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 我不姓蘇

上完香,出了寺廟,陸嬈接到秦曉柔來電。

猜也猜得出來, 秦曉柔是為什麽事找她。

陸嬈不想應付,更不想聽見“段譽銘”這三個字,沒接,直接調成靜音。

“有煙嗎?”她朝男人伸手。

知道他有。

蘇和猶豫了一下,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直接丢給她。

“火?”

“在煙盒裏。”他也是奇怪了,“什麽都沒有,你抽什麽?”

陸嬈拿了一根,叼着點着,大言不慚:“戒了,沒帶。”

“……”

煙是陸嬈從沒見過的牌子,還寫着蒙文,味兒有點沖。她不習慣,嗆咳了兩聲。

蘇和看她一眼,欲言又止,到底沒管,自己也點了一根。

兩個人在車邊抽煙,放眼是一片荒蕪沙地,耳邊是呼呼風聲。

陸嬈默了一會,問他:“你家除了你,還有別人嗎?”

沒提烏力吉,自然問得是小家——父母、配偶、親兄弟姐妹。

蘇和說:“有個弟弟。”

“出去打工了?”

“在旗裏念高三,今年高考。”

“這麽小?”陸嬈有些意外。

“嗯,比我小十歲。”

陸嬈心裏默默算了下,“你二十八?”

“二十九。我們這上學晚。”

“結婚也晚?”

“……”

敢情繞了一圈,她只想問這個?

“結了沒?”她又問。

看着不像,家裏連個女人東西都沒有。但她還是想問。

“沒。”

“談對象了嗎?”

蘇和彈掉煙灰,側過臉,“你查戶口的?”

太陽斜下去一點,風更大了,吹亂了女人的頭發。她垂眸低頭,摸出牛仔褲兜裏的手機,又按掉了一通電話。

這是第五次?還是第六次?

蘇和已經記不得了。只記得給她拍照的時候,她手機就一直震,不停地往外彈消息。

“你猜我剛才求什麽?”陸嬈單手攏了下頭發,轉過臉來。

面色平靜,眼裏卻不是。

蘇和看不懂她,從一開始就不懂。但還是配合着問了:“求什麽?”

自然是沒什麽才求什麽。

女人神色淡淡,說:“痛、快。”

她掐了煙,煙灰散在風裏。

回程依舊是蘇和開車,陸嬈坐在副駕駛,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閑聊。

蘇和沒提過別的家人,她也不好問。只問他:“你弟成績怎麽樣?”

“挺好,年級能排前十。”他臉上有笑意,雖然不明顯,“比我有出息。”

“打算報哪個大學?”

“成績要是夠,能去北京最好。大城市,以後機會多一點。離家也不算太遠。”

陸嬈看向窗外,了無人煙,曠野茫茫。又問:“畢了業呢,讓他回來嗎?”

每年從這裏走出去的年輕人,數不勝數。又有多少還肯回來?

“看他自己。”蘇和也不強求,“想回來就回來,不想回來,就去外頭闖一闖。”

語氣全然像個長輩。

陸嬈聽得好笑。問他:“你呢,沒想過去外頭闖闖?”

“以前想過,後來忙起來,就顧不上了。”蘇和頓了下,又說:“現在想通了,在哪都是謀個生計,其實都一樣。”

陸嬈猜測:“你供他念書?”

“對。”

“我看你養了不少羊。”

“嗯。兩百多只。”

“生意好麽?”

“去年還行。今年草料貴了,羊肉得漲價,不一定賣的好。”

“除了養羊,還做別的麽?”

“主要是牛羊肉。也做奶食,但量不大。”

陸嬈這才想起烏力吉提過,蘇和家有個小型的奶食加工廠,因為資金問題,工廠一直處于歇業狀态,蘇和沒少為這事忙前忙後。

她好奇問:“你那個加工廠,有沒有考慮過……承包出去?”

蘇和偏過頭,看她,像是揣摩意圖。

陸嬈笑了,“随便問問,職業病,你別介意。”

陸父做地産起家,恰趕上零幾年的一波紅利,大賺了一筆。後來民用地産利潤漸薄,老爺子及時調整業務版圖,将一部分資金撤出,轉向商用地開發。

撤出的資金,除了用于擴大商地業務規模,還成立了一支投資基金。早期,基金由外部機構管理,投資目标以商場、酒店、旅游為主,目的是整合商地相關資源,進一步拓展業務版圖。

陸嬈留學回國以後,參與陸氏基金管理,引入外部資本、擴大基金規模的同時,也将投資領域從傳統的酒店、旅游,向消費領域擴展。

發掘商機、評估價值、整合資源……這些早已溶入她生活日常的職業習慣,很難不通過言語透傳出來,哪怕只是再尋常不過的聊天。

“不承包,想自己做。”蘇和回答。

陸嬈想,他弟要高考,成績也不錯,那自然是要讀大學的。如果工廠重新開業……

“你自己忙得過來嗎?”她問。

“不行的話,就雇人。”

“想當老板呗?”

“……”

“蘇老板?”

“我不姓蘇……”

“欸?”這回換陸嬈懵了,“你不是叫蘇和嗎?”

“白音蘇和。”

“……”

陸嬈有點尴尬,正要再追問他這名字的含義,車子已經停下。

遠處,幾個游玩回來的留學生沖他們招手。

蘇和停車熄火,把鑰匙丢還給她,“下車吧。”

晚餐是羊肉燒麥。

肉餡是手工現剁的,顆粒分明,剁了小半盆。烏力吉正端着那鋼盆,在廚房給肉餡調味。

幾個留學生閑來無事,擠在走道狹長的廚房裏幫忙,李白剝蒜,Lisa 切蔥花,Jenny 揪面劑子……個個都是生手,還不抵琪琪格一個人幹活利索。

不過大家興致盎然想要參與,烏力吉攔也攔不住,索性将折疊餐桌在客廳鋪開,把鍋碗瓢盆也都轉移過來,方便作業。

陸嬈脫了外套,不好意思在一旁閑看,又實在插不上手,不尴不尬地圍桌子繞了兩圈,直到李白分了半頭蒜過來,解救了她。

李白讓出一塊空位,讓陸嬈站過來,一邊剝蒜,一邊用蹩腳漢語講起今日見聞——空氣幹淨,天氣太好,又拍了不少照片,還意外撞上一支“風筝隊”。

陸嬈從不知道還有這種組織,起了興致。

“有,還辦比賽呢!”烏力吉介紹,“咱這風大,地廣人稀,适合放風筝!”

此風筝卻非彼風筝。

陸嬈看過李白拍的照片才知道,原來不只是鷹、鳥一類的造型能做風筝,照片裏,豬、馬、牛、羊百般形象都被做成了風筝,最小的也有兩三米長,要幾個人合力才能放上天去。

照片裏,湛藍無雲的天空幕布,漂浮着一大群家畜,哞哞咩咩,哼哼哈嘿,還真是……夠喜氣的。

據說,風筝也不是亂放,每場都有主題和名字,今天這場以“馬”為主題,牛羊都是陪襯,題名叫作“天馬行空”。

李白越講越來勁,和陸嬈的距離也越湊越近。倆人又是閑聊又看照片,陸嬈手裏的半頭蒜早忘了擱哪裏去。

等她再想起來,幾個光潔的蒜瓣已經安安靜靜地躺在碗裏,一旁的蘇和正默默往垃圾袋裏收蒜皮。

蘇和無心打擾兩人交談,只是不經意瞥見女人覆在笑唇邊上的白皙指頭,目光微滞,心中莫名飄過一個念頭——她那十片紅豔欲滴、閃閃發亮、過分精致、水鑽鑲邊兒的手指甲,摳蒜皮的時候大概十分之不好用。

而這短暫的半秒注視,一不小心就引起了指甲主人的注意。

陸嬈看過來,眼中仍是笑意盈盈,蘇和卻已經別開目光,兜着蒜皮離開。

“我幫你一起吧。”

身後傳來女人聲音,蘇和腳步頓了下,才意識到陸嬈的話是講給琪琪格——小侄女正拿着個圓滾滾的燒麥錘從廚房出來,打算給擀好的面皮壓褶。

壓荷葉褶是技術活,需得将數張圓形餅皮粘上玉米澱粉,層層摞在一起,用錘面将面皮邊緣推疊成褶,如此反複操作。

陸嬈長這麽大,餃子吃過不少,卻鮮有親眼見人擀皮的經歷,更不用說自己動手,還是如此這般技術難度更高一等的燒麥皮。

這會兒說要幫忙,形式大于實質。李白的主動熱情,她并非全無察覺,只能用這種方式,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

此時站在琪琪格身邊,也只能幫着灑灑玉米澱粉。

“姐姐,你要試一試嗎?”琪琪格回頭,笑着遞過燒麥錘。

這東西像是加強版的擀面杖,一根木杖,中央穿了顆大個兒的木頭圓球,看着笨重又喜感。

陸嬈硬着頭皮接下,照葫蘆畫瓢,頓覺十根手指沒一個好用,怎麽都使不好那股巧勁兒,壓了個七扭八歪。

在家務活這件事上,她的确不如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琪琪格。”烏力吉拿着老婆打來的電話,朝琪琪格招手,叫她去接。

小姑娘一走,陸嬈更顯孤立無援,四下張望一周——

“蘇和。”陸嬈沖男人勾勾手指,“你過來,幫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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