人類生殖過程中的痛苦和損耗。

前提是……

他們沒有把新生人類當做耗材的話。

夙筇不清楚實驗者們想法如何，但是在他眼中，通過實驗誕生的人類，和自然誕生的人類，擁有完全相同的生命。

他們也應該擁有感情、自由、和快樂。

“安安，你似乎對這個基地很了解，你清楚嗎？”

“不。”安安搖頭，“直到我們離開時，也沒有搞清楚這個基地的最終目的。”

安安頓了頓，又說，“他應該會知道。”

是指目前代替夙筇，接受研究者24小時貼身陪伴的ERROR。

弑雲天的想法簡單粗暴，“那我們直接去問……”

“他，不會說。”夙筇語氣莫名肯定。

“對，ERROR不會告訴你們。”安安贊同夙筇的說法，“只能我們自己一步步探索，才能打出完美通關。”

“他為啥要做謎語人？”弑雲天無法理解，“二五仔嗎？”

“弑總。”鹿書凡拍拍他的肩膀，“游戲都快要結束了，不要為難自己腦子。”

弑雲天：……

“我想，ERROR肯定有不能說的理由，我們還是慢慢探索吧。”

“行吧。”弑雲天收起腦子，不情不願答應。

商議完畢，魚七秒帶上鹿書凡和弑雲天，三個大點的孩子利用有限的力量，努力尋找逃離基地的方式。

安安沒有跟他們去。

因為他內心很清楚，這個基地是無法逃離的。

但是安安沒有阻攔魚七秒。

呆在這個地方，做點沒用的事，心裏懷有無法實現的期盼，也是幸福的。

“夙筇。”安安坐在夙筇身邊，看着幼小的他，感覺和做夢一樣。

弟弟。

竟然真的能跟弟弟這樣，自由且平靜的坐在一起。

安安內心想法，發生一點點改變。

ERROR是圈主的事，還是替他兜着點，免得那貨到時候被打死了。

幸虧他創造這個圈，安安才能實現自己遺憾那麽多年的夙願。

“嗯。”夙筇應了聲，奶呼呼說，“ERROR說，你，是哥哥。”

安安愣了片刻，眼瞳有一瞬間收縮。

看在這句話的份上，他願意在ERROR挨揍的時候，幫忙擋着點。

“對，我是哥哥。”安安坐得更近一些，向他解釋，“雖然這個說法有些牽強，我們不是同一對父母所生，但是我擁有和你一樣的基因型。”

他的基因型是拼湊的。

即使是同樣的基因型，也有可能來自不同的樣本。

安安為了讓夙筇更加相信，迫切地說，“如果你的身體出現意外，我的任何器官，你都可以使用，你能理解嗎？”

夙筇搖搖頭。

不能理解嗎。

果然，這樣拼湊的兄弟關系，還是……太牽強了。

有些時候，研究者會故意使用同種類型，但是源自不同個體的基因型，就是為了避免實驗體産生不必要的親情。

在這裏誕生的孩子，想要一個親人，簡直是無法實現的奢望。

安安眼睛暗了暗。

然後，就聽夙筇慢吞吞說。

“不能，要，哥哥的，器官。”夙筇雖然說得慢，但是意思很清晰，“哥哥，要，平安。”

聽完他的話，安安差點忘記自己身在游戲中。

他的名字叫安安。

雖然過分可愛，不符合形象。

但是，這是弟弟留給他的。

安安是平安、安寧的意思。

“抱歉。”安安湊過去，輕輕抱了夙筇一下。

不敢太用力，害怕傷到脆弱的弟弟。

“我不該那麽說。”安安看着他的眼睛，“我們是兄弟，是彼此的親人。”

“嗯！”夙筇重重點頭。

他們靜靜擁抱一會兒，聽到通知要集合。

趕到集合地點，比他們先到的孩子，用習以為常的語氣互相交流。

“與我同期的實驗體，又有九個離開了。”

“我的同期比你多一些，十三個。”

“住在我旁邊的實驗體，昨天晚上被帶走，今天又回來了。他說，大人只需要他的一半腎髒。”

“缺少一半的實驗體，下次篩選會被清理掉吧。”

“嗯，大人說，單腎實驗體沒有繼續培養的價值。”

他們評論彼此和自己，也用評價商品的語氣，聽得他們心驚膽戰。

即使早就知道，這些孩子會被當做‘耗材’使用。但是親耳聽到，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完全接受這種現實，甚至比過年的豬還要平靜。

豬被抓之前，還會逃竄。

而這些孩子，早已經做好主動獻祭的覺悟。

鹿書凡偷偷計算，“九，十三，八……以平均每個批次減少十人來算，基地總共有二十個批次的實驗體，一天之內減少二百個人，太誇張了吧！”

魚七秒蒼白地解釋，“游戲裏的單位按年計算，應該是一年減少二百人。”

“那也很恐怖啊！”甚至連弑雲天都覺得吓人。

他們議論聲音太大，旁邊走過的少女，突然停下腳步。

少女皮膚病态蒼白，臉蛋如娃娃般精致，琉璃色眼睛漂亮卻無神。

“你們在讨論消失的實驗體嗎？”少女問。

“……是。”魚七秒謹慎的承認。

少女聞言，收攏裙擺，坐在他們旁邊。

坐下時，她用手撥了下鬓邊的頭發，動作非常賞心悅目。

放在人類社會，肯定會被星探看中，成為發光發熱的明星。

可是，她在基地裏，只有一串編號。

“今年的失敗品，數量少了許多。”少女玻璃般的眼珠，看向夙筇，“因為有完美實驗體，所以人體試驗大大減少。前些年，完美體實驗是損耗最多的實驗，失敗品最多的一年，有整整四千個。”

四千。

大家心同時一沉。

為了用途不明的完美實驗體，竟然一年之內，抹殺四千個活生生的生命。

“過分！”弑雲天怒了。

“冷靜，經過這幾天，你應該發現了，我們現在什麽都做不到。”魚七秒桌下的手，按住弑雲天的膝蓋，繼續問少女，“既然那個實驗停止，為什麽還有孩子消失？”

“因為還有其它實驗。必須極限實驗，潛能實驗，人性實驗。”少女依然盯着夙筇，“這些實驗，必須收集足夠的數據，不能一開始就在完美實驗體身上進行。”

她雙手捂住自己的心髒位置，“我們是耗材，除了為完美實驗體提供身體，還要代替他，承受過程中的痛苦和死亡，确保在他身上的實驗方案足夠成熟。”

夙筇沒有說話，默默握緊小拳頭。

“你呢？”

魚七秒定定凝視少女。

“你的身上，在進行什麽實驗？”

少女目光挪到魚七秒臉上，似乎笑了下，又似乎沒有。

下一秒，她動動手指，解開自己的衣服。

“等等！有話好說！”

“小點心，你還是個寶寶！不能看！”鹿書凡慌忙捂住夙筇的眼睛。

事實上，他們沒有看到什麽不該看的畫面。

衣服底下，少女的上半身，居然是由金屬外殼覆蓋的儀器，上面還有熟悉的提示燈。

紅色燈閃爍一下，代表一次心跳。

“我在測試，人工制造的機械心髒，能夠代替人類原本的心髒。”

“什麽？！”衆人驚了。

難怪少女臉色蒼白，一副馬上就要死掉的樣子。

“這種實驗好變态，怎麽可能成功？”

“等等，你的意思是……”安安捕捉到重點，冷冷反問，“這個實驗，以後會用在夙筇身上？”

“暫時不會。”少女重新穿好衣服，“如你們所見，我現在的狀态非常差，證明這個實驗不可行。至于……”

至于研究者會不會使用耗材，反複研究，把它變成可行，少女就不得而知了。

“我快要完成任務了。”少女再次起身，身體虛晃兩下，勉強才穩住，“作為耗材，死亡就是我的宿命。”

“你……”夙筇開口，心情複雜。

“我一點都不羨慕你。”少女打斷他，唇角揚起一抹笑意，說不清是嘲諷還是憐憫，“你只會比我更慘。”

“……”夙筇沉默。

“我可以死，但你不行。”

少女離開後，坐在一起的幾個玩家，誰也沒有先開口。

直到研究者出現，用無比冷漠，仿佛面對一群木頭的語氣，宣布接下來的基地安排。

簡單來說，研究者認為，現在這個基地，已經無法滿足他們的實驗需求了。

之前，本基地主要用于創造完美實驗體。

而現在，完美實驗體已經誕生，研究者決定建造一個新的基地，用于後續研究和發展。

聽到‘後續研究’，大家猜到準沒有好事。

“基地将于四年後建成，屆時，所有實驗體都會搬遷到新的實驗基地，請大家做好準備。”

“新基地建成前，本基地依然會投入使用。搬遷之後，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舊基地本身和所有資料，會全部銷毀。”

“新基地将不再制造新生實驗體，因此四年後的那一批，就是8008實驗最後一批實驗體。”

說完，研究者轉身離開，根本不管實驗體有什麽想法。

他們常年被精神操控，本來也不會有想法。

“我還以為第一個任務，是讓我們離開基地，沒想到這個基地會自己銷毀。”

“四年算成游戲裏的時間，就是四天後。到時候，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見鬼的基地了。”

“恐怕，沒有那麽簡單，也不知道這四天會發生什麽事。”魚七秒嘆了口氣，又很快發現什麽，“等等，四天後的最後一批實驗體，莫非是……”

“Moi和琦伊！”

想到這一點，大家同時産生不像的預感。

不用猜，系統肯定會搞事。

晚上，天色漸漸變黑，夙筇和安安偷偷潛入‘完美實驗體’的房間。

ERROR今天只露過一次面，時間很短暫，很快就被負責監視的研究者帶回去。

夙筇遠遠看過他幾次，發現實驗者用強制方式，控制他的腦子，給ERROR灌輸這個年紀不應該承受的東西，企圖從娃娃開始控制他。

肯定很痛苦吧。

夙筇明明不需要經歷這個階段，但只是看到，就覺得心髒跟着難受起來。

“你還好吧？”夙筇學習ERROR的操作，篡改控制臺的內容，讓ERROR恢複短暫的自由。

他不能破壞繭，只能隔着玻璃板互相對視，用手環進行交流。

ERROR：還好。

ERROR：已經進入另一個世界了。

夙筇：……你為什麽不直接說很痛苦？

夙筇：我們換過來吧？

ERROR：不用。

夙筇：為什麽？

夙筇：你不用擔心我，我可能是一串代碼，代碼是沒有腦子的。

再說，夙筇有足夠的自信，不會被他們控制

ERROR：我想感受這個過程。

夙筇緩緩敲出一個問號。

他一直認為，ERROR很複雜，似乎看不懂他的想法。

但是，夙筇從來沒有想過，ERROR先生居然有這種嗜好。

他不覺得難受嗎？

ERROR當然覺得難受。

即使在游戲中，也能感到巨大、令人壓抑的痛苦。

因此，他不願意讓夙筇再次經歷。

或者說，要不是誕生時，出現那種意外，夙筇本來永遠都不會經歷。

ERROR：今天發生了什麽？

ERROR：講點開心的事情給我。

安安看到他們倆的對話，一瞬無語。

不愧是ERROR，這種時候，還有心思調情。

夙筇似乎沒看出對方調情的意圖，認認真真回答問題，講述今天開心的點。

本以為，呆在這種環境，夙筇很難開心。結果卻發現，他密密麻麻敲下一堆文字。

包括‘弑雲天講了好笑的話’，‘魚七秒要兌換新衣服給我’，‘假如離開游戲之後鹿書凡要直播穿女裝’‘可是穿女裝不是魚七秒的人設嗎’等等。

雖然看起來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

但是夙筇描述的場景，真的會讓人開心。

安安多看兩眼，看到自己的名字。

夙筇：哥哥對我很好，他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ERROR：嗯。

ERROR：你過得開心一點，不要考慮太多。

ERROR：這場游戲會完美收場的。

夙筇擡頭，隔着玻璃看了ERROR一眼，小手慢慢打出一行字。

夙筇：因為你會放水給我們，對嗎？

ERROR：你知道？

夙筇：最開始就知道了，我們NPC可以感受氣息。

夙筇：你不想被我發現，就不應該在我的圈裏，以NPC的身份露面。

繭內部，ERROR晃了下手腕。

代表玩家身份的透明手環，往下滑落一截，露出藏在裏層的黑色NPC手環。

夙筇再次收到消息，是以NPC的方式發過來的。

虞錯：你好。

虞錯：很高興認識你，我叫虞錯。

“啊。”夙筇恍惚想起，某個瞬間，他和ERROR幻想通關游戲的場景。

ERROR說，到時候，我們要重新認識。

我會報上自己的名字。

“好奇怪的名字啊。”夙筇評價。

虞本身，似乎就含有錯的意思。

雙重否定嗎？

虞錯：你果然會這麽說。

虞錯：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我從誕生開始，就一直在做錯誤的選項。

虞錯：所以我想，只要能選中一次就好。

因此，才有了這個游戲。

《IN OFF》的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