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Chapter 30
七夕過後,梅子請了幾天假。
紀春風跟她共事幾個月,在不需要自己調配鹵水的情況下,将材料處理好扔進去煮還是沒問題的,所以這段時間裏,她一人身兼兩職,連上班時間都延長了許多。
梅子事先沒有透露自己請假到底是為了什麽,回來之後,立刻拉着紀春風道,“你看看我的臉,有沒有哪裏不一樣?”
春風莫名其妙的看了半天,感覺并沒有什麽不同。但看梅子的表情,答案顯然不能這麽說。所以她斟酌片刻,才有些遲疑的給了一個萬金油的答案,“看起來比之前更精神了?”
梅子雙手在胸前一拍,“厲害!我開了眼角,感覺跟以前完全不一樣吧?”說着又從包裏取出一塊小鏡子,左右看了看。
春風找準方向,又認真看了一會兒,這才覺得她的眼睛跟之前似乎好像的确有些不同了。
她連忙亡羊補牢,抓着這一點猛誇了幾句,誇得梅子眉開眼笑,這才松了一口氣。
梅子卻根本不理解她這種糾結的心思,還在兀自照鏡子,評估一陣才不太确定的說,“我覺得我的下巴還需要再微調一下,你覺得呢?”
雖然廣告看了不少,但紀春風這還是頭一回在現實中看到整容的實例,于是實話實說,“我不懂這個,就不亂出主意了。”
“也是。”梅子看了她一眼,點頭道。
紀春風連妝都不化,跟她讨論這些,的确是有些為難人。
好在梅子雖然對自己有種迷之自信,倒并不是那種非要得人認同的性子,更沒有插手別人生活方式的興趣。所以對于紀春風這種“不求上進”,她也沒有說教的意思。
這種恰到好處,是紀春風最喜歡她的地方,也是兩人能夠相處愉快的根本原因。
不過,她很快發現,梅子的變化并不單在容貌上。
或許人的變化,本來就是從微小的地方開始的。就像《史記》裏引《韓非子》中的故事:“纣為象箸,箕子嘆曰:彼為象箸,必為玉杯;為玉杯,則必思遠方珍怪之物而禦之。輿馬宮室之漸自此始,不可振也。”
梅子開始關注自己的容貌,于是随身的包裏多了全套的化妝品,會擔心後廚的油煙對自己的皮膚産生影響,會害怕碗碟上的油漬損傷自己的手部……春風有一種感覺,她的心,這個小小的後廚已經裝不下了。
九月份,梅子去做了下巴微調的手術,然後十月份,她交了一個女朋友,就是半影酒吧的常客,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強人。春風看過她們相處,比起戀人,她覺得這兩人的關系更像是被包養。
最讓她不适應的是,梅子開始向春風描述自己戀愛時的細節,炫耀女友為她購買的奢侈品。
這件事對春風的影響不可謂不大。她拿不準這到底是客觀事實還是自己以惡意推測出的結論,她也不喜歡這種變化。
紀春風是個很矛盾的人,明知道這世上很多東西都不能長久,又希望能夠看到始終不變的事物;自己是個随波逐流的人,卻又有一些不值一提的堅持。
她覺得梅子走在一條錯誤的道路上,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說。
進入社會的第三年,紀春風已經明白了成年人世界的殘酷,輕易置喙別人的生活方式是大忌。
看到這一點的不只是她。這天春風正在跟雅雅一起收拾吧臺,看到梅子滿面春風的被被開車前來的女友接走,便随口道,“後廚又要招人了。”語氣平常,就像是看多了這種事,所以習慣了。
她說完,回頭見春風看着自己,就問,“怎麽這個表情?”
“你就一點觸動都沒有嗎?”春風問。
雅雅轉頭看了一眼門外,再看向春風時已經正了臉色,“你知道梅子為什麽到北京來嗎?”
春風搖頭,她跟梅子只是同事關系,認識又不久,交淺言深,當然不可能提起這種問題。再說,到北京來還必須要有什麽目标嗎?
“她想當大明星。”雅雅道,“不過你也看到了,她各方面的資質都很普通,雖然有點歌舞才藝,但比專業出身的差遠了。扔進娛樂圈裏,水花都撲不起來一個。那個人……”她下巴往已經空無一人的門外擡了擡,“是圈子裏的人,具體是做什麽的我也不清楚,但她能給梅子機會。”
“雖然我不覺得她的選擇是對的,但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為了自己的目标這麽不顧一切。從這個方面來說,我還挺希望她能成功的。”雅雅微笑,“不管以後怎麽樣,至少她走進去了。”
“但是……”春風覺得梅子所謂的理想,也許已經變質了。至少她不覺得那些奢侈品也是她理想的一部分。
不過春風最後沒将這些話說出來。她不知道梅子為什麽在自己面前如此不加掩飾,但還是不希望這些話從自己口中說出來。于是這個疑惑,帶到了下班回去的路上。
來接她的杜十裏注意到了這種沉默,便問,“怎麽了?”
“你說,為什麽一個人能毫不掩飾的對另一個人展示自己的黑料?”她并不覺得自己跟梅子關系到了這一步,也不認為梅子是因為信任自己才會不加掩飾。
杜十裏轉頭看了她一眼,想了一會兒才說,“大概是因為……覺得安全?就像那些能夠對陌生人提起自己心事的人一樣,因為知道眼前的人不會對自己的生活造成影響,才能毫無顧忌的開口。”
“有道理。”春風苦笑了一下,原來自己在別人眼裏那麽沒有威脅。她輕輕嘆了一口氣,“為什麽有些人能夠為了一個目的就不惜代價不擇手段呢?”
得過且過的她,很難理解這種選擇。
杜十裏面色微微一變,但坐在車後座的紀春風看不見,只能聽見她說,“可能是因為想要的東西太少,又付出了太多,所以只能咬牙繼續投入。”
“就算變得不像自己?”
“大概這個目标已經成為了一種支撐,一旦放棄,可能連‘自己’都會跟着不存在。”杜十裏平穩的聲音裏出現了一絲波瀾,“春風,你有過為一件事不顧一切的時候嗎?”
春風搖頭,“沒有,而且我也不希望會有這一天。”看到梅子,紀春風很難想象有一天自己也變成她這樣。對她來說,沒什麽必須要堅持的。不适合就直接放棄,不必強求。
“是嗎?”杜十裏擡頭看向前方,自行車在城市燈火之中穿行,駛向黑暗中看不見的遠方,片刻後她才輕聲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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