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功勳的勳
一會兒菜便端上來。
第一道紅燒鲢魚。這家店粵菜享譽四方,阮蓓在廣東時就經常在報紙上看他們打廣告。只見魚鮮嫩肥厚,兩面煎得金黃,淋上紅油醬汁,翠綠蔥段點綴着火紅的尖辣椒,盛在葵口形的玉碧瓷盤裏,還冒着熱氣兒。
碗盤都如此精致,這道菜七元。
阮蓓剛才從菜譜上瞄到過。
很快第二道又繼續端上,上湯焗龍蝦。這道更貴了,一盤十元9角,是廣州菜系裏的名菜,須用活蹦亂跳的大龍蝦下鍋烹制,漂亮瓷盤上還點綴着西藍花胡蘿蔔等蔬菜。
阮蓓緊張地屏了屏呼吸。她在出租車上聽到戴維耶的洋名,以為楚勳請她吃比較貴的西餐,待到廣德酒樓才舒了口氣。豈料楚勳給她遞來菜單一看,這家粵菜比某些西餐廳貴得多。
她表現得泰然淡定,前面幾頁佯作随意翻過。好在後面有供一般食客點的菜譜。譬如鹵水鵝肝一份五塊6角,已經是她認為最貴的了,青菜和涼拌三絲都只要8角、一元。
随後楚勳拿過去劃拉兩道,點的都是前兩頁的名菜。
此時正是晚餐點,店裏跑堂小厮穿梭來去,忙得不亦樂乎。他們這個座卻顯然比別的上菜要快,她睨了眼對面男人冷峻模樣,或許大堂經理在後堂特地囑咐過。
左铨鈞只是市井出身,一頓十塊尚能過去。倘若貴得太多,阮蓓自覺消受不安。
阮蓓祈禱第三道是自己點的鹵水鵝肝,這樣第四道應該就上青菜,涼拌三絲甚至可以不必了。
然而緊跟上來,竟是老火芡實烏雞湯。兩個人吃六道菜,她開始顯出焦慮。
楚勳面無表情觑着,看女孩不自覺含起的紅唇,心裏好笑。
她臉上卻是鎮定的,坐姿亦窈窕,不散漫,也不像驕矜名媛的刻意講究。
她端着小腰肢兒,肩膀平柔,耳側有細耳釘,是洋商人賣的那種玻璃小珠子,能在燈光下折射光澤,現時很流行。
但被她的兩根松花辮遮擋得時隐時現,格外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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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燙茶水涮了下湯碗,示意旁邊的小厮盛雞湯。都知道楚二爺此人俊逸冷冽,甚有潔癖,哪怕給他把東西已弄得幹淨,他也須再涮一涮。小厮給楚二爺恭敬盛完,睨了眼對面樸素的美人兒,又如法炮制給阮蓓涮了碗盛上。
也不知道是否親戚,還是走了天大幸運,被楚爺瞧上了。啧,楚二爺是出名的笑面閻羅,俊美惑人的背後是把狠刀,姑娘可能架得住?
阮蓓道聲“謝謝。”
“将柳蔭當做芙蓉帳,明朝驸馬看新娘,夜半挑燈有心作窺妝。
地老天荒情鳳永配癡凰,願與夫婿共拜相交杯舉案。”
飯店二樓的戲臺子上,伶人正唱着粵曲《帝女花》。這家廣德酒樓在外省的店,店店可聽到醇正的粵腔,很是吸睛。
阮蓓不自覺擡頭,看着上方,跟随鳳冠霞帔的女旦翹了翹蘭花指。
楚勳幾分意外:“你會唱戲?”
南下的遺貴直至上一輩,都對戲癡之入骨,他自然也不陌生。
阮蓓斂回神,點頭應道:“是。我姥爺從前就是戲班的,後來去了,班子就散了。我小時常被逼着學,學唱腔學舞步。但從沒上過臺,上中學後就生疏了。”
楚勳睨了眼她纖美柔荑般的小指,嗓音柔沉道:“我姥爺也癡戲。有機會能給我聽聽麽?”
周圍很吵鬧,他這句卻像穿破空間獨說予她。念及姥爺時的辭調,莫名顯得溫和含蓄。
阮蓓聽得心思悸動,忙謙虛道:“我只一個人在家唱的,要唱給外人該獻醜了。”
楚勳也未強求。
但他想做的事,便沒有辦不成的,除非他已無趣。
看女人微擡手腕開始喝湯,杭月青旗袍,袖長到腕骨上方一點,露出瓷白的皮膚。
右邊兩枚細銀镯,很久前的老款,細得分量輕薄。但做工精致,落在她手腕上,被她戴得銀白發亮,使整只手看起來都矜貴。手面白得能窺見底下青色的血管了。
他鬼使神差地執起筷子,給她夾了龍蝦過去。心裏置喙,他可不經常和女人共進晚餐,甚至……破天荒夾菜。
卻已經啓口道:“是對菜品不滿意?那就再換幾道。”
故意的。
不不不,別了別了。
阮蓓連忙低下頭咬一口,直白地說:“很好了,點上這麽多有些意外。”
楚勳興味盎然地看着她的焦急,哂笑溫和:“太瘦了,多吃點。”
阮蓓點頭,味道是真的地道,她舀起一勺烏雞湯。
“你是左铨鈞的校友?他是不是已經畢業,聽說藍埔陸校一畢業就是少尉,每月可領30元津貼?”
楚勳回答後面一句 :“不到三十。扣除夥食費四五塊,服裝費十幾塊,武器費四五塊,第一個月到手只能約莫五塊。當然,也并非誰畢業就一定能當上少尉。”
他說得很熟練,讓阮蓓不疑有它。
她咬菜的動作驀然一頓:“那這一頓,豈不是用掉他幾個月的津貼?我和他還沒熟到那個程度,破費了。”
楚勳莫須有的舒展,連他也不知道緣由。逮着契機:“那麽到了何種程度?不是你男友?”
在廣東小城裏還是保守,不直言男女對象,而稱“朋友”。
男人嗓音低沉,“男友”說出來自然而然,阮蓓連尴尬的機會都無需。
她臉稍紅,但也坦蕩:“我和铨鈞是一條街上的鄰居,算好兄弟。上次我還在家,他給我來了信,說畢業前給我寄封信。我到申城給他回了新地址,大抵這時候他的信該到了。對了,信在哪呢?”
楚勳知道照片後面還有字,上書“待到報家國,親手呈玫瑰,君可願收否?”
外殼信封上的字跡潦草端正,照片後的筆畫卻顯然內忍而謹慎。
他端茶抿了抿——照片取出,是沒必要牽扯無幹之人。
梁笙這狗東西竟有種在他頭上動土,別的就不說,敢誣蔑奸細。楚勳今天來的目的,不過是親手下套,也讓他嘗嘗滋味。
結果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起不知所雲的事兒。
比如現在。
他的預設裏可沒請她用飯。
然而看着阮蓓吃得變小心,嘴上卻杜撰起了借口:“倒也不必。朋友和他打牌輸了不少錢,正好知道我要上申城,就讓個人情,幫忙帶封信,把輸下的錢用來請你吃頓飯。輸的錢可比這桌多。”
阮蓓頓松口氣,擡起頭笑道:“那就好,可以安心吃了。把信給我看看!”
楚勳掏出信遞過去:“一個人在申城?沒有兄嫂、親戚什麽的在,也有個照應?”
信封在男人的皮夾克裏捂久,彌留了柏木的淡澀香。阮蓓接至指間,看到落款是她姓名。
她打開,抖出一個臂章,镌印有校徽字樣,紅底姜黃色字,看起來板正崇高。
眼前立時就出現了一個戴硬檐帽,對襟草黃制服的形象。有點大小眼,但絲毫不影響士氣勃發。
她抿唇再看看,沒有別的只言片語了,怎的連一封短信都沒有呢?
想起傍晚竟渺茫妄想,或許他自作主張,給她夾上一兩張紙幣。然而連張照片或者字條都沒有。
左铨鈞本是不太擅長表達,他的目标在保家衛國,把學員臂章送給自己,已很珍貴。
阮蓓封好信,開始憂慮起等下回去後房租怎麽辦。
房東阿姨這幾天都跟刺猬一樣剜着她。
阮蓓來申城四個月了,前兩個月正常交清房租,報名女校外語課後,空了一段時間找不到工,從上個月起便捉襟見肘。
交得起房租時,房東阿姨這樣講:“不錯的呀,女孩子呢有想法,邊做工邊讀書,不要學人家阿蝶阿曼,唏,靠年輕去賣,賺了錢名聲都丢沒!什麽人都敢領!”
等到她交不起時:“做人呢哦,要學會識時務者為俊傑。出來做工也不要那麽講究了,能賺到錢活下去才當緊,你看人阿蝶阿曼就很懂得利用,自己也是本錢,不要太死板。”
算了,她低頭看看桌面,現在有吃就先吃飽。回去再和房東拖一拖,明天一定提前支到工資。
楚勳看她游神,以為她在思念。
男人不由得沉寞,揩起煙點燃,幽然薄霧在眉宇前方散開。
眉毛挑起稍稍弧度,眼眸黢黑。在他的氣宇中,潛留着清貴門閥的冷涼,但若舒展淺笑,卻又能恍然冰霜消融——惑過了多少人,誰敢輕易和楚二爺交鋒。
阮蓓回神,終于定睛看楚勳。她看到的他唇角是噙着淺笑弧的,深邃溫和,叫人莫名踏實。
她答道:“我在申城做工,順便上學,沒有親戚在。就自己也挺好的,若是沒交情的親戚,在不在并無區別。不相關幹的事兒不必操心,各有各的活法!”
說着把信收起。
她本是幹脆的性情,這番話說起來,更看出薄情執拗。
小董說過那句,來了不聯系梁笙,老死不相往來。
楚勳目光捕捉,乍然望見外面馬路邊停了自己的別克轎車。一萬多塊的新版限量款,申城找不出幾輛,小董坐在座駕,落下了車窗。
還真是做事盡心,跟到這兒來了!
他尚未遞出眼神,就見幾個警察署的警員走了進來,黑制服白檐帽背着槍。徑自走到他們桌,對楚勳欠欠身,轉而對阮蓓道:“這位是阮小姐?麻煩站起來!”
阮蓓被蠻力地扯起。
兩名背槍警員不客氣地在她上下撸一遍,然後從手包裏掏出封信。
打開,看到陸校臂章,塞進去:“就是這了!”
“我們接到上頭指令,近期有學生疑似勾連外寇,販賣重要信息,跟我們走一趟!”
今晚周六食客多,數雙眼睛刷刷地看過來,阮蓓掙開手臂。她聽過這陣子許多議論,還聽說進去後,若不能把話說清楚,後果不堪設想。
萬萬沒想到會落到自己,她在申城連朋友都沒交幾個。
她緊張得指尖哆嗦,但并不顯出語無倫次。暗暗攥了攥氣,應道:“等一等。我是文理學院的學生,我申請辯解,這封信是朋友畢業送我的貴重紀念品,沒有任何其他的意思,這位先生是他的校友,他可以給我作證!”
說罷,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掙開,纖婀身影兩步便站到了楚勳身後。
男人端靠在座椅,冷靜無波。她手指撫在他名貴襯衣上,感覺到他肩骨硬度。他看着瘦,原是很硬朗的,這讓她心安。
指甲滲出涼意,隔着襯衣楚勳都知她語音鎮定,人卻在瑟瑟發抖。像是将他攀附為依托的蔓藤,她的茉莉淡香沁入鼻息,一種源自原始的僵硬讓他生出膩味感。
這種膩卻非真膩,乃是無所适從地熾焖。
楚勳不用擡頭看,眼前掠過下午女人咬起的紅唇,還有那濕灼熱切的空氣,撞進懷裏的柔軟。
其實這時他大可什麽也不做,事情本就是他安排,這也僅是第一步。而他莫名和她吃一頓飯,實際也不會真如何。
但他适才已決定放過這一局。他的手探到肩上,抓住女人薄細手腕,在掌心撚了撚,站起來說道:“信是我給的,這是一場誤會。既然沒什麽,還不都快撤了?”
冷滲的語氣,為着剛才搜在女人身上的幾雙手。
警員很詫異,外面助理明明說……
但別提這是租界,就是租界外,也沒人惹得起楚爺。更及楚爺背後的門道,哪一層都開罪不起。
連忙兜上槍走了。
本來還想兩全其美,既立個案子又賣個人情。
阮蓓舒口氣,盯着門外直到看不見,她才軟在他懷裏。楚勳扶住,女人手指細而冰涼,攥得小小一枚。他把外套遮在她肩上,攙回去坐好。手掌無意間卻落在她凹曲的腰渦,感受到那層起伏與翹軟,而她并不敏感,只是貼得依然,某種隐匿的知覺又襲上心間。
楚勳倒了杯茶遞過去。
阮蓓微微哆嗦地喝幾口,面色才好起來。她知道最近雜事紛起,學校都停課了。
擡起蒼白的臉說:“剛才真是謝謝你,若非你解圍,真不知道會怎樣!”說話牙關都咬不緊。
楚勳無視地應道:“對別人不清楚。只要我在,就沒人敢動你手段。”
阮蓓後知後覺地驚詫,當真一晚上誰都對他客氣。她開始好奇起他的身家或者軍/銜。
但不便打聽隐私,只又重複道:“還是要真心謝謝你!”
楚勳掐滅半支煙,冷銳眸光睨視:“光謝我,我是誰?”
嗯?阮蓓才意識到,用餐大半天,竟還未問過姓名。
她稍作緩和一笑,看着男人肩膀被自己揉皺的面料,略帶拘謹道:“還沒請問你尊姓大名?阮蓓感激不盡。”
楚勳被她笑得似魇住,簡短回:“楚勳。楚歌的楚,功勳的勳。以後稱呼我名字。”
“四面楚歌……”她在嘴裏念叨出了一個成語:“好的,楚先生。”
他:?
她立時改口:“楚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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