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對不起
殺青那天的天氣實在是不怎麽樣。
天色昏黃晦暗,風很大,還帶着一股子發悶的泥土味兒,叫人聞着喘不上氣。
于經涼頭頂的發髻甚至被狂風吹塌了,他尖叫着抱着頭沖進了棚內,化妝師跟在他的屁股後面拎着箱子,趕緊跟上來給他重新紮上。
“這風就他媽的離譜。”于經涼頂着一頭滑稽的夾子哆嗦着說,“我剛上的妝啊我的紀梵希散粉,都快給吹沒了......”
孫骅在一旁欲言又止:“你多慮了,您這個粉的厚度應該不會....”
于經涼微笑轉頭:”不會什麽?“
孫骅讪笑着說沒有沒有什麽都沒有。
方一燃抱着手機一個人發呆。
他看着外面一棵被風吹的簌簌發抖的樹,樹枝子被吹的搖搖晃晃,本就枯黃幹癟的葉片被風剝落,打着轉兒地就掉到了地上。
“不是。”姜青骊打大老遠走來就看見他身上溢出來的一地憂愁,問他,“喻融別是還沒回你吧?”
方一燃沒說話。
姜青骊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自己真的說中了,趕緊努力把話圓回來:“也別想太多,也許是有什麽急事兒去忙了。”
她偷瞥一眼,又吞吞吐吐地問:“那你今天還........”
方一燃沒正面回答,只是說:“他說了他會來。”
姜青骊看着他,半晌嘆了口氣。
喻融已經一天半沒有回方一燃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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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是某一個時間點輕飄飄地蒸發掉了一樣,人不在宿舍,電話也不接。可能別人都覺得一個成年人消失個一兩天根本不是什麽大事兒,但方一燃很清楚,絕對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
方一燃甚至在想,喻融會不會是已經猜到了自己今天想要整個告白,所以特地選擇失聯玩失蹤來逃避自己。不過這個猜想的漏洞實在是太多,加上喻融好像也不是這麽缺德的小孩兒,所以方一燃現在可以說是徹徹底底地沒了頭緒。
方一燃今天的每一場戲都拍的心不在焉不在狀态,他總是下意識地向場外看,仿佛下一秒有一個男孩子拖着步子,慢吞吞地向他走過來。
男孩兒會把半張臉都埋在大衣的領子裏,就那麽站的遠遠地,安安靜靜地看着自己。
然而等方一燃回過神的時候,空蕩的街道上只有被風揚起的塵土與落葉,地上細細密密地被透明液體砸出了斑駁的痕。
下雨了。
因為天氣的緣故,殺青儀式辦的就有點倉促,一行人和劇組人員合了影切了蛋糕,便一起轉場去酒樓吃殺青宴。
方一燃是沒那個心情了。
他以感冒沒痊愈要回家補覺的理由把飯局推脫了。就在他一個人窩在宿舍裏,正數着敲擊在窗戶上的雨滴坐着發呆的時候,手機突然響了。
方一燃瞳孔猛地一縮,他幾乎是腦子發懵地,欣喜若狂地接起了這一通電話。
聽筒那邊傳來了陌生而禮貌的女聲。
“方先生您好,這裏是XXX餐廳XX路店,請問您今天訂的七點半的包間.....”
方一燃眼裏的光瞬間就暗淡掉了。
他想說取消吧,但是這三個字卻死活從唇齒間鑽不出來,仿佛只要自己一說出口,就好像确切證實了自己被喻融無情鴿掉了一樣。
“保留,我一會兒就過去。”方一燃悶悶地說。
挂掉電話的那一刻方一燃就開始罵自己蠢,他一邊生自己的悶氣一邊暴躁地換上了鞋和衣服,最後站在玄關愣了半天,還是順了一把傘頂着傾盆大雨就出了門。
他來到了餐廳,叫服務員把原本定好的雙人套餐都打包起來,并且耍脾氣似地給了服務員很多的小費。
服務員自然是樂得不行,他們惋惜于這個出手慷慨,戴着口罩的高個子男孩沒有等到他的心上人,于是甚至把餐桌上擺來裝飾用的的燭臺和鮮花也都給方一燃包了起來。
“玫瑰花是本店的特色,是今天早晨新摘的呢。”服務員帶着點讨好地意味說,“您的愛人一定會喜歡的。”
然而方一燃并沒有感到很高興。
他拎着兩大袋子,一袋子食物一袋子燭臺鮮花,舉着傘,茫然地一個人在雨裏走着。
他不想打車,他就想自己一個人在雨水裏走走。
如果不是怕感冒加重的話他甚至都想把直接雨傘丢了,讓這傾盆大雨好好澆澆自己混沌的腦子。
方一燃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等回過神的時候,自己已經在宿舍附近了。
擡起頭的那一刻,方一燃突然就希望自己的視力可以選擇性地變差。
因為這樣的話,他就不會隔着很遠的距離,都還能一眼就看到樓前停靠的的那輛保時捷了。
方一燃在雨裏,舉着傘,拎着兩個大到愚蠢的袋子,面無表情地看着喻融從那輛車上走了下來。
緊接着梁亭也從主駕駛下來了,他舉着一把傘,追上了喻融,并把傘塞到了喻融的手裏。
他們似乎又交流了些什麽,方一燃聽不到,他只看到喻融關懷地詢問了什麽,梁亭搖了搖頭,好像在表示自己沒事。
然後喻融似乎是沉默了一下,說了再見。
于是梁亭揉了揉喻融的頭發——那是一個很親昵,很溫柔的動作,像是在順小動物的毛發一樣,然而喻融沒有抗拒,只是仰着頭,溫順而安靜地看着梁亭。
梁亭開車走了。
方一燃看着喻融舉着傘發呆了一會兒,然後就開始扭頭慢慢地往宿舍樓裏走。方一燃以為他會直接進樓,然而喻融只是跨上了臺階,就像是脫力了一樣把傘丢到地上,踉跄着坐到了臺階上。
喻融看着地上的雨水發呆。
他知道這樣坐在樓門口其實挺丢人的,但他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再去挪動哪怕小小的一步了。
喻融下意識地想去掏出手機,然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自己的手機早就在混亂中摔碎,開不了機了。
喻融坐在微潮的臺階上,一雙腳還暴露在外面的雨水中,鞋身早已經被雨水澆了個透,雨滴細細密密地打在他外露的半截腳踝上。
有點涼,喻融卻沒有把腳收回來。
沒有趕上殺青宴,我爽約了。
喻融盯着自己的鞋,有點遲鈍地眨了眨眼,那個人會生氣嗎。
喻融的腦子其實有點空,他突然就覺得自己好累好累,腦子好鈍好鈍,哪怕是只是思考都在耗盡他身體裏的能量。
滴落在腳踝上的雨突然停了。
喻融以為是雨停了,他遲緩地擡起頭,想看看天。
才發現雨沒有停,只不過方一燃舉着傘,擋住了落在自己腳踝上的雨水。他拎着兩個很大的袋子,沒有什麽表情地看着着自己。
喻融感覺方一燃應該是想問自己什麽的,然而方一燃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放下傘和袋子,蹲下.身子,用手握住喻融細細的腳踝,擡起,然後放到了雨水澆不到的地方。
喻融看着方一燃。
方一燃卻沒有再和他對上視線,只是啞着嗓子說:“別感冒了。”
然後他就逃似地撿起地上的傘和袋子,繞過喻融,向公寓樓裏跑走去。
方一燃知道自己在嫉妒。
他感覺自己現在狼狽的 要命,連牽動嘴角露出一個虛僞的微笑都要費很大的力氣。
強顏歡笑向來是他的天賦,只是今天,方一燃并不想再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和喻融的視線再對上哪怕一秒了。
方一燃克制不住心裏蔓延的惡意的火苗,他看着袋子裏的鮮花燭臺,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
他想到梁亭摸喻融頭發時喻融溫順的神情,仿佛他們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親密的戀人,方一燃就抑制不住地氣急敗壞。
“方一燃。”
喻融追了過來,在後面喊他。
方一燃腳步沒停,只是埋頭走路。
“方一燃。”喻融又喊了他一次。
“我手機摔碎了,沒辦法回微信。”喻融小聲說。
方一燃的背影頓了頓。
喻融似乎頓了一下,然而方一燃背對着他,看不見他的神情,只聽見他的聲音似乎在發抖:”我…….”
喻融沒有說下去。
空氣突然就安靜的離譜。
方一燃背直挺挺地立着,他站在電梯門口,他告訴自己不要回頭,要拿出點男人的骨氣,聽喻融如何狡辯出個花兒,
然而喻融突然就不說話了。
直覺告訴方一燃覺得哪裏不對勁。
他是想聽喻融把話說完的,然而直到電梯門叮地一聲開了,方一燃卻還沒有等到喻融再一次開口。
去上電梯,方一燃沖自己喊,不要回頭不要回頭不要回頭。
可他就是狠不下那個心,就是邁不出那小小的一步。
方一燃最後還是一邊暗罵自己沒出息,一邊咬牙把頭轉了過去。
他板着臉,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想要喻融知道自己并不在意。
我好的不得了,我沒有因為你鴿我而生氣,誰愛摸你頭誰摸,我他媽一點兒都不在乎。
可這副精心準備的面具卻在看清喻融臉的那一剎那,徹徹底底裂成了稀碎的粉末。
因為喻融在看着自己哭,他哭的很兇,但哭的也很安靜。
淚水蜿蜒地爬滿了他的整張臉,淚珠順着尖尖的下巴滑落。然而喻融只是乖乖地抱着傘,站在自己的身後,就那麽淚眼朦胧地,直直地看着自己。
他應該是不想哭的,所在他在努力地不發出任何聲音。
可是好像因為真的很難過,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從他的眼眶裏滾燙地掉出來。
喻融看到方一燃回頭,愣了一下,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轉身。
他覺得自己很丢人,于是倉皇地上手把眼淚抹掉,扭頭就向樓梯間跑去。
方一燃追上了喻融,
他直接把袋子丢到地上,從後面一把扣住喻融的手腕子,一使勁,就把人圈在了自己的懷裏。
然而喻融好像哭的更兇了。
方一感覺自己的一顆心都要碎了。
“對不起.…”
喻融的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想掙脫方一燃的懷抱,但是身子卻軟的不行,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一分力氣都提不起來。
方一燃捧着他的臉,慌手慌腳地替他擦眼淚。
“沒關系的。”方一燃輕輕地說,“沒關系的。“
喻融有點艱難地擡起頭,睫毛微顫,就那麽安靜地看着方一燃。
“我媽媽可能要死了。”他輕輕地說。
方一燃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愣了一下,随即把人緊緊地抱在了自己的懷裏。
喻融掙脫的幅度漸漸變小,他喘息着把頭抵在了方一燃溫暖的胸口,像是警惕的小獸回到了充滿安全感的巢穴,慢慢冷靜了下來。
然後喻融哽咽了一聲,在方一燃的臂彎中,終于還是痛痛快快地,哭出了聲音。
作者有話說:
方一燃: .........) 明天休息一天搞大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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