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進一步,再進一步

祁陽的擔心一點都沒有錯。陸啓沛今日雖來了翰林院, 卻是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腦子裏思來想去都是如何迅速逃離京城。

至于向祁陽求助?這念頭或許出現過那麽一瞬, 然後立刻就被她按捺了回去。

公主年歲尚小,不知人心險惡,她并不想讓她知道這樣的糟心事。更何況退一步來說,她與祁陽的交情又到了哪一步呢?無端端上門求助……哦,不對,她連宮門都進不去呢!

陸啓沛胡思亂想了一整日,連帶着翰林院那些老大人讓她幫忙都出錯不少,惹得衆人白眼不止。或許也正因如此, 到了下午她便無事可做了, 坐在自己空蕩蕩的書案後發了一下午的呆。

等到申時下值,陸啓沛便也沒多耽擱, 摸着自己的荷包率先踏出了翰林院。

今日早間看到那只死貓她就想跑了,畢竟暗箭難防, 下回她可能便沒有這般好運了。即便後來冷靜思慮過, 卻也沒改了她的心思,因此今早出門時她便将自己的全部身家都帶上了!

此刻的陸啓沛不缺盤纏,但讓她猶豫不決整日的, 卻是時間——她可以買匹好馬出城千裏, 可時間畢竟太短,萬一被陸家人發現行跡, 然後追上來怎麽辦?如今她尚可維持表面平靜, 若真出了那般的差錯, 只怕被逮回來後,連那層窗戶紙也要被戳破了。

陸啓沛不想自己太過被動,前次籌謀便不妥當,因此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等休沐那日再做行動。只是還要将自身安危置于那般險地,她心中不願,眉頭也皺得厲害。

沉浸在自身情緒中的陸啓沛并沒有發現,自她踏出翰林院那一刻起,便有數道目光同時落在了她身上。她自顧自邁步前行,冷不丁一擡頭,卻發現一輛熟悉的馬車正停在熟悉的位置上!

陸啓沛怔了怔,旋即一股欣喜湧上心頭。

來不及去想公主殿下的馬車為何又停在了翰林院外,她幾步上前叩了叩車廂,待到車簾掀起便展顏一笑,萦繞在心間整日的陰翳也在瞬間散去了:“殿下。”

馬車上的祁陽卻不似往日般回她個笑臉,反而凝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果真無事,微蹙的眉眼這才松開:“上車吧,昨日說要請你吃飯的。”

這借口找得相當漫不經心,昨日陸啓沛甚至已經婉拒過了。然而時随事易,這一回陸啓沛沒再拒絕,甚至不用人拉也自覺爬上了祁陽的馬車。

待到在車內坐定,望着身旁矜貴美貌的少女,彷徨了整日的心便莫名安定了下來。

祁陽感受到她的目光,側過頭問她:“怎麽了,這般看着我?”

陸啓沛便笑了笑,清風朗月,如往日一般不見半點陰霾:“又見到殿下,臣心下歡喜,便忍不住多看兩眼。”她難得坦率,真誠的模樣讓人見了忍不住臉紅。

祁陽被她說得面上微燙,心也跟着柔軟了起來。

兩人默契的沒有提不開心的事,路上甚至沒有說太多的話,只是靜靜的在一處待着,也覺心中安寧。直到辘辘前行的馬車終于停下,陸啓沛一掀車簾卻愣住了。

馬車外的地方出乎陸啓沛意料,并不是她以為的酒肆茶樓,而是她曾在其中住過九日的別院——猶記得當初也是這般糊裏糊塗的被公主殿下帶了來,然後她就被困在了這處寬敞的別院,九天的時間幾乎被大摞的試題淹沒,最後換來了她這個并不想要的官職!

許是曾經留下的陰影太大,陸啓沛看着別院大門一時竟遲疑起來,半晌沒有動作。

祁陽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面上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怎麽了?應該是到地方了吧?”

陸啓沛回過頭,猶豫的看她一眼:“不是說要去吃飯嗎?殿下您怎的……又帶我來別院了?”

祁陽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主動伸手牽住了陸啓沛同樣修長柔軟的手,一面往車廂外走一面說道:“是啊,說好的請你吃飯。這別院裏是我從宮中帶出來的禦廚,手藝可比外面那些酒樓庖廚好多了,準備的飯食定會讓你滿意的。”

陸啓沛被她牽下了馬車,可站在別院門前還是遲疑,總覺得殿下別有所圖。

祁陽自然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又笑着補了一句:“放心,今日只是用膳,不會再留你下來寫文章的。”

心思別點破,陸啓沛頓時有些赧然。她抿着唇笑了笑,顯得有些乖巧純良,而後也确實乖巧得任由祁陽牽着她再次踏入了這座別院,沒有提出異議。

事實證明,太過乖巧的人總是容易受人哄騙的。

宮中禦廚的手藝确實頗佳,別院裏還存有難得的佳釀,可祁陽公主的飯卻并不是那麽好吃的——今日她确實沒有要求陸啓沛再寫什麽文章,只用膳中途取出了一卷畫卷。

展開來一看,正是選定公主府的圖紙,只這卻是一副新圖,上面什麽改動也沒有。

趁着酒酣耳熱,祁陽便對陸啓沛道:“阿沛昨日才陪我去看過府邸,如今一事不煩二主,這府邸改建之事,你不妨也提些意見?我姑且聽聽,若是合适也可用。”

陸啓沛酒量尋常也不貪杯,可三兩杯酒水下肚也是微醺。此刻聞言卻不答話,只定定的望着祁陽,似乎走了神。直到祁陽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忽然問道:“殿下的府邸為何總是問我?”

祁陽便眨眨眼,故作無知的反問:“問你不行嗎?”

陸啓沛見她如此,便也垂下了眸子。若是尋常,她便不會再問下去了,可這會兒酒意壯膽,不知怎的她便将自己這兩日的心裏話說了出來,顯得有些糾結:“殿下建府是私事,總來找我詢問,不妥的。而且府邸布置當以殿下喜好為先,總問我也沒用的。”

陸啓沛可比她清醒得多,聞言微微眯起眼睛:“怎的沒用?你喜歡的,便是我偏愛的。”

這話聽着着實有些暧昧了,陸啓沛即便微醺,聽到這話也不由得紅了耳根。她明亮的眼眸微微顫動,更為大膽的話脫口而出:“我又不與殿下住在一處,這些不必問我。”

話出口陸啓沛就清醒了,一瞬間懊惱的咬住了下唇——她也不知自己怎就說了這樣一句話,好似欲蓋彌彰,又好似欲拒還迎。

連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那點小心思,似乎在這一刻冒了頭。

祁陽聞言卻是眼眸一亮,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她起身走到陸啓沛面前,伸手托着她的下巴擡起臉,笑眯眯道:“阿沛在說些什麽?本朝可沒有什麽另建驸馬府的規矩,成婚之後驸馬都是跟着住進公主府的,阿沛難道還要特立獨行不成?!”

這已不是祁陽頭一回說招驸馬的事了,陸啓沛就算一開始不信,到了這份上也不由得有了幾分心動。而更讓人心動的是祁陽說完話便俯身壓了下來,柔軟的唇瓣印在了陸啓沛的唇上……

許是怕驚到了她,祁陽只是短暫的停留了一會兒,淺嘗辄止便又退了回去。

陸啓沛卻是猝不及防紅了臉,原本白皙如玉的面頰,此刻仿若剛摘的櫻桃般豔麗可口。

她下意識的擡手捂住了唇,目光盈盈的看着祁陽,腦子裏卻已經亂成了一團漿糊——這樣的親密顯然超過了友人的範疇,也不是兩個女子該有的接觸。

陸啓沛忽然間就相信了祁陽的話,前世她就看上了自己做驸馬,今生似乎也不改初衷。

可是驸馬啊,她怎麽能,她已經拖累過她一回了!

陸啓沛熱切的心忽然就冷了下來,即便還有酒意尚存,她也明白自己此刻該嚴詞拒絕。只是抿了抿唇,留戀那一瞬間的心動,使她沒有立刻說出拒絕的話來,便只是沉默。

祁陽見此也不與她分辨許多——她深知兩個女子要在一起是有違倫常的,前世知曉陸啓沛身份時也不是沒有糾結過。可再多的糾結,也在時間與思念中消磨殆盡了,自己尚且如此,又哪能立刻要求對方接受呢?不過能進一步,再進一步,步步侵蝕也就夠了。

所以此刻她并沒有強求什麽,也不等陸啓沛回應,便又若無其事的拉着她看起了圖紙。

這一回陸啓沛倒沒拒絕,或者說她的心思已經不在什麽圖紙上了。便只望着祁陽的側臉,怔怔的出着神。偶爾對祁陽的話附和兩句,其實根本什麽都沒聽清。

時間便在不知不覺流逝了。明明下值時間很早,用膳的時候也很早,可等她從祁陽的詢問中回過神來,便只見滿室燈燭。再偏頭一看外間,卻已是漆黑一片,早不知是何時辰了。

陸啓沛驚得站了起來,第一反應卻是:“殿下,您今晚還得回宮!”

祁陽卻撐着下巴笑了起來,并不見耽誤了時辰的慌張:“無礙,我今日與父皇告假了,他許我今夜留宿在別院。只是這別院我買來還未住過,甚是清冷,阿沛今晚留下陪我如何?”

陸啓沛聽到這話耳根便是一紅,繼而反應過來,公主殿下這根本就是早有預謀的!她只覺好笑又無奈,小公主這是真把她惦記上了嗎?可不提其他,十六歲的小公主情窦初開,又真的明白這樣的喜歡代表着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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