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将軍的苦逼生活

那一聲低如細語，卻在沉靜的四周幾乎顯得像一道驚雷，落在耳裏，将易杭劈得錯愕不已。

此時隊伍中慢慢走出來了一個人。

易杭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着許久不見的人，最後與對方的目光直接對上。

他剛才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面對敵營，幾乎沒有軍醫有勇氣站出來接下這個任務，猶猶豫豫，沒人吭聲。

随後易杭就點明了問上次替他治傷的軍醫是誰……其中的意思，藍止不可能不知道。

易杭定了定神，壓下心中的那點怒氣與訝異，表情冷峻，“你們先出去。”

“你……留下。”

雖然不清楚葉将軍怎麽突然臉色一變，語氣也生硬下來，但是沒有被點名出來的其他軍醫都微微松了口氣。

比起這位新來的藍止的醫術，他們的确自愧不如。

争功固然重要，但也比不過自己的性命，所以這件苦差事貌似有人接手，對他們而言，自己是幸運的。

人陸陸續續出了帳營。

易杭背對着藍止，喉嚨發緊，一時半會兒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一言不發。

他一直以為之前的發現都是他在疑神疑鬼，可其實那些并不是假的，也不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你……”片刻後，易杭整理好心情，剛說出一個字來，就見藍止走到他面前，四目再次相對，他反而問不下去了。

“葉凜。”見易杭錯開視線，藍止沉聲道。

“我……有話想跟你說。”

聽此，易杭慢慢轉過臉，發現相比以前對方似笑非笑或者是僞裝得極好的溫柔笑意的表情，這次，藍止的表情異常認真。

“說什麽？”他拔高聲音，忍不住來回走了幾步，最後轉過去定住，語氣加重，“明明來了，為何不肯出來見我？”

藍止看他一瞬，道:“我以為你不想見到我。”

“……”易杭一愣，接着壓下嘴角就是一個冷笑，“你以為？什麽都是你以為的？”

“自以為是到想出現就出現，想消失就消失，随随便便闖進別人的生活，将其攪得一團糟，最後拍拍手說聲再見保重就結束了，藍公子真是潇灑啊。”

他語氣嘲諷，臉色也冷，說出來的話更是不似他平靜時所有的。

還以為江湖不見，而他也已經随着時間流逝慢慢接受了自己在所剩時間裏一個人過，可是，偏偏有個人在說着不見的同時，又悄悄地來到他身邊。

什麽意思？

“……”藍止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望着易杭，眼睛裏的情緒流轉，就是不肯表現出來。

又是這種猜不透他心裏在想着什麽的表情……

易杭啧了一聲，“倘若你只是純粹想來做軍醫，為國做貢獻的話，那我無話可說。”

“好好盡你的職責便可。”

“我不會再管你的事，反正你也不需要，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說完這些，易杭呼出一口憋着許久的氣，盡管胸口依舊發悶，他還是邁開步子朝外走去。

合适的人選還沒有選出來，南伊國也還等着回複，在這裏磨磨唧唧算什麽。

可他突然腳步一頓，一股怪異的感覺上湧，促使他又轉過身去，走回了藍止的面前。

“……”藍止沒想過人會走回來，站在原地的他一時沒藏住眼裏的神色，被易杭看了個徹底。

這下易杭又愣了。

他心情頓時複雜起來，假裝堅硬的內心莫名軟了一些。

落寞而傷心的藍止……他從來沒有見到過。

易杭開口，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如果還想說的話……”

“你說，我聽着。”

藍止移開目光，搖頭，“沒有意義了。”

“什麽？”

藍止重複一遍:“那些話現在沒有意義了，說出來也只是徒增煩惱罷了。”

易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表達他想要咆哮的心情。

然而藍止不給他咆哮的機會，話題轉移，“南伊國的事……我可以幫你。”

易杭冷冷地拒絕道:“誰需要你幫。”

藍止一怔，目光憂傷地看着他。受不了這種表情的易杭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就是這副表情，讓他莫名感覺自己才是無理取鬧的那一個。

“好，你不想說，那我說。”

易杭眯眼，“藍止，你知道嗎？我不想看到你。”

藍止嗯了一聲，目光黯然:“啊，我知曉。”

易杭哼了哼，“但那是你離開京城之前的事了。”

“……”聞言，藍止錯愕，擡起眼睛看他。

易杭別過臉去，手掌輕輕抓緊了身側，“那時我還在想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随性的人，一句話就變相斬斷所有的羁絆。”

“不過最後一次相見，卻鬧得對方都不愉快。”

“本來想着不見，那便不見，思念什麽的都可以靠其他的事避開。”

“你做你的谷主，我做我的将軍，各不相幹。”

“之前我便有所察覺，還将他人的背影看成了你，可笑地以為你莫非也到了這裏。”

“可是，我還在想如果你真的來了，為什麽這麽久了都不出現，唯有在我受傷昏迷的時候才肯露面。”

說到這裏，易杭轉回臉來，藍止一直在靜靜地盯着他，眼神深邃，沒有打斷的意思。于是他深吸口氣，将剩下的所想到的都一一說了出來。

“你是我見過的，唯一一個對我那麽好的人。”

“你很好，所以上天沒有放棄你，你可以放下仇恨自在地活着。”

“而我……也可以……”

“葉凜。”忍着不出聲的藍止終于打斷易杭的話。

易杭恍惚了下神，咽下沒說完的話，“什麽？”

藍止道:“你說……思念我，是嗎？”

“……”易杭愣了愣，猛然間意識到藍止的眼神有點不對，被那樣的目光注視着，他有點發慌，假裝的堅硬外殼慢慢碎裂着。

“你不要斷章取義啊。”

藍止笑了笑，“嗯。”

嗯？嗯是幾個意思啊大哥！易杭有點氣急，也莫名心顫起來。他覺得接下來的發展可能會超出他的預料。

藍止嘆了口氣，聲音缥缈，像是自言自語“本來已經放棄了，可是。”

“希望一旦被點燃……還是想要再試一試。”

易杭聽着，慢慢收緊了呼吸，他驀地有種不真實的錯覺，感覺自己好像掉入了一個陷阱。

果然這個人之前的低落情緒都是裝的吧。

“我有兩個師弟。”藍止輕輕道。

易杭眯眼，上下看了看，目光逐漸染上疑惑，沒明白這話題跳轉得怎麽這麽快。

藍止放在身側的雙手無意識地握了握，最後還是放松攤開，道:“那時我立即随他們回了藥蕪谷……”

“即使如此，卻還是沒能見上恩師最後一面。”

藍止擡起眼，視線悠長好似陷在了自責的回憶裏。“看着我最重要的人都一一離我而去，我卻一個都留不住。”

易杭抿唇，斂下的眼神變得晦澀難明，所以呢？對方到底想說什麽？

“可是……”淡淡的嘆息喚回易杭的注意，藍止注視着他，一動不動，“還有一個人……”

“是我一直的牽挂。”

易杭握緊手掌，瞳孔驟縮，他想他可能明白了什麽，于是他微微移動腳步，産生了一種想要逃跑的沖動。

藍止的變化他不是沒有察覺，正是因為理解到了才有所震撼。難以想象，那樣一個清冷的人此時會用這般露骨溫情的眼神看着他。

轉移方向的腳步頓時像被什麽定在了地上，藍止趁機靠近他，距離登時拉得更近。

易杭甚至能清楚聽到藍止稍微加重的呼吸。

……

被這樣的情緒帶動得他也不自覺屏住呼吸，靜靜等待着接下來的話。

然而藍止似乎到此為止，沒有再開口說下去，易杭眨眨眼睛，兩個人彼此凝視一瞬。

“南伊國……”聽此，易杭便知道藍止的意思了。

“你不能去。”他冷冷地說，同時往後退了一步，錯開對方。

藍止扯住易杭的手，阻止他朝外走，“為何？”

易杭側頭看他，那點緊張的情緒消失得幹幹淨淨，“太危險。”

藍止笑着說:“你在擔心我？”

易杭抽回手，背過身去，“随你怎麽想。”

藍止繼續微笑了片刻，随後嚴肅了語氣，“葉凜，這件事只有我能做。”

“除非你能及時找出比我的醫術更好的人，否則，沒有其他辦法。”

易杭默不作聲，藍止見他不表态，心知對方在顧慮什麽，眼神柔和下來，“葉凜。”

易杭耳朵一動，旁邊有風吹過，藍止又站在了他的面前。

面對面的交流總要好一些，因為這樣能互相看清雙方的表情。

修長的手掌擺在他眼前，藍止認真地看着他:“你若信我，那我便不會有事。”

“……”易杭平視過去，看了看手的主人，皺着的眉顯示着他此刻內心的掙紮。然而，即便如此，他終究沒能敵過對面那充滿鼓勵和耐心的眼神。

易杭低啧了一聲，随後緩緩擡起右手蓋住那只手掌，嘆息又無奈道:“我何曾不信任過你……”

藍止微笑，手臂稍稍用力。

“……做什麽？”突然陷入溫熱懷抱的易杭驚愕了一下，而藍止沒有立即回答，将頭陷在易杭的肩窩，交握的手握得更緊。

“我只是……想觸碰你。”

“……”聞言，易杭頓時覺得脖子耳根湧上一股熱氣，有點驚悚。

會撩人的藍止簡直太可怕了！

易杭掙紮了一下，當然沒有掙開，而是不小心碰到了未好全的傷口。他悶哼了一聲，藍止察覺不對，松了懷抱。

“不要太得意忘形了啊你。”實在想不出什麽狠話的易杭瞪眼。

“……抱歉。”藍止不安地看着他。

易杭移開眼睛，想了想，“那時，你很疼吧？”

“嗯？”

易杭移回視線，接觸一秒又立刻轉開，“沒什麽。”

江衍的考驗也是很重要的一環啊……沒有血的教訓，哪能知道誰才是真正重要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