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Chapter 60

對春風而言，這個年過得還算平靜。

老媽好像已經放棄了，明明她剛回家的時候還念叨了幾句自己看好的店鋪在哪裏，誰家的姑娘要結婚了之類，明示暗示想讓春風屈服，但之後反而沒有再提了。

雖然想不明白，但這對春風而言是好事，她自然也覺得很高興。

轉眼就到了正月初五。

春風回來的時候就直接買了六號的票，原本還以為說服老媽會比較困難，但因為這段時間的安靜，她覺得應該不會再被反對，因此這天晚上，便直接對張華道，“媽，我明天就得走了。”

張華果然沒有反對，不但沒有反對，她還說，“我在家也沒什麽事，跟你一起去北京看看吧。”

“什麽？”春風目瞪口呆。

張華皺眉，“媽這一輩子還沒去過首都，現在我女兒在那邊工作了，我想去看看都不行？”

“這……”當然不是不行，但為什麽您老事先沒有半點預兆，連提前通知都沒有，臨到頭了才忽然開口？這樣我也很難做啊！春風斟酌片刻，才找出一個像樣的理由來，“可是現在買不到機票。而且這會兒北京冷死了，要不您再等幾個月，春暖花開了再去？”

“什麽春暖花開，我看電視說北京春天到處都是沙塵暴，到時候去幹什麽？”張華說，“放心吧，機票我早就買好了，跟你是一趟的。位置雖然不在一起，但到時候找人換一下就成了。”

那更不成了好麽？她本來是跟十裏約好了一起回去的啊！

于秀英年前就出院了，養到現在已經沒什麽大礙，十裏現在手裏管着一個工作室，就連假都沒法請，所以也得早點回去。

這就算了，反正就算路上一起走，推說是巧合就可以了。反正十裏的票跟她的不是一起買的，也不連號。但問題是去了北京，老媽肯定是要跟她一起住。事先沒有半點準備，想找個地方臨時布置成自己的住處都不行，這是要立刻露陷的節奏！

等等……想到露陷這一點，春風心裏才陡然生出疑問來。

好端端的，老媽為什麽忽然想去北京？她……該不會是察覺到了點兒什麽，所以打算跟過去實地調查吧？

這個念頭讓春風惴惴不安，但其實骨子裏張華跟她是一樣的性子，平時看上去比較弱，但真的做了決定就會堅決執行。不管她到底是怎麽想的，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去北京，那就不可能攔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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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即便今天攔住了，她不會偷偷去麽？

與其如此，倒不如讓她跟自己一起，至少能知道她要做什麽，提前有個準備，不至于被突然襲擊。——雖然眼下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春風深吸一口氣，點頭道，“行吧，那今晚早點睡，明天就走。”又問，“你想過去住多久，要收拾行李嗎？”

“已經收拾好了。”張華并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春風表情的種種變化，自然是難瞞不過張華的。見對方敷衍的跟自己說了兩句話，便立刻轉身進屋，還特意關上了房門，她的眼神不由越發深沉。

而這一邊，春風根本顧不上那麽多，回到房間之後便立刻給十裏打電話。

但是等電話接通，她反而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去說這件事了。還是十裏聽出來她的聲音心不在焉，便主動問，“你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春風有些難以啓齒的道，“十裏，可能要麻煩你先回北京去了。”

“怎麽了？”

“我媽剛剛說，明天要跟我坐一班飛機去北京。”春風深吸了一口氣，“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什麽猜測，但你得先回去把屋子收拾一下。”

十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是要我先搬出去嗎？”

“對不起……”春風有一點心虛，但更多的是慌亂，“我知道這樣對你來說不公平，但現在只能先這樣了。”

“沒什麽。”十裏在電話那頭微微一笑，“我知道了。放心吧，這件事我來解決，你安心陪着阿姨就可以了。”

“十裏……”

“嗯？”

不知道為什麽，春風忽然鼻尖發酸，眼底迅速的漫上了一絲潮氣。她本來想說你等等我，想說自己已經開始考慮出櫃的事，但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想說對不起，想說我愛你……

但是千言萬語擁堵在喉頭，反倒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個時候語言太蒼白啦了，春風在心裏對自己說，等一切塵埃落定，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告訴十裏不遲。

她不知道十裏是怎麽做到的，為此又是如何的緊趕慢趕、辛苦折騰。總之，當春風下了飛機，帶着張華回到住處時，這套房子裏，杜十裏一年多來留下的所有痕跡，都被抹去了。

張華裏裏外外的看了一遍，似乎仍然還有疑慮，但因為找不到證據，也只能暫且擱置，皺着眉頭四處查看。

而春風看着空空蕩蕩，似乎真的沒有另一個人存在過的屋子，心裏卻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

她想象着杜十裏一樣一樣将自己慣用的東西分出來，打包帶走的情形。雖然明知道只是做戲給張華看，但春風心裏卻漫上來一股難以言說的酸澀與害怕，仿佛杜十裏真的從她的生活中走了出去。

春風忍不住給十裏發微信，“我到家了，你怎麽弄的，現在住哪兒？”

“東西都搬去工作室那邊了，陽臺上的櫃子正好空着。我暫時住酒店，看你那邊的情況。”十裏的回複一如既往的迅速。

老實說，春風是松了一口氣的。如果十裏真的找到了新的住處甚至，自己租了房子，那麽将來即便張華離開，她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讓對方搬回來，——沒有為了她的一句話，就要對方反複折騰的道理。

那這件事就很尴尬了。但現在杜十裏明顯是在考慮她的心情，所以雖然東西搬走了，自己卻是住在酒店。

這是一種随時都能回來的姿态。

而春風也看懂了。

正對着手機微笑間，張華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後，忽然開口問，“你一個人，怎麽租這麽大的屋子？”

春風吓了一跳，立刻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因為不知道對方是否察覺到了某些端倪，所以她顯得很緊張。為了掩飾自己這種情緒，春風站了起來，将手機收進口袋裏，“地方大點住着寬敞。再說跟別人合租太不方便了，廚房和洗手間都要公用，很容易扯皮。”

張華點點頭，也不知道相信了沒有。又問了各種問題，水電多少，怎麽吃飯，去上班方不方便之類。

春風敷衍的回答着，心裏有些擔憂。

事到如今，再告訴自己老媽真的只是想過來北京旅游一趟，那就是自欺欺人了。很顯然，張華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得到了消息，或者察覺到了某些情況的存在，所以才特意來了這一趟。而他原本以為可以輕易瞞過去，還特意把十裏趕走的想法，現在看來簡直可笑。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老媽是不是願意跟她一起裝傻？

但是春風不想欺騙自己，希望實在是太渺茫了，張華如果願意裝傻，她根本不會到北京來。

事實上，春風甚至明白她到北京來的真正原因。——在家裏攤牌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對張華來說，在家裏鬧大了，不免就會成為左鄰右舍、街坊鄰裏的談資和笑料，被人指指點點。

她們是單親家庭。從前就備受輿論壓力，家裏一點點事都會被拿出來議論。而這件事上，張華估計是怕鬧大了顏面盡失，所以才特意跟到北京來。

在這個距離家鄉千裏之外、幾乎沒有人認識他們、不必擔憂旁人眼光的地方，她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徹底将這件事解決。

懷着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春風安頓好了兩個人，然後又開始計劃這幾天的旅游路線。

既然老媽說是要來首都玩一趟，那不管底下還有什麽目的，這個表面上的任務卻是肯定是要完成的。這樣回家之後被人問起來，才有足夠的談資，用來堵住悠悠衆口。

不知道張華是不是一樣的想法，接下來的幾天裏兩人按着計劃，将一些耳熟能詳的标志性景點都轉了一遍。

然後張華就開始催促使春風回去上班了，并一在再表示自己已經熟悉了北京，完全能夠自己出門去逛，不需要陪伴。

雖然春風一萬個不放心，但店裏那邊的确是不能繼續拖下去了。雖然有其他員工在，但畢竟還有很多事情要準備，沒有她這個老板統籌全局，根本無法立刻開張。

看張華這樣子，明顯并不打算很快回去，春風也不可能一直陪着她。

再說，她覺得只要自己正常工作，不跟十裏見面，時間長了張華或許也就能放心的回林州去了。

但正常工作還好，不跟十裏見面這一點，卻着實很折磨人。

好在大家都忙，春風趁着午飯和晚飯的空隙去見過工作室那邊兩次，工作室的員工也沒有察覺到不對勁。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十裏從家裏搬出來，如今正住在酒店裏。

然而張華在北京待的時間有些出乎預料的長。

一開始春風以為她不會習慣住在大城市裏，最多過了元宵就會回去，但直到二月份結束，張華半點沒有提起回去兩個字的意思，每天給春風做飯收拾家務之餘，還能在附近的廣場上休閑一番，看樣子頗有住到地久天長的意思。

也許因為這不是自己的主場，她挑剔春風的次數少了很多，母女兩個的相處，竟比之前二十幾年都要和諧。

春風盤了個店的事，到現在自然已經瞞不住。她本以為張華會追根究底，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沒多問，只是确定春風身上沒有外債就放開手了。春風琢磨了一陣，覺得也許是因為自己如今能賺錢，算是家裏的頂梁柱，所以老媽的态度出現了變化。

這是一種好的變化。

在母女兩人的相處之中，張華一直處在強勢地位，一度讓春風覺得喘不過氣。現在她主動示弱，對春風而言自然更容易接受。

所以她沒有去深想這整件事中的蹊跷處，反倒因為這種新鮮的體驗，覺得張華跟着自己來北京住也未嘗不可。

只是十裏那邊就有些麻煩了，住在酒店畢竟不是長久之計，雖然也很方便，但花費太大。而且酒店終究只是個過度，不可能真的跟住在家裏一樣。

春風這種态度上的轉變，大概是當局者迷，她自己沒什麽感覺，反倒是十裏看得很清楚。

至少在兩人的聊天之中，春風對母親的抱怨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與從前對比所産生的感慨與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