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時空亂流
滴答,滴答——
水珠滴落的聲音在空蕩寂靜的洞穴中回蕩,仿佛被無限放大,重重敲擊在耳邊。
由于岩石縫隙裏生長的靈草在散發着柔光,周圍并非黑暗得不可視物,相反還挺亮堂。吳世随便找了塊石頭坐下,看着壯漢阿群忙前忙後,終于給安成越收拾出一個整潔幹淨寬敞到就算躺下睡覺也不為過的位置,然後安成越才一臉嫌棄地屈尊就坐,心裏不禁感嘆,世家子弟果然講究頗多,就好比馮芸的那精致得不得了的生活品味,任意抓住一條來都讓人自愧不如。
哪裏像他,随便找個犄角旮旯都能夠安安穩穩睡上幾千年,據說呼嚕打得可歡,隔着老遠都聽見。
七裏流浪慣了,雖然近百年算是在山水門定居下來,流浪者的本能仍是烙印在身體裏。面對這樣一個陌生的環境,他心中警鈴頓響,四肢自發動作,開始小心而謹慎地在附近探查起來。片刻之後,除了那些不知通向何處的幽深通道,七裏已經把周圍的情況摸了個遍。
“我們是在一個地下洞穴裏。”
聽到死狗用着十分嚴肅的語氣如是說道,吳世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麽,對面的安成越率先翻了個白眼:“簡直廢話。”
七裏真想一爪拍到他的腦門上,但又擔心對方的銀刀下一刻會出現在自己的要害處,于是強忍住了心頭沖動,重重咳了一聲,提高音量道:“這個洞穴中有洪蟻的氣息,還很新鮮,應該是三日之內留下的。”
這話出口,安成越原本不屑的表情頓時産生了變化,一絲難以置信漸漸浮現,沉吟半晌後确認道:“你是說,洪蟻?”
“當然。”七裏昂頭挺胸,狀似随意地刮了對方一眼,“我對自己嗅覺和記憶力很有信心。”
除了安成越,阿群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只有吳世一臉茫然。
“洪蟻是什麽?”
“……你不是說自己博覽群書嗎?”
吳世絲毫沒有尴尬之色,應道:“剛好沒覽到這一方面,不行麽?”
七裏很是無語,但又覺得這借口無懈可擊,只好給他解釋:“洪蟻和玄虛冥蛇是同一時代的物種,成年體可以達到三尺高,一丈長。它們周身覆蓋堅硬厚甲,具有群居習性,通常在寒冷地域的地下建巢,以土為食。洪蟻個體靈智低下,但以蟻後為中心組成的巨大魂靈網絡,卻能夠實現超越普通人的思維能力和堪比天算者的蔔算神通。”
所謂天算者,指的是占星蔔算領域的佼佼者,即使是在命輪宗這樣的行業第一大派,能夠被冠以天算者稱謂的也不超過十人。
不過吳世并不關心洪蟻群是不是很會蔔算,也不好奇它們會不會因為時常窺看天道而像命輪宗的掌門那樣折壽無數年,他關注的是洪蟻的戰力。
“所以,洪蟻其實就是普通螞蟻的放大版本?”
“……在某些方面來說,是的。”
“能打嗎?”
“單體的話,僅僅只是外甲較為堅硬,應該和普通的地階修士相當。”
吳世松了一口氣,心想如果只是這樣,有安成越和他的手下在,問題應該不大吧?
安成越不知道吳世心裏所想,不然肯定要回以一個白眼,并冷傲地抛出一句:“區區地階,來一個打一個,來一打幹一打。”
此時的他心中十分困惑,正低聲自言自語道:“奇怪,按理來說,洪蟻應該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經絕跡了……反常,實在反常,就跟玄虛冥蛇的出現一樣反常。”
“如果真的是洪蟻,莫非這裏是它們的巢穴?可是那些家夥應該無法适應赤木平原的氣候才對,而且岩石的質地應該也不合适……”
說到這裏,他猛地擡起頭來,發現自己遺漏了一個關鍵問題:“我們現在,還在不在赤木平原?”
周遭頓時陷入了沉寂,只剩下滴答作響的水聲在洞穴內回蕩。大家面面相觑,先後反應過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畢竟那可是時空亂流,能夠安然無恙出來就已經是一種幸運,至于出口是哪個時間地點,則是完全無法控制的事情。歷史長河浩浩蕩蕩連續不絕,空間位置如同一棵大樹上分叉的枝葉,理論上來說,進入時間亂流中的人就如同被狂風卷起的一粒沙子,落在任意一個時間的任意一個地點,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根據前人的經驗,時空亂流帶來的變動一般是空間上的位移,即使出現了時間軸上的跨越,也不會有太大的跨度。
沉默間,有兩道打量的視線落在了吳世的身上,屬于阿群的那道帶上了些尊敬和佩服,屬于安成越的那道則包含着困惑和懷疑。但無一例外,都透出了些許責備的意味。
吳世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忍了片刻,他覺得還是得跟對面的兩人确認一個事實:“兩位,雖然造成這樣的事态很可能有我的那麽點責任,但我畢竟是救了你們一命,請心懷感恩好嗎?”
阿群沉默不語,安成越則下意識開口反駁:“笑話,我需要你救?”
……兄弟,你說的可是大實話?
感受到吳世懷疑的目光,安成越心下一驚,絲絲的心虛與強烈的自尊糾纏交織,讓他不自覺揚起了脖子,急言厲聲道:“我當然有自己的法門,難道還需要向你個破落掌門報備?你以為你是誰?”
吳世見對方說得言之鑿鑿,頓時産生了些懊惱。早知道當初随便意思意思救下七裏後,就該立即住嘴讓安成越自由發揮,而不要想着一勞永逸。這樣的話,自己不僅能夠剩下祖師爺的幾道劍意,還不會落得如今的田地。
七裏察覺到吳世的消沉,當即出言安慰道:“別管他們這些忘恩負義之人,你救了我,我是很感激的。以後有什麽要我幫忙的,做牛做馬盡管吩咐。”
吳世的雙眼驟然瞪大,怒斥道:“滾!如果不是你個死狗,哪裏會變成這樣的狀況!”
***
時間回到一刻鐘之前。
吳世放出了祖師爺的劍意,讓落雨大驚失色。
“破墟的力量?!”
如果是她的本體,倒還不至于如此擔心。但現今的這個身體,是用當初留在外界的少量精血和那死肥豬的殘破生命力臨時湊合成了代行體,最多只能發揮到原身十分之一的力量。
更何況,碰到的還是劍意。
她從以前開始,就最不擅長應付這類無形無質的玩意兒。
“真是有夠倒黴,我就知道,運氣果然都在出來的時候耗光了!”
她恨恨咒罵一句,周身的魔元極速運轉,将禁空的神通發揮到極限。面對達到破墟境界的劍意,如今的她也只能僅全力一搏,看看能不能有一線機會。
那個瞬間,在場衆人都能感覺到,空間凝滞感突然加強了無數倍。原本只是無法動作,如今卻覺得好像被困在了一個不斷收縮的人形牢籠當中,每一寸皮膚都仿佛被擠壓變形,連同骨骼都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低鳴。
原本噴湧而出的漫天劍光也受到了影響,不僅聲勢減弱,前進速度也大大減緩,就如同定格在天空中的巨大浪花,正散發着逼人的氣息。
只不過這些氣息震懾不了落雨,只要劍意一刻不落下,她就不會受到任何實質的傷害。唯一的問題是魔元的消耗,經不起這樣長時間的硬抗。
垂眸看向劍意的發出者,見他也被目前的狀況給驚住了,落雨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
果然如此,對方不是破墟境界者,而僅僅是持有一件高級法器的小毛頭。
她徹底打消了心裏逃走的念頭,一個箭步向着吳世奔去,心裏盤算着要讓對方在最可怕的夢境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徹底崩潰才取走性命,好報自己的受驚之仇。
落雨不知道的是,吳世的“高級法器”可不止一件,而足足有一百件。
雖然一道劍意的前行受到了阻礙,可是兩道呢?三道呢?層層疊加的能量相互作用,會以爆炸性的形式增長,以落雨如今的代行體之身,必然無法負荷。
吳世震驚的表情是做給落雨看的,他知道以對方锱铢必較的性格,一旦發現對手的實力不如自己,必然就會狠狠反撲。而只要把她的代行體消滅,這家夥就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在外界鬧騰了。
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即将縮小到一丈的時候,吳世按捺在喉嚨處的兩道劍意終于齊齊迸發,與天空的劍意會合,霎時萬劍齊鳴,劍光大盛。空中似乎響起了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但都被掩蓋在劍意共鳴的轟然巨響之下。肉眼可見的是,原本停滞不動的澎湃劍光,終于再度傾瀉而下,并彙聚成一股細流,正正傾注在落雨身上。
锵锵锵锵锵——
劍刃交擊聲中,被劍光籠罩的落雨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她的身影變得愈發透明,與此同時,她的神通也不再産生作用,受到禁锢的人和妖重新獲得自由。
安成越手持大刀奔來,後頭跟着他的手下,兩人驚疑不定的目光在吳世和落雨之間打轉。
七裏覺得大勢已定,徹底放松下來。聽着魔族的慘叫,又聯想起劍意的來處,他便嘴賤冒了一句:“吳世,我覺得她大概被你的臭口氣熏得夠嗆欸嘿嘿嘿……”
“?!!”
吳世怒了,心想我可是救了你,你還嘲笑我口臭?我能有你口臭?
因為瞬間的分心,他沒有察覺到門的異狀。也就是這片刻的差池,毫無預兆地,一道小巧的劍意突然從他嘴裏飛出。甫一出現,便引起了空間的極速顫動。緊接着,劍意幻化成無數淺銀色的利刃四下飛射,穿過人體時沒有造成任何損傷,卻硬生生把空間切出了一個個窟窿,暴露出世界外幽藍深邃的虛無。
七裏腦中靈光閃過,大叫起來:“這是林無涯說過的那個什麽斬空劍啊,吳世你怎麽把它放了出來,會引起空間亂流的!”
“啊啊啊還不是因為你!!”
于是,就在落雨徹底消失的那刻,空間轟然破碎,在場幾位無一幸免,齊齊被卷入了亂流之中。等天河行趕到時,便只剩一地的狼藉,飛鷹靈車破破爛爛,突兀地屹立在平原之上,周遭沒有任何活人的蹤跡。
可謂是一句話成就了一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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