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金陵煙雨
28
星移鬥轉,又是三年。
金陵城的春天是迷蒙而柔和的。小雨淅瀝瀝下着,窗外的竹林被蒙上一層輕紗,那份蒼翠沉靜中又多了幾分閑适。
桌案上攤開一張河宣,用玉虎鎮紙壓着邊,寥寥幾枝勁竹在帶着細雨的風裏搖曳,另一邊,一塊嶙峋大石邊迎風長出幾枝嬌嬈柔美的芍藥來。
華苓一手托腮,手持朱筆,又在那一叢芍藥上添上幾抹紅。左右端詳片刻,她問侍立的金籮道:“小籮兒你說這幅怎麽樣?”
“婢子覺得九娘子畫得很好呢。”金籮立刻認真點頭。
“嗯,其實我自己也覺得畫得很好,至少有進步咯。”華苓一點自謙的意思都沒有,眼睛彎彎,把筆遞給金籮清洗。
“把這一幅卷起來,我要拿過去給七姐和大哥看。”
“是,九娘子。”金籮笑着福福身。
十三歲的小婢子金籮已經長開了,身姿窈窕,面容秀麗,穿一身青色襖裙,不知有多可人意兒。
不過華苓最欣賞的,還是她在金瓯和金瓶三年來的嚴格訓練裏面養出來的氣度,那是非常難得的一份進退自若的氣度。人的容貌再美也有老去的一天,但賞心悅目的氣質不會。
能跟随人一輩子的財富才是真正的財富呢。
除了金籮,金钏、金墜和金梳也都成長起來了,在金瓯金瓶的聯手調.教之下,四人已經可以獨當一面,領着下面一批年紀更小的小丫鬟們把竹園打理得妥妥貼貼,華苓的日子也就越發惬意。
其實不僅小丫鬟們受金瓯金瓶調.教獲益良多,三年來華苓自己也從金瓯和金瓶身上學到了許多東西,這個時代的各種常識、各種規則,女孩子的裝扮、舉止,調.教下屬的手段等等。
如今的她,已經又和三年前不一樣了,三年前的她是一個努力嘗試着融入這個世界的異世靈魂,而如今的她已經成為了非常合格的世家之女。
華苓是念恩的人,金瓯和金瓶毫無保留地教她許多,又為她打理家頭細務,她能做的便是用足夠的尊重和財富作為回饋。在竹園,金瓯和金瓶的地位從來不曾動搖過,不論是在其他下人中得到的尊重還是日常的吃穿用度,都只比華苓自己差一點點而已。
将近午食時分,華苓正好将今日該臨的書貼臨完。
下午還有琴藝課,她揉揉手腕到前廳用了午飯,也不睡午覺,帶着金钏和金墜到芍園去。
芍園外有一段非常清幽的曲廊是架在水上的,曲廊兩邊栽的梧桐樹長得高大茂密,春天可以賞翠綠的新葉、夏天可以賞梧桐花、秋天可以賞梧桐果和落葉,冬天光禿禿的卻也自有一種冷寂凄清的美。
從春天到冬天都有可賞之處,又能順便喂魚,華苓和七娘都很喜歡這裏。
七娘已經在曲廊上了,看見華苓過來,她彎起眼睛笑了笑,眉心朱砂點兒紅豔豔的發光:“小九快點,我今天拿來了味道不錯的甜糕。”
“七姐~”華苓笑眯眯地跑過去,七娘的侍婢燕草趕緊将一盒糕點捧到她面前,卻是一碟白色的粗甜糕,中間有兩塊是嫩黃色的,做得很細。
華苓拈起一塊黃色糕點送進嘴裏,是細膩噴香的桂花糕,入口即化,味道非常好,美的她眯起眼睛回味。
這也是拿糕點喂慣了魚的人才有的奇怪習慣,一大盒裏面其實只有中間那兩塊味道不錯,其他的都是粗做的,供兩姐妹拿來喂魚。
“綠枝姐姐的手藝還是這樣好。”華苓毫不吝啬稱贊。綠枝是七娘的侍婢之一,專擅廚藝,做的食物隐隐比金瓯和金瓶還要美味些,華苓也在茶園蹭過不少飯了。
七娘說:“不要吃太多,免得積食。”依然是冷清的語氣,話裏卻透着關心。
華苓抿嘴道:“我身體好着呢,你才是太瘦了,要多用些飯才好。”
七娘不在意地捏糕點撒到廊下水裏,垂目看着肥胖的錦鯉們在廊下挨挨擠擠聚集成團。她的下巴尖尖,一張小小的瓜子臉總是透着股不太健康的蒼白和憂郁,嘴唇也總是沒有什麽血色。胎裏帶來的弱症并不是那麽容易調養好的。
但是她的眼睛很漂亮,是一雙波光粼粼的杏仁兒眼,黑白分明,透着靈氣。
華苓覺得,七娘是天生極聰慧的。
在芍園上課的時候,大家是一樣的聽課,一樣的練習,但七娘總是比她和八娘要學得快些。七娘身體不好,牟氏從來不讓她在下學之後再加功課練習,但就算這樣,七娘在任何一門課上的進度都沒有被八娘和華苓拉下過。
要知道,八娘總會在下學之後在桃園裏挑燈夜學,不論是書課、禮課、琴課還是繡課,八娘拿出來的功課總是頗為出色,已經追平甚至超過了上面的五娘和六娘的進度。
對于八娘能鼓着一口氣保持這樣長時間的努力,華苓其實也是很佩服的,不論她出發點是什麽,她表現出來的是出色,這就比很多人都好了。
不過華苓始終都沒有辦法把八娘看作真正親近的姐妹,四娘和八娘無數次地用行為告訴了她,隔着兩層肚皮的出身到底可以代表多麽遙遠的距離。
幸好七娘是不一樣的,華苓慶幸地想。
吃掉了盒子中間的桂花糕,又給七娘看過了她新畫的勁竹芍藥圖,華苓也開始捏糕點喂魚。
八歲上,兩姐妹的身高終于容許她們靠在欄杆上,從欄杆上面往水裏看了。
華苓把下巴卡在朱漆欄杆上,看着廊外的細雨蒙蒙發呆。梧桐樹剛剛抽了新綠不久,那一樹一樹的嫩綠籠在煙雨裏,柔得讓人忍不住便要微笑。
七娘輕聲說:“三郎這兩日便要去家外進學了。”
華苓轉臉去看她,微微詫異:“嗯,太太終于肯讓三哥去上學了?是去王氏族學嗎?”
“嗯。”七娘簡單地答。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七娘的眉宇間多了一分揮之不去的輕郁,很淡很淡,但七娘的笑容少了許多。
華苓一點都不明白,她們這樣的年紀有什麽要發愁的,但是不論她怎麽問,七娘都沒有說出原因來,她也只好把疑問放在心底。但這會讓她覺得憂慮,七娘的身體原本就弱,長期憂思在懷,對于将養身體是沒有一點好處的。
華苓想了想道:“三哥跟七姐一樣聰明,去王氏族學一定會學得很好的。七姐不要憂心太多,男子還是要多多交往同齡朋友的呢,去外面進學是很好的事。如果可以,我也很想去。每天都可以看到外面的風景的日子,一定不會乏味的。七姐,如果我能去家外上學,一定會看到好吃好玩的都給你帶點兒。”
七娘沒好氣地說:“你就愛吃愛玩。”她凝望着那水裏的魚兒們,忽然說道:“小九,我希望不是生在這裏,我想作一個小人家的女兒。”
華苓微微皺眉,擡起頭示意金墜金钏和燕草碧絲退遠,這才抿唇問七娘:“七姐姐你怎麽了,太太和爹爹對你這樣好,還有三哥。府裏的生活和外面差得好遠好遠的,你不要胡思亂想。而且我們家這麽多姐姐妹妹,大家都會羨慕你的呢。”
“不過是吃穿用度略好一些。”七娘趴在欄杆上:“有什麽好羨慕的,小九你不是也說過,人都是一日三碗飯一張床罷了。小九,我才羨慕你。”
華苓無語,這話是幾個月前她實在看不過四娘和八娘得了一幅貴重的、七娘也沒有的染香錦之後到處秀的得瑟樣子,私下裏和七娘說的。七娘居然還記得。
“羨慕我什麽?”華苓耐心地問。
“好多都羨慕……”七娘的眼裏是淡淡的惆悵和憂郁,她往廊下撒着魚食,眼眶兒微微紅了起來。
七娘的個性其實是很倔的,等閑不會露出這樣傷心的神态來。眼見着都這樣難過了,心裏必是很不好受的。
華苓也覺得不好受起來,拉拉七娘,兩姐妹跟往前喂魚一樣頭碰着頭蹲在欄杆邊上,認真地說道:“不開心的事不能放在心裏這樣久的,七姐,這樣對身體不好。你不高興,我會很憂心。如果能告訴我的,你就告訴我好不好?我不會把聽到的話兒說出去的。”
七娘低下頭,看着廊外的魚群不說話。她的肌膚蒼白的幾乎透明,神情又這樣不樂,看起來其實可憐得很。但是她其實又是倔強的,小嘴緊緊抿着,不願意說的話一個字都沒有出口。
華苓輕輕嘆氣,有時候七娘像姐姐,有時候又像妹妹多些。
七娘不願說,她也只得道:“既然是你不能說的話,那麽應該是你和我都沒有辦法影響、沒有辦法解決的問題吧?既然是沒有辦法改變的事,那我們也不能就一直想着它不放,不去理會其他的事了。把它放到一邊去好不好,我們還有好多好玩的事可以做。我們馬上就要開騎射課了,對吧?這個叫我好期待。”
說着華苓從袖子裏抽出一條薄薄的綢巾,三兩下縛到額頭上在後面打了個結兒,目視遠方,一臉堅毅地說道:“我的馬術一定能練得比大郎還要厲害。到時候縱馬江湖,橫行金陵什麽的,要多風流有多風流。”
華苓彩衣娛親的技能已經滿級,七娘被逗得展顏一笑,伸手幫華苓将綢巾解下來,笑着說道:“好咯,我不想咯。但是小九你這胖墩兒,想要練出一身好騎術,我看可難可難。”
“七姐不許打擊我。”華苓撇嘴,她只是正常吃飯,身板兒壯實所以肉肉比較多而已,等開始長身體就會瘦下來了。
兩姐妹重新靠在欄杆上撒甜糕,金陵的煙雨依然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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