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同床共枕
十五
驸馬府有些死寂,這是馮紹民踏進門的第一感覺,管家,我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府上有沒有發生什麽事?
管家還在思索着公主大鬧桃園的事要不要跟馮紹民說,不想馮紹民自己先問了起來,驸馬,前幾日公主來府上大鬧了一番,還把桃園裏的桃樹都給砍了。
什麽?馮紹民擰了眉,轉而松了開,這桃園本就是種給天香的,現如今既被毀的,也就算了,她已經無心再去照看它們了,砍就砍了吧,命人把桃園封起來,以後就荒着好了。
是,驸馬你的書房也被公主弄亂了,公主不讓我們收拾,所以就一直亂着,管家走在前面推開書房的門,馮紹民進了門裏,借着燭光看到了一屋的狼藉,書本,硯臺,筆杆到處都是,看來今夜她是不能睡了。
驸馬爺,我讓廚房給你備些點心和茶水?
嗯,去吧。
馮紹民脫下有些微濕的外衣在椅子上,蹲了身獨自收拾着殘局,原來女人發起火來,是這樣的可怕,不對,自己不也是女人嗎,呵,當男人當久了,都快忘記自己也是一個女人了,唉,自作孽,不可活。
馮紹民搖了搖頭輕嘆一息,無奈無語,掃了一眼亂書,看到了那副已經模糊不堪的畫像。
馮兄是愛着公主的吧,耳邊突然響起這麽一句話。
不,我不愛她,我只是心疼她,馮紹民看向門口的方向,脫口而出了這句話,可是空蕩的房間裏,除了她一人,卻再也沒有別人,閉眼扶了額,卻也不想收拾了,索性席地而坐,就這麽看着手中的畫,發着呆。
她能想像得出來那日的天香,氣急敗壞的樣子,若是換作了她,也定是這樣,香兒,我到底該怎麽做,才能平息這場鬧劇,才能還你幸福?
驸馬,茶點準備好了,管家送來了茶點放在桌上,扶起了馮紹民,驸馬,奴才幫你收拾好,你歇息會兒吧。
桌上放的,是馮紹民最愛吃的綠豆糕,每當她夜裏要讀書時,管家都會幫她準備好一疊放着。
管家,府裏又換了廚子嗎?馮紹民咬了一口綠豆糕問着。
沒有。
那這味道怎麽不對呢?
呃,這個,這個,管家有些無措起來,這綠豆糕本就不是馮紹民常吃的那種,他本以為這綠豆糕都是一樣的,想那驸馬爺應該吃不出來,不曾想馮紹民只吃了一口,就吃了出來。
驸馬,這綠豆糕确是府中廚子做的,只是你以前吃的并不是府中的廚子做的,是每日從公主府送來的。
從公主府送來的?馮紹民吃了一大驚。
是的,這二年府中的綠豆糕都是從公主府送來的,奴才問過送東西的小太監,說是公主不讓說,奴才也就不敢多問。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馮紹民不再吃綠豆糕,視線停在了桌邊那副天香的畫像上,那笑靥如花的天香,已經模糊不清,任由馮紹民那雙漂亮的眼睛不住的泛着光,直到越來越模糊,只看的到一個人的輪廓,馮紹民才收了視線,重新鋪上了白紙,香兒,我能給你的,就只有你在我心上的樣子了。
放了睛的早晨,陽光頗為明媚,劉倩送着李兆廷到了城門口,可還是有些不舍,叮囑了好多話,生怕李兆廷忘記了,照顧不好自己,兆廷,路上慢些,這來回也要半個月,千萬要照顧好自己,還要告訴哥哥對嫂嫂的身體一定要加倍注意,大夫一定要随車跟着。
溫柔貼心如劉倩,李兆廷已是只會點頭憨笑,把劉倩的手放在懷裏握着,倩兒,我們成親三年,也該要個孩子了。
呃,孩子?
看見劉倩還未反應過來的表情,李兆廷愛惜的撫了撫她的頭發,倩兒,等我,說完就躍上了馬背,随着隊伍出了城。
直到隊伍在官道上漸行遠去,劉倩才收回了視線往回走,只是她并沒有回家,而是朝驸馬府的方向走去。
下人将劉倩引進府時,馮紹民正在桃園裏拾弄着被天香砍掉的枝條,她始終是還想給天香留下一些東西,待到來年春天,這裏又是一片美景。
驸馬,這些粗活讓下人做就好了,你怎麽親自動手呢?
馮紹民淡淡一笑,反正我也無事可做,就動動手。
你真是有心的人。
其實我倒希望自己是無心的人,馮紹民停了手中的活,也進了亭子,劉兄被皇上诏回這件事紹民沒有幫上忙,嫂夫人不會怪罪吧?
劉倩聽完馮紹民的話,輕笑一聲,驸馬這話就太言重了,诏回哥哥是聖意,若是抗旨,觸怒了皇上,只怕我劉家從此就要滅門了。
難得嫂夫人深明大義,紹民佩服。
劉倩笑着回了馮紹民的話,說到了來的目地,驸馬爺,我今日來有一事相問,還請驸馬爺坦誠相言。
哦?嫂夫人請問?
驸馬爺可還記得那日五大護法夜襲公主府?
記得,馮紹民答了她的話,并未看眼前的人。
我那天并不是要找公主,而是跟蹤五大護法去的公主府,因為我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什麽秘密?
你就是馮素貞。
哈哈哈,馮紹民大笑了起來,原來嫂夫人到現在都還以為紹民只是一個小娘皮。
你大可以不必承認,是人都有苦處,但我還是想請你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公主,兆廷,還有我,三個人的幸福都在你一個人身上。
嫂夫人,你口口聲聲說紹民是女兒之身,可有證據?再說我與公主成親三年,每夜枕邊相對,難道公主就不知我是男還是女?
驸馬,奴才已按你的吩咐,将畫送到了公主府,一個下人站在桃園外回報着。
噢,公主可有說什麽?
奴才并未見到公主,只是把畫交給了杏兒姑娘。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馮紹民朝下人揮了手。
公主是好人,你應該也希望她有一份真正屬于自己的幸福吧。
她是紹民的妻子,紹民自是這希望,只是嫂夫人你的幸福,紹民就不知了,你和李兄也成親三年了,卻總是提起馮素貞,安心做李夫人不好嗎?馮紹民問出了心裏許久的話,她一直都不明白劉倩為何總要這樣做,她如果恢複馮素貞的身份,那對她來說,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不瞞你說,我與兆廷成親三年,一直都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那年皇上賜婚的時候,我天真的以為這輩子可以和兆廷白頭到老,我也一心以為他可以有接受我的那天,可是當那晚我知道這個秘密後,我就再也沒有期望的那天了,我不想讓他真的成為一個不忠的人,你明白嗎?劉倩真誠至極的看着馮紹民說着。
我明白,但我真的不是馮素貞,我是馮紹民,是天香公主的驸馬,僅此而以,馮紹民一語堅定,比起她,這樣一個好的女人,那是最能配得上李兆廷的,她已經耽誤了天香的年華,沒有理由再去拆斷她的幸福,錯就錯到底。
驸馬爺,公主在府門口鬧着不肯進來,看樣子是喝醉了,管家一路小跑過來喘息未定。
什麽?她喝醉了,馮紹民心頭不禁一緊,急忙跑了出去,府門口,天香東倒西歪的倚在門口,一身的酒氣,跟身上的高貴氣質成了反比,惹得門前的路上行人不時的回頭張望着,更有些人聚了過來指指點點。
公主,你這是怎麽了?馮紹民扶起天香往裏面走,不料被天香推了開,站不穩的天香踉跄着擡頭看着門上的牌匾,哈哈哈,驸馬府,驸馬府,馮紹民,天香指向了馮紹民,你是本宮的驸馬,你抱本宮進去。
公主,你醉了,我扶你進去,一同出來的劉倩上前扶了天香。
唉,劉倩,呵呵,你怎麽在這兒?我不用你扶,我要她抱我進去,天香推開劉倩,掉頭又指向馮紹民。
好好好,你說什麽都行,馮紹民哄了天香,一把将她抱了起來,嫂夫人,你請回吧。
驸馬,今日我所說的話,請你三思,等兆廷回來,一切都要有個了斷。
嫂夫人,你想太多了,慢走。
好久沒有看到天香這麽酩酊大醉了,馮紹民不由得心生不滿,這公主府的人怎麽這麽由着她的性子,出了事可怎麽辦,進了房間将天香放在床上,可天香卻死活不肯松開手,淚眼朦胧的看着馮紹民,你不要離開我。
我不離開你,但是你的臉花了,我拿毛巾給你擦下。
天香搖搖頭,我不擦,反正你也不喜歡看。
我,我不喜歡看,也有別人喜歡看,不要這麽對待自己,馮紹民邊說着邊伸了手去扳開天香摟在她脖間的手,将她放好,昨夜沒有睡好,這會兒就好好睡吧,我在這兒陪着你。
着了床,再加上酒勁,天香半睜着的眼也快要閉上了,往床裏挪了身了,叫了馮紹民,你昨夜也沒有睡好吧,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終是自知理虧,再加上心裏早就說過會為天香做任何事,馮紹民也就脫了鞋子,睡在了天香身邊,我現在陪着你睡,你可以放心了。
已近迷糊的天香探了一只手出去,撫着馮紹民的側臉,你有沒有把你心裏的某個位置,留給了我?
拉下天香的手放回被子裏,馮紹民不自覺得輕輕擁了天香在懷裏,你醉了,竟說起了胡話。
你不要跟劍哥哥一樣說我醉了,我很清醒,天香仍是閉着眼。
原來昨夜你跟他在一起,我還在想嬷嬷怎麽會讓你喝這麽多酒。
你猜昨晚我們去哪兒了?
猜不出來。
我們去了怡紅院喝酒,哈哈哈,那兒的姑娘可都很漂亮,比宮裏的宮女好看多了,呵呵呵,改天我帶你去瞧瞧,你都不知有多好玩,哈哈哈。
天香的呢喃聲慢慢的變小,最後變無,看着懷裏沉睡的人兒,馮紹民也不知哪來的沖動,在天香的嘴角輕輕的吻了一下,大概是睡得并不沉,感覺嘴角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天香蹭了下被邊,把臉轉到了裏床。
天香的小動作被馮紹民看在眼裏,不禁抿嘴笑顏,若她真為男兒身,娶妻如此,既是神仙鴛鴦,她也不羨!只是可嘆世事欺人,有緣有份,卻是錯緣!
已近二更時分,屋裏的燭火漸漸的暗了下來,馮紹民知道該換蠟燭了,卻仍躺在床上不動,她為自己找了一個借口,天香睡在身邊,随時會驚動她,若是白天還好,這大晚上的要是天香醒了,她怎麽跟她和氣的相處。
燭火越來越弱,快近三更,屋子裏便一下子黑了起來,再過二三個時辰,天又會亮了,馮紹民拉好被子,合上了眼安心的睡去,只是她還沒有睡熟,就被一聲尖叫驚了醒。
啊!怎麽這麽黑!桃兒!桃兒!這夜半三更的尖叫聲,不是來自外面,而是來自耳邊的天香。
是我,馮紹民急忙起身摸黑安撫着天香,不曾想黑暗中的天香并未反應過來,只聽見身邊有人說話,便驚叫着動起了手腳,誰在哪兒說話?好大的膽子!
馮紹民只顧着安撫慌亂中的天香,卻看不見天香已經踹過來的腳,一下子就掉到了床下,吃痛的聲音從地上傳來,黑暗中的天香想都沒想,對着地上吃痛的聲音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公主,我是馮紹民,你別打了。
黑暗中傳來的聲音讓天香馬上停止了動作,我這是在哪兒?你怎麽不點蠟燭?
公主,這裏是驸馬府,我的房間,你站着不要動,我去點蠟燭,馮紹民撫着被天香踢疼的地方摸索着去點蠟燭。
算了,不用點了,既然你在,我也沒有什麽好怕的,天香摸索着床沿坐了下來,我剛才一定打痛你了吧。
沒事,是我不好,在一個陌生的環境裏醒來,又是黑暗,你有防備也是正常,馮紹民聽從了天香的話,不再找蠟燭。
我怎麽會在這兒?天香顯然是不記得白天發生的事。
你白天喝醉了,來府裏找我,就睡在了這裏。
我喝醉了?天香心裏嘀咕着,想起自己心裏的秘密,緊張起來,于是弱怯的問了馮紹民,那我有沒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
馮紹民想了想,答了天香的話,你什麽也沒有說,躺到床上就睡着了。
那就好,天香撫了撫剛才緊張的胸口,呼了一口長氣,你也過來坐。
不了,離天亮還有二個時辰,你再睡會吧,我去書房看會兒書,天亮了我送你回去,為了避免接下來不必要的尴尬,馮紹民自覺的摸索着去了外屋。
白天兩人相對,因為心裏有恨,有愧,所以氣氛總是充滿了火味,可是這黑燈瞎火的兩人都看不到對方,就算心裏有恨,有愧,也總該消停一會兒了吧。
生性驕傲的天香沒有再去說挽留的話,黑暗中聽到開門的聲音,既而是關門聲,她覺的孤獨極了,她是不是不應該再對自己這麽殘忍了?
再說那馮紹民去了書房看書,翻了幾頁卻無心看下去,書裏總是會浮現白天沉睡時的天香,那樣的嬌氣可愛,起了身洗了把涼水,心口便隐隐作痛,該不是剛好的傷口又被天香一腳踹開了吧,馮紹民于是拉開屏風,脫去了衣服看看心口的傷,可是當她看到自己的胸口時,眉心就擰在了一起,漂亮的眸子也蒙了一層霧,說到底,她也不過是一個女兒家,她也希望被人疼愛,被人呵護,偏是這老天瞎了眼,把她推到了這個位置。
我若離開,又該去往何處?馮紹民問着自己,無奈看向外面仍是漆黑一片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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