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王八蛋

段譽銘一副意味不明的目光游于兩人之間,逡巡幾周,神色漸漸微妙。

最後落回陸嬈身上,要笑不笑的,“遙遙,介紹一下?”

陸嬈沒料到蘇和這麽快回來,又隐約覺得段譽銘話裏有話,大有種要搭臺看戲的意思。

介紹?怎麽介紹?一個名義上的“未婚夫”,一個半路看對眼的“野男人”,各自能唱一整出戲,同臺同框怕是就要砸場子了。

她不想徒生事端,反應了片刻,幹脆避重就輕,跟蘇和解釋:“這是我朋友,出差路過,聽說我在這邊度假,就過來看看。”又跟段譽銘介紹:“他是這家民宿的老板。”

只想趕緊息事寧人,早早将段家這尊小佛送走。

段譽銘倒也配合,點點頭道:“原來是民宿老板。”又問:“老板,你們這怎麽收費?”

陸嬈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你幹什麽?”

小段總心血來潮,臨時改了主意,裝模作樣地瞄了眼天色,“我看要下雨了,車也不好開。不如就在這住一晚,明天再走。”

陸嬈簡直無語,不知他又突然發什麽神經,悄悄沖蘇和搖頭,拼命暗示要他拒絕。

“怎麽,不能住?”段譽銘看了眼陸嬈,又問“老板”,“還是只有我不能住?”

就差明着問他倆是不是有一腿。

蘇和不想趟這渾水,索性公事公辦:“可以住。房費 150 一天,不含早餐。身份證出示一下,我做個登記。”

陸嬈默默扶額,一聲嘆息。

烏力吉正把摩托車從皮卡車鬥裏往下運,就見蘇和沉着臉回來。

“幹嘛的?”烏力吉問。

“住宿。”

“小陸的朋友?”

哪怕離得遠,沒聽見幾人講話內容,看車子也看得出來。

當地倒也有人開貴車,路虎、Jeep 之類的牌子,大多是高底盤的越野,坑得住草坑沙地,耐造好開。但開轎子的不多,特別是像那種連車蠟都打得油光锃亮的轎子,不用看車牌也知道是外地車。

從北京大老遠地開過來找她?

怕不只是朋友。

但蘇和沒應聲,烏力吉便也沒再追問,只說待會幫忙一起收拾氈包。

蘇和低“嗯”一聲,進了磚房,把手裏提的紙袋丢在茶幾上。

紙袋裏頭是奶豆腐餅,旗裏一家蒙餐店特色,外食窗口有賣,但不常有——黃油烙的,餅皮酥薄,包了甜口的奶豆腐陷,趁熱吃最好吃。

但現在應該冷了,硬邦邦的。

窗外一道雷聲,雨滴開始啪嗒啪嗒地砸向玻璃。

世界很快一片水霧朦胧。

陸嬈沒想到雨來得這麽大這麽急,只能就近鑽進段譽銘的車裏,暫時躲避。

“陸小姐。”司機溫和有禮地打過招呼,妥帖地開了暖風,問她溫度是否合适。

“可以的,謝謝陳叔。”

司機姓陳,因為一直給段譽銘開車,也載過陸嬈許多次,知道二人什麽關系,更清楚這“關系”裏有多少水分。

這樣也好,反倒令陸嬈更輕松些。

讓她真正發愁的是身邊這個祖宗,變臉比變天還快,前一刻還急匆匆地要擄她回去,下一刻又非要留下來住,不知到底打了什麽算盤。

天色越來越暗,大雨如潑水般下了半個鐘頭,還沒有要停的意思。陸嬈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打發時間,意外看到蘇和早上回給她的消息。

就是那條,她問旗裏有什麽好吃的東西。

蘇和回複:都是那些,沒啥。

十分鐘後:奶豆腐餅,吃嗎?

她抿唇笑了下,打字問他是不是買回來了。

消息發出。

但直到雨停,陸嬈的手機都沒再震一下。

雨過天晴,烏力吉提着水桶抹布,去給新客人收拾要入住的氈包,蘇和抱了兩套新換洗的床品跟在後頭。

因為有段譽銘在,陸嬈不想多事,打算暫時和蘇和保持距離。可對方明顯比她更想保持這份“距離”,經過的時候甚至沒多看她一眼,像是有意疏遠。

為什麽要疏遠?

她昨晚那麽激他,都沒把人惹毛,這才過了一個早上,他就突然态度轉變……陸嬈細想了想,變量只有一個,她大概能猜到原因。

不想讓她“朋友”誤會才刻意保持距離?應該不是。否則為什麽連消息都不回複?

所以他不是疏遠給別人看,是給她看。

昨晚她百般挑逗,把話挑明,今天他用行動回絕。

段譽銘:“老板叫什麽?”

“蘇和。”她順口答了,才意識到嘴走的太快。

段譽銘在試探她。

“蒙古族?”

“想知道自己去問。”這回她不上當了。

“還真是啊。”段譽銘笑笑,譏諷她道,“那你口味還挺重。聽說他們一年也洗不上一次澡,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陸嬈一臉認真地點頭,“真的啊,因為牧區沒水。你今天住這也洗不了。我都快十天沒洗了,頭皮癢得不行,感覺馬上要長蘑了。你剛才不是還摸了一下?沒覺得油嗎?”

“……”

段譽銘一臉嫌惡,真的有點被惡心到。轉而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洗發水味,又很快反應過來,她是故意損他。

陸嬈不搭理他了,扭頭回自己氈包。

這麽下去也不是辦法,段譽銘人不可控,那張嘴更不可控,若真留下,早晚要把她的好事攪黃。

她得盡快想個辦法擺脫他。

不一會,段譽銘來氈包敲她房門,說中午要去附近一家農莊吃飯,只有兩公裏遠,陳叔訂了位子。

陸嬈沒什麽興致,讓他們自己去吃。

本以為他們走了能給自己留點清閑,待她半小時後從氈包出來,正想去問蘇和要奶豆腐餅,就見段譽銘在不遠處沖她招手。

“……你沒去吃飯啊?”陸嬈頓時有點掃興。

“你不想去,我一個人也沒什麽意思。”他倒是有理有據,“叫陳叔去打包回來吧,一起吃。”

陸嬈沒好氣道:“我媽到底是讓你來接我的,還是來監視我的?”

“你這樣讓我有點傷心啊。”段譽銘佯裝委屈,語氣半真半假,“你就沒想過,那是我想來找你的借口嗎?”

“……”

神經病。

陸嬈實在有點受不了他,沉了口氣,環視張望一周,沒看見段譽銘的車。問道:“陳叔已經走了?”

“走一會兒了。”他擡腕看了眼時間,“你餓了?”

陸嬈沒回答,徑直往自己的車走。

“……遙遙,你去哪?”段譽銘快步跟上。

她拔腿就跑,迅速拉開車門,跳上車,關門,一氣呵成!

“陸嬈!”他在外用力拍打車窗,“你下來!別胡鬧!”

發動機轟鳴。

下一秒,車子就飛蹿出去,把段譽銘遠遠甩在後頭。

陸嬈臨時起意駕車逃離,身上除了手機和兩百塊錢現金什麽都沒帶。本打算先去旗裏找個地方避避,段譽銘若找不見她,總不至于一直待在這耗。等他走了,再回來取東西也行。

但轉念一想,還是先拿手機導了最近的一家汽修店。

汽修店不大,位于牧區和達茂旗交界,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正在洗車,旁邊立了塊木牌,紅漆寫着四個大字:洗車二十。

陸嬈搖下車窗,問:“帥哥,能拆 GPS 嗎?”

男孩停下水槍,“拆什麽?”

“GPS。”

男孩打量了一眼她的車,“貸款買的?”

之前兩個找他拆過 GPS 的客戶都是貸款買車,被金融公司裝了定位,防止跑路。一個是貸款還完了,另一個是個老賴。

陸嬈:“哪那麽多問題,就問你能不能拆?”

“等我洗完這輛,給你看下。”

“我着急啊,帥哥,先幫我看下,加錢給你。”陸嬈看了眼車後,擔心段譽銘随時再追過來。

男孩頓住動作,說:“拆一個一百五。”

“給你算三百。”

“那你下來吧。”男孩放下水槍,進屋找了個信號探測器。

檢測一圈,除了出廠自帶的 GPS 外,車底下還另外搜出一個。

“王八蛋。”陸嬈暗罵一句,習慣性動作去口袋摸煙,發現沒煙。

起初她沒料到這一層,後來越想越不對勁。來這邊度假的事情,除了秦曉柔,她沒告訴過別人。可即便是秦曉柔,也得一路打聽到來辦貸款的具體業務員才能知道蘇和家的确切位置。

更何況,告密這種事,她不信閨蜜幹得出來,一句“不知道”一了百了,實在沒什麽必要。

男孩看她一眼,感覺不像是老賴,但不放心,還是讓她先付錢。

陸嬈先給他轉了一百,“剩下的拆完再給。”

男孩撇撇嘴,沒說什麽。

拆完 GPS,他又問陸嬈,引擎蓋上的癟坑要不要修。

“不修了,趕時間。”陸嬈已經重新上車。

男孩手裏還拿着剛拆下的 GPS,問:“那這個……”

“送你了。”

陸嬈一腳油門開走,留下一屁股飛土揚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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