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葉雲歸将腦袋從被子裏鑽出來, 看着榻邊的岑默。
對方一言不發,只是目光一瞬不錯地盯着他看。
“什麽意思?”葉雲歸挑眉問他。
“沒事,擔心你的安全。”岑默道。
“這是宮裏, 我很安全。”葉雲歸道。
岑默卻充耳不聞, 依舊立在榻邊, 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葉雲歸猜想岑默應該在等着他開口求助,只要他說一句話,對方就會義無反顧地幫他。
“我今天不用幫忙。”葉雲歸道。
“是嗎?”岑默問他, “是不用幫忙,還是不用我幫忙?”
他這話着重強調了“我”字,葉雲歸一怔, 從他這話裏聽出了點別的味道。
這人不會是懷疑自己會找滿月幫忙吧?
若是這樣的話,往後他只要不找岑默,岑默都會以為他是找“那個人”——也就是滿月幫了忙。
這都是什麽離譜的想法啊?
“算了!”葉雲歸将被子一掀,直接起身下了榻。
岑默見他沒穿鞋子,想出言提醒,卻見葉雲歸幾步走到了外廳的矮榻上坐下了。
“你這是做什麽?”岑默不解。
“不做什麽,睡不着。”葉雲歸盤膝坐下, 擡手整理了一下衣擺,那架勢竟是不打算解決先前的問題了。
葉雲歸覺得, 自己今天晚上也不是非要解決不可。那補湯畢竟不是直接下藥,雖然對他有影響, 卻不至于到控制不住的地步。
“你去把窗戶打開。”葉雲歸道。
岑默聞言便去開了窗子。
葉雲歸随手在案邊撿了一本書翻開來看, 岑默拿不準他的心思,便走到了他身邊坐下。
“惠妃要往你身邊塞人的事情, 你怎麽打算的?”岑默主動找了個話題。
“沒什麽打算,實在不行就把人收了呗。”
岑默一驚, “你真這麽想?”
“當然是假的。”葉雲歸道。
岑默有些無奈,他有時候真挺想收拾一下這個人的。
尤其是對方拿捏着他的心思逗他的時候……
“你就這麽耗下去?”岑默擡了擡下巴,目光往他衣擺處瞟了一眼。
“我現在已經好了,不用你操心。”葉雲歸在矮榻上轉了個身背對着他,又去翻看手裏的書去了,竟是打定了主意什麽都不做。
岑默就這麽跟他耗了一晚上,直到葉雲歸抱着書睡着了,他才把人抱回榻上。
因為當夜沒有得到疏解,葉雲歸睡得很不踏實,做了許多亂七八糟的夢。
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他都還有些莫名地煩躁。
【小歸,你這是何苦呢?】滿月問他。
“我只是想證明,我是一個有自制力的人。”
【可以,但是沒有必要。】
“你別慫恿我,你明知道我和他已經走得太近了。”
葉雲歸從前還能裝糊塗,但這幾次被滿月提醒之後,他連這個糊塗都裝不下去了。他會忍不住去想自己和岑默之間的關系,可又想不明白應該怎麽去處理。
更遠或者更近,似乎都不太對。
【我注意到,你這一次見他,和從前有些不同。】滿月道。
“你別瞎分析。”葉雲歸警告道。
【小歸,你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
“你一個系統懂什麽?”
滿月聞言沉默了許久,沒再吱聲。
葉雲歸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些重了,忍不住嘆了口氣。
“抱歉。”
【你昨晚不讓他幫你,是因為你發現自己想和他親近。你覺得這樣不對,怕你們的關系會變得複雜,所以選擇了逃避。】
“你真的很沒有分寸,滿月。”
【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應該直面你的內心。】
葉雲歸不大想理滿月了,對方無論說什麽他都不再接茬。
滿月無奈,最後只能選擇閉嘴。
當日,岑默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葉雲歸下午小睡了一覺,待黃昏時,便沐浴更衣去赴宴了。
今日的宮宴屬于是家宴,本不需要穿得太隆重,但皇帝特意命人給葉雲歸送來了新裁制的衣服,葉雲歸無奈只能穿上。
這套禮服是依着太子的規制做的,樣式繁複又華麗。葉雲歸如今雖然有些單薄,但穿上這套禮服後并不顯得突兀,反倒比平日裏更多了幾分貴氣。
他跟着宮人到場時,席間的人差不多已經到齊了,只有皇帝和皇後還沒過來。
衆人見了他紛紛起身行禮,那架勢倒是讓他有些感慨。
葉雲歸想起自己上一世離宮前的日子,只覺得恍如隔世。而如今再次面對這一切時,他并沒有失而複得的滿足,只覺得有些無趣。
一旁的陳貴妃見三皇子朝葉雲歸行禮,不悅地瞪了自家兒子一眼。
葉雲歸如今沒有太子之位,而三皇子卻有王爵在身,依着規矩三皇子可以和他行平禮。但對方一見到葉雲歸這身打扮,根本來不及反應,竟是依舊将他當成了太子。
不多時,皇帝和皇後便來了。
待兩人落座,皇帝一揮手,宮人們便将瓜果酒菜一一送入了席。
皇帝目光在席間一掃,最後看向葉雲歸,眼底帶着慈愛的笑意。
“今日是家宴,都不必拘束。”皇帝舉杯提了席間的第一杯酒。
葉雲歸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被酒氣嗆得直皺眉。
“雲歸,你身子剛好少喝點。”皇帝道。
“父皇放心,太醫說兒臣現在可以飲酒。”葉雲歸道:“而且今日是中秋,兒臣想陪父皇喝幾杯。”
皇帝聽他這麽說很是高興,便沒再阻止。
葉雲歸一邊喝着酒,一邊留意着席間的動靜。
他一早就注意到惠妃身邊坐着的那個姑娘了,估計這八成就是惠妃想送給自己的“驚喜”。
他這會兒喝得多,便是想着待會兒惠妃一有動作,他立刻就裝醉離席。哪怕到時候對方不依不饒,他也可以借着酒勁兒拒絕,皇帝如今正是心疼他的時候,不會逼着他妥協的。
不過葉雲歸沒想到的是,惠妃那邊還沒動作呢,倒是三皇子喝了點酒按捺不住了,席間一直朝他提回宮的事情。
“我在汀園住得挺好的,三弟若是得空可以過去看我。”葉雲歸笑道。
“汀園到底是太遠,等二哥搬回東宮之後,咱們兄弟若想見面就方便多了。”三皇子道。
他這話說得随意,落在旁人耳中也挑不出什麽錯處來。
畢竟,皇帝讓葉雲歸出了皇陵,今日又讓人給他送了太子規制的禮服,擺明了早晚是要給他複位的。
但葉雲歸和皇帝心裏都清楚,雖說早晚要複位,但這個早和晚之間的差別,還是挺大的。皇帝現在心裏還在忌諱當初國師的那番話,哪怕國師已經去了淩雲塔,他都沒能釋懷。
葉雲歸之前之所以拒絕回東宮,就是不想犯皇帝的忌諱。
這種時候,他越是表現得不想回來,皇帝才會因為虧心,對他越好。
若他像三皇子這樣,張嘴閉嘴在皇帝面前暗示,只會适得其反。
因此,葉雲歸幾乎可以斷定,三皇子今晚這些看似随意的話,其實都是提前想好了的。
“二哥還不知道吧?父皇已經讓人将東宮重新修繕過了,如今就等着二哥回來呢。”三皇子又道。
葉雲歸淡淡一笑,朝滿月道:“這小子喜歡胡言亂語,你幫我讓他真胡言亂語一番。”
【小歸,我不建議你這個時候使用精神攻擊,他現在很清醒,這會對你造成很嚴重的副作用。】
“就一句話也行,不然我怕我會忍不住當場踹他!”
【好吧,就一句。】
葉雲歸抿了一口酒,朝三皇子問道:“三弟為何如此在意東宮的事情?”
“如今儲君之位空懸,朝中哪個不惦記?”三皇子道。
他此話一出,席間的衆人無不色變,尤其是皇帝,被氣得面色鐵青。
陳貴妃也吓傻了,看那神情恨不得起身去撕爛三皇子的嘴。
她這個兒子酒量明明很好,怎麽會忽然間開始說胡話?
對方當着皇帝和葉雲歸的面說這個,還是在“無意”提了好幾次東宮的話題之後,這不是擺明了告訴皇帝,他今晚的那些話看似是關心兄弟實則是居心不良嗎?
“我……”三皇子的神智只恍惚了一瞬間,所以他立刻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饒是他再聰明,也挽回不了眼下的局面。
葉雲歸見時機成熟,也不想繼續耗着了,掩着唇一陣嗆咳,咳得自己一張臉通紅。皇帝見狀忙讓人扶着他下去休息了。
好好一頓中秋家宴,被三皇子一句話搞得不歡而散。
皇帝待葉雲歸走後,狠狠瞪了三皇子一眼,也帶着皇後離席了。
席間最無辜的人就是惠妃。
她準備了那麽久的事情,都還沒開始安排呢,就被三皇子給攪和了。
這下好了,今日這麽一鬧,她一時半會兒也不敢再貿然提起此事,免得惹皇帝猜忌她別有用心。
葉雲歸從廳內出來之後,便沿着宮道朝住處行去。
夜風帶着點涼意,吹得他有些冷,但他卻沒打算急着回去。
“你們不必跟着了,讓李兆陪我走走。”葉雲歸将随行的宮人都打發了,而後轉了個彎,去了後頭的水榭。
“夜風涼,屬下讓人去幫殿下取件外袍吧?”李兆問他。
“不用,吹一吹正好散散酒意。”葉雲歸道。
他走到水榭旁,擡頭看向夜空中的滿月,恍然生出了點不大真實的感覺。
上一世,就是中秋這晚,他死在了皇陵裏。
沒想到重來一次,今晚竟會過得這麽“熱鬧”。
“岑大俠?”李兆忽然開口,聲音帶着幾分驚訝。
葉雲歸循聲看去,便見岑默不知何時過來了,正立在自己身後。
大概是為了便于行事,岑默身上穿了禁軍的武服。他身形本就挺拔勁瘦,被那修身的武服一襯,顯得越發筆挺好看。
“你穿這身還挺俊。”葉雲歸笑道:“将來我若是做了皇帝,就給你弄這麽一身,讓你天天穿着。”
岑默眼底閃過一絲笑意,他很喜歡葉雲歸朝他說将來的事情,尤其是對方說的将來裏,有他們兩個人。哪怕是句玩笑,他聽着也高興。
此時一陣夜風忽起,岑默不等葉雲歸說冷,便大步上前擋在了他背後。
“你身上比風還涼,你不知道嗎?”葉雲歸笑道。
岑默聞言非但沒有退開,反倒與他貼得更緊了些。
葉雲歸并不反感他的逾矩,甚至帶着點縱容。或許是酒力作祟,或許是昨晚那補藥的效力還沒散盡,葉雲歸這會兒一點也不想和他保持距離。
“暖和了嗎?”岑默問。
“還是冷。”葉雲歸道。
岑默慢慢傾身,試圖用自己寬厚的胸膛和肩膀将他包裹住。
葉雲歸忽然想起來,岑默身上也不都是涼的,也有熱的地方。
“李兆呢?”葉雲歸問。
“我來了他就走了。”
葉雲歸轉過頭,鼻尖幾乎與岑默的下巴貼到了一起。
兩人呼吸交錯,惹得岑默身體不由一僵,卻沒避開。
“你昨晚就一直想幫我吧?”葉雲歸問他。
“昨晚你為什麽……要鬧脾氣?”
“不是鬧脾氣,只是有些事情沒想通。”
“那現在想通了?”岑默問。
“喝多了,不想了。”葉雲歸道。
岑默心中一動,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探向了他的衣擺。
“別在這裏。”葉雲歸道。
岑默聞言一把将他抱起來,幾乎是飛奔着回到了住處。
開始,一切還都挺正常的。
他們之間有來有往也不是一兩次了,岑默對此并不陌生。
直到岑默不經意轉頭,透過半開的窗戶看到了外頭的滿月。
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做過的那個噩夢,夢裏的葉雲歸就是在中秋這晚,孤獨地死在了皇陵之中。
大概是那個夢境太過真實,岑默現在想起來都覺得心髒窒得發疼。
他用力收緊手臂,将葉雲歸禁锢在懷裏,像是恨不得把人揉進自己的血肉裏一般。
“你怎麽了?”葉雲歸問他。
岑默稍稍放松了些力氣,怔怔看向葉雲歸,眼底滿是不安,還夾雜着一點瘋狂。
“岑默?”
“殿下……”岑默擡起一只手掩住葉雲歸的眼睛,而後傾身吻在了他的唇上。
葉雲歸被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要後退,卻被岑默另一只手牢牢禁锢着,根本無處可逃。
岑默的吻有些粗.暴,葉雲歸的舌尖很快就嘗到了一絲血腥味,也不知是誰的血。
那血腥味在他口腔中蔓延開來,很快就帶走了他僅剩的理智。
他只記得岑默附在他耳邊啞聲問他:“殿下,可以嗎?”
他分不清自己是酒意上頭,還是先前在席間對三皇子的精神控制産生了副作用,稀裏糊塗就點了頭。
後來,一切就徹底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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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