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永和村05
常靖玉微微偏頭, 鼻尖近的輕易就能感受到陸飲霜身上傳來的冰雪氣息,他沒頭沒尾的問:“前輩會覺得我表裏不一嗎?”
陸飲霜心說你更虛僞的時候我都見過,還能有什麽:“你現在想對我說了?”
一樣的傘, 一樣的人, 上個雨夜裏常靖玉還沒能下定決心, 但現在不同了,他甚至有些慶幸陸飲霜是魔修, 也許只有至情至性的魔修才能理解他的做法, 才不會對他投去失望的眼神。
常靖玉把額頭抵在傘柄上, 手臂挨着陸飲霜, 隐約的寒意下仍是溫暖的, 他輕吐口氣,用沒什麽起伏的聲音說道:“離開長林派的第一個月, 我回了永和村。”
“聽說村裏發生過一場瘟疫,死了不少人,村長倒還健在。”
“我在祭臺上點了火,要為娘報仇, 一命賠一命。”
“與那時同樣,這些人毫不意外地把村長推了出去,我便殺了他,然後燒了整個村子。那些村民也許死了, 也許還活着,他們只是普通百姓,道武仙門明令禁止門下私自殺害凡人, 我不想再回永和村,也不想讓師父知道我曾做過這樣的事。”
常靖玉擡起頭,眼底深藏着的悲戚和自責在望向陸飲霜時漸漸散去:“也許我總有一天會一無所有,如果那時我沒死,還有機會像現在這樣平靜的跟在你身邊嗎。”
“我早晚會回沉淪境。”陸飲霜望着飛逝而過的流雲,話到嘴邊,又軟了下來,“若你願意投誠,記得我在臨淵宮等你。”
陸飲霜沒正面回答,常靖玉也知道他的意思,深吸口氣玩笑道:“投誠很難,我只能努力攢往返船費了。”
他轉着傘柄,又輕聲說:“多謝你。”
“不必,我聽人發牢騷的耐心有限,你最好一次說完。”陸飲霜輕描淡寫地用指尖撥開衣擺沾着的絨毛。
常靖玉怔了一下,突然想起陸飲霜的地位來,恐怕這麽多年從來沒人敢拿他當樹洞。
“我還有最後一句話。”常靖玉鬥膽請道,有幾分無賴地壓着胳膊趴在陸飲霜腿上,“我有點累了,到衍翠峰再叫我吧。”
“啧……起來,不然把你丢下去吹風。”陸飲霜氣結,抽回紙傘敲敲常靖玉的腦袋,常靖玉紋絲不動。
吃準了陸飲霜不會真把他扔下去醒神的常靖玉悄悄勾起嘴角,他隐隐約約意識到些許怪異,好像他總忍不住對陸飲霜做些出格的事,在知道他是臨淵宮帝尊後這股惡趣味般的欲望越發難以克制,但這些思考在潮水般的困倦湧上時都被洗涮幹淨,讓他陷入安心的沉睡。
陸飲霜果真拿他無可奈何,只能裝作聽不見那一抹清淺呼吸,自己閉目養神。
錦安城周邊地形複雜迂回,飛露在空中仍兜了不少圈子,到達衍翠峰時已是黃昏時分,衍翠西山就屹立在崇山峻嶺之內,仿佛每片枝葉都迸濺出沁人心脾的生息。
常靖玉醒來時伸了個懶腰,眨眼一望才看見飛露已經落下地面,陸飲霜百無聊賴地撥弄着墨色玉簡,随着他的動作,一人一鶴都轉過頭看他。
“呃,到了嗎?前輩怎麽不叫我。”常靖玉尴尬地摸摸鼻尖,過度消耗靈力的疲憊一掃而空。
“我正想等你睡死過去就地掩埋。”陸飲霜冷冷道。
常靖玉望天,順着飛露的翅膀滑下去,仰頭賠笑說:“如前輩這般霁月清風的人物,還是不要挖坑刨土吧。”
陸飲霜:“……”誇我我也不會開心。
他站起來時微妙地抽了口冷氣,右腿一陣發麻。
常靖玉看見他錯亂的腳步,心裏也有點歉疚,腦子一熱獻殷勤地過去捏上陸飲霜的腿揉了揉。
陸飲霜臉色由白轉青,他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眼含薄怒甩袖揮開常靖玉。
常靖玉捂着被抽紅的手背在心裏給了自己一巴掌,這動作确實失禮,陸飲霜覺得被冒犯也理所當然,他趕緊道歉:“我一時手快,你別生氣啊。”
“哼,管好你的手。”陸飲霜給他個自己掂量的眼神,越過他徑直走向衍翠西山那條劈出的山路。
常靖玉快步跟上,偷偷攥了下手,搖搖頭甩出那點升起的別扭。
陸飲霜的心跳比平日裏快了些,他板着臉,下定決心不能再慣着順杆爬的常靖玉,讓他拿冒犯自己當家常便飯。
“這裏有塊石碑。”
無言的走到西山腳下時,常靖玉率先開口,夕陽下蓋着藤蔓的石碑立在山路左近,苔藓在黃昏中泛着老舊的褐色,他用劍鞘撥開那些藤條,擡袖拂去石碑上的塵土,刻字已經被風霜歲月侵蝕的斑駁殘缺,但仍能認出上面唯一的姓名,明芳雪。
“肅正仙尊?”陸飲霜打量着石碑确認道。
“嗯,是敝門肅正仙尊的本名,原來是他多年前經過此地。”常靖玉點頭說,他重新看向衍翠山,那高聳入雲的山峰自正中筆直裂開,層疊蒼郁的林海自夾縫中透出一隅,靠近時便能清楚的看見山壁上鋒利的劍痕,凜風呼嘯而過,在耳邊留下空幽的震響。
這只是大乘期仙尊普普通通的一劍。
“肅正仙尊常年在外闖龍潭尋秘境,遇上需要幫助的百姓都會順手幫忙,衆人都說肅正仙尊不茍言笑難以接觸,但我覺得他其實很好說話。”常靖玉轉過臉解釋,又暗下決心要刻苦修煉,餘光一瞄陸飲霜,帝尊一副不過如此的樣子,往崎岖難行的碎石堆上鋪了層冰。
陸飲霜當然沒什麽感覺,他随手劈過的山也真不少,對明芳雪也沒多少印象,這人在付青霄失蹤前就先一步失蹤,只留下個大概的秘境位置,考慮到明芳雪一貫行蹤飄忽,也沒人花力氣去找他,等他再回道武仙門,已是修真境精銳盡出攻上沉淪境的局面。
“我看那石碑上的記錄,百姓只是想修條道,明芳雪還真是小題大做。”陸飲霜碰了下山壁道。
“肅正仙尊又不會鋪路,況且不用翻山越嶺,上了年紀的老人也方便出行了。”常靖玉用淨塵訣仔細清理了石碑,和陸飲霜走進山路,“只是現在看來這條路似乎荒廢已久……說起來前輩也認識肅正仙尊?”
陸飲霜心說你這也是什麽意思,他想了想道:“不算認識。”
“那就是了解了,前輩能和我講講嗎?”常靖玉好奇,迫切地想知道在臨淵宮帝尊眼中的道武仙門修為天花板是什麽形象。
陸飲霜腹诽你自家的仙尊問我一個魔修做什麽,馬虎道:“單論劍式,在修真境應無敵手。”
“臨淵宮帝尊也是劍修,和他比起來呢?”常靖玉笑眯眯的追問。
陸飲霜沉默片刻,不甘道:“盈昃比他好。”
“我是說用劍的人,不是劍。”常靖玉裝作沒看劍陸飲霜的不情願。
“明芳雪是劍靈,與盈昃相比不是正合适。”陸飲霜加快腳步,不給常靖玉再刨根問底的機會,“前方一裏有處村落。”
常靖玉也不關心陸飲霜的面子問題了,擔心道:“你又用靈識,傷沒事了嗎?”
“無礙。”陸飲霜凝神道,“村民倒是不多。”
“奇怪,村子還在,那怎會放任山路荒廢,莫非有了其他捷徑。”常靖玉還挺在意明芳雪的勞動成果。
陸飲霜站在衍翠西山另一端,讓飛露回空間休息:“驚霆島的人才是我們的目标,村民如何倒不重要。”
常靖玉也想到自己跑題了,穿過山路便是一片樹林,煙火氣也越來越明顯。
數間茅屋在樹影間若隐若現,一條繩子系在兩根樹杈上,搭了幾件新洗的衣裳,常靖玉彎腰過去時忽然怔住,站了半晌又回頭去看晾衣繩的位置。
“嗯?”陸飲霜哼出一聲疑問。
常靖玉神色凝重的拽了下陸飲霜的袖口:“這條繩子,有些眼熟……天下間總不會有照搬過來的第二個永和村吧。”
他笑的勉強,只記得曾經在永和村,住在村口的王姨就在林子裏扯了根繩,那繩子上綁着她女兒舊了的紅色發帶,而現在這條晾衣繩也纏着個布條,幾乎褪色成了灰白,讓他不敢确定。
陸飲霜對這套把戲不耐起來,一把扯過常靖玉的胳膊:“走,如果和你記憶中的永和村相同,那就再燒一次。”
“前輩!我沒事,你別沖動。”常靖玉被他這麽一說,反倒定下神,怕陸飲霜因為他判斷失誤,連忙勸說。
陸飲霜冷笑一聲:“我何時沖動過。”
常靖玉想想也是,陸飲霜一貫氣定神閑不慌不忙。
繞過最後一棵挺直的白楊,常靖玉的視野中再也遮擋。
陸飲霜的目光停在村口立着的簡陋木牌上,永和村三個字罩着夕陽柔和的輝光。
有個十四五歲的女孩提着木桶出來潑水,看見陸飲霜時紅了臉,羞澀地捂嘴偷笑着跑了回去,常靖玉掌心滲出冷汗,緊緊抓住了陸飲霜。
“她是王姨的女兒,和我差不多年歲。”常靖玉抿了下幹燥的唇。
陸飲霜緩緩點頭,等着他的下文。
常靖玉嗓音微啞,“四年前,她就死在了那場瘟疫裏。”
作者有話要說: 陸飲霜: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常靖玉:前輩盡管打改了算我輸
飛·被迫圍觀·露:我想謝橋了
想要評論……鴿子太寂寞會死掉的哦,小天使們留個評嘛,有評論我就努力加更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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