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警報(已修)
【007日記六】
【人類确實說過很多真理:‘離開溫室、歷經磨難才能使人成長’。
過去十八年,小惡龍只學會了高興和生氣兩種情緒,今天卻學會了想念——明明對于休眠多年的他而言,今天只是離開安娅博士的第三天。
我本和博士一樣以為,小惡龍什麽都不知道,但似乎并非如此。
也許冥冥之中,他早有所感覺。
安娅博士的期望要落空了,沒有人能永遠純真,所有人都會長大。】
·
桑覺問:“每天都會宵禁嗎?”
007說:“是的,方便每天管理徹查,以防類人生物和別有用心的人潛入。”
桑覺:“別有用心的人?”
007:“不論什麽時期,人心都難聚。”
桑覺不是很能理解,在這種資源貧乏危險橫生的時代,還能有什麽異心?
或許因為他還不算是人類,所以不能共鳴。
——就像此刻他不能共鳴,為什麽那麽多人會對不遠處的一個雕像鞠躬,甚至擺上親手折的紙花,各種顏色,精致奪目。
說來可悲,如今的鮮花不再是戀人間的情意往來,人們再想欣賞,只能去城外遠觀那些具有致命性的美麗花朵。
無污染的幹淨土地就是最珍貴的資源之一,培育鮮花實在浪費。
雕像的面孔有些眼熟,桑覺仰着頭:“好像在哪見過……”
雕像約莫六七米高,穿着軍裝,面含微笑,灰白色的雕塑賦予了他神聖性,看起來強大而不可侵犯。
一個風塵仆仆的畸變者趕來,在雕像前放下一片楓葉,彎腰行了個禮,又風塵仆仆地離開。
“雕像是霍楓。”007頓了頓,“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畸變者,也是最強的畸變者,他曾經以一人之力,擋下了足夠覆滅一個安全區的蠕蟲群。”
桑覺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麽場景,他知道蠕蟲這種生物,長在菜地裏細細長長的無骨蟲子。
但007口中的蠕蟲,是畸變後放大了千萬倍,平均一只長度就有五六米,皮糙肉厚,軟若無骨,一圈口器能輕松将人攔腰咬斷。
一個人對抗一群……
桑覺迷茫地問:“難道他會分身?”
“他的畸變基因取樣來自二號裂縫,能分化觸手,且其它基因無法通過觸手污染他的本體,擁有極強的自愈再生能力。”
007說起了那段歷史——
“坍塌最初雖然死了很多人,但科技水平不以人類數量為标準,依舊保持了很長時間的巅峰狀态,在科學和武器的支撐下,無數安全基地坐地而起。”
人類甚至不惜耗費巨資創造了天空之城——一座懸空的倒三角城市,以為這樣就可以躲避污染。
007說:“可隕石季到來了。”
比最初的裂縫污染還要像世界末日,數不清的小型隕石砸向地面,摧毀了一切建築,包括代表希望的天空之城。
人類不得不倉皇的逃往地下,躲避漫長的隕石季。
暗無天日的生活過了很多年,他們才重新回到地面。
此時的地表狀态十分糟糕——至少對人類來說十分糟糕。
海洋占比達到了總面積的百分之七十六,陸地占比只有百分之二十四。
而幹淨無污染的土資源,只占據陸地總面積的百分之零點一。
人類徹底失去了食物鏈的主宰地位,文明的延續成了難中之難。
而霍楓就在那時候站了出來。
大多數人類并不願意冒險舍棄純淨的人類身份,變成一個異種,但霍楓起了一個好頭。
他完美融合了來自二號裂縫的污染基因樣本,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主城這片領土就是在霍楓的帶領下攻下的,曾經這裏盤踞着無數怪物。
或許現在去問路上某個見證過那段歷史的人,他們仍會說,霍楓就像神一樣所向披靡,帶領其他幸存者一腳邁入了光明。
就差那麽一點,一點點——
在一場大規模的怪物突襲前夕,霍楓失蹤了。
那場戰鬥人類損失慘重,屍橫遍野,人類建立在西北方最重要的研究高地完全淪陷,當中三百六十七名重要研究人員慘遭污染物的吞噬,無一幸免。
有人為此恨上霍楓,認為他是逃兵,也有人覺得他只是去執行什麽秘密任務死了,依舊以他為信仰。
他消失了六十年,至今了無音訊,軍方也沒找到任何線索。
“六十年?那應該死了吧?”桑覺小聲說。
“對普通人而言,百年壽命确實是極限。”007說,“但之所以有那麽多人願意冒着極大風險選擇進化,很大一部分原因源于壽命的延長。”
“能延長多久?”
“據研究,如果三十年內不失去理智,不戰死,畸變者平均能活到180歲。”
即便可以擁有這麽長的壽命,還是有一半以上的普通人類不願意冒險,這就是一場豪賭。
首先,進行基因融合的黃金年齡是18歲到30歲之間,且選擇融合的當時,就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進化失敗。
其次,畸變者三十年內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失序,變成一只怪物。
最後,因為自身擁有了污染性,醫院、社區、食物資源……城內的大部分工作他們都無法勝任。
畸變者只能成為士兵,或自行組建傭兵隊伍去城外搏命,死亡率高得恐怖。
所以結合起以上所有因素,畸變者真正的平均壽命其實還沒普通人高。
007說:“對于從年少就開始接受基因污染的人來說,二十歲到一百歲都算青壯年時期,而霍楓出生至今剛好102歲,才堪堪步入老年初期,所以很多人都堅信他還活着。”
他們是不是真的相信,霍楓是不是真的還活着,其實已經不重要了。
他不再是個體,而成了衆人心中的一個虛影。
特別是對于畸變者而言,他是方向,也是靈魂支柱。
軍方也依舊以正面形象宣揚他,在幼時的教科書裏,在長輩的只言片語中。新一代出生的人也會對霍楓心生向往,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007說:“可以說,如今畸變者數量如此之多,霍楓的形象塑造功不可沒。”
霍楓的雕像被夕陽的金晖二分成半明半暗,桑覺遠遠與他對視着,不明白奇怪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夕陽漸追,灰色的高樓吞噬了最後一抹餘晖。
桑覺突然反應過來:“司伏的神明就是霍楓。”
神明沒有憐愛他,沒有憐愛任何人,殘忍地抛下信徒們消匿人世間,或許再也不會回來。
……
夜晚的主城更熱鬧了,雖然只剩下三個小時就宵禁了,但仍然有很多人泡在酒館裏。
桑覺盯着路牌,尋找街道管理處。
一個身材十分壯碩的男人出現在視野裏,白色背心幾乎裹不住他蓬勃的肌肉,滿得像要脹出來。
他順走了酒館門口的一瓶酒:“老卡爾,記賬!”
聽到熟悉的名字,桑覺下意識側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老卡爾從酒館探出頭來,吼道:“該死的歐文!死外面之前記得把賬清了!”
歐文大笑:“哈哈哈哈老子要是嘎外面了,你就自認倒黴吧!”
老卡爾:“去你大爺的,這麽晚你去哪!?”
歐文頭也不回地揚揚酒瓶:“出城——”
老卡爾大喊:“你瘋了!?”
歐文沒有回頭,背影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老卡爾無奈搖頭,剛準備回酒館,就瞧見旁邊一直看着他的桑覺。
他愣了一下:“是你啊。”
桑覺并不讨厭老卡爾:“你還好嗎?”
老卡爾:“還不錯,進來喝一杯?”
桑覺有點好奇:“我沒有喝過酒。”
老卡爾哈哈一笑:“你進來,我請你喝一杯。”
桑覺跟在他後面,這家酒館應該是老卡爾自己開的,裏面的人都認識他,十分熱絡。
有人勾過老卡爾的肩膀:“這位不介紹不介紹?”
老卡爾拍開他的手: “別起歪心思啊,人家還小!”
桑覺坐到吧臺前,老卡爾給他調了杯紅色調的酒:“嘗嘗,它叫‘黎明’。”
‘黎明’的上層是淡淡白色,透着些許清晨的青,中層是夕陽的豔紅,下層看起來是黑色的,但其實材料是紅色的果肉。
桑覺沒在老卡爾身上感到惡意,他抿了口酒,有點甜。
“你不生我氣嗎?”
“你說阿阮?”老卡爾笑着搖頭,“跟你沒關系,就算你不說,霍延己也能看出來她被感染了,阿阮一樣會死。”
“那你生霍延己的氣嗎?”
老卡爾:“談不上生不生氣,霍延己中将的職責就是消除一切安全隐患。阿阮隐瞞感染想進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的行為很自私。”
她抱着僥幸的心理,想回到溫暖的家裏,回到從前的日子。
能理解,但自私。
“我才應該向你道歉,我早看出阿阮被感染了,但搭車的時候沒有告訴你。”老卡爾嘆了口氣,“我和他們認識很多年了,賈森和阿阮都是好人,也很講義氣,我甚至欠他們一條命,所以當時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和阿阮說,你不該活着,你應該死掉,你不能把危險帶回主城。”
“我開不了這個口。”
桑覺又喝了一口,濃郁的果酒香蔓在舌尖。
老卡爾拿着抹布,撐着吧臺:“我想着,反正進城也要測污染指數,他們不可能活着進來。算了吧,多活一會兒是一會兒。”
“為什麽大家都怕死呢?”
“誰不怕呢?難道你不怕?”
桑覺想了想,誠實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死亡是什麽感覺,死亡具體意味着什麽。
“賈森和阿阮是我周圍唯一一對登記結婚了的伴侶,他們感情很深,在一起十一年了。至于其他人,換床伴比換衣服還勤快。”
老卡爾嘆了口氣:“其實也不能完全怪他們,畢竟這世道就是這樣,誰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過明天,及時行樂最重要。”
比如這會兒,酒館裏有不少人都注意到樣貌極好的桑覺,他們蠢蠢欲動,有個辮子男起了個頭:“來根煙?”
“滾滾滾。”老卡爾趕雞似的,“別搞,人家剛成年。”
半杯酒下肚,桑覺腦袋暈暈的,他還是不懂:“現在還不是春天,他們為什麽要對我這樣的一只雄性發情?”
老卡爾被他的用詞逗樂了:“你也說了,他們是發情的雄性,有時候就和動物沒差,只受下半身驅使。”
“我就沒有,只受,下半身驅使……”
桑覺說的斷斷續續,頭越來越暈,徹底忘記了還要租房子的事。
他要雙手托着腮,腦袋才不至于磕在吧臺上:“我不喜歡他們。”
老卡爾逗他:“那你喜歡霍延己嗎?”
桑覺不說話了,清透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酒杯,半天才說:“他很香。”
“香?”老卡爾噗嗤樂了,“他堂堂一個中将難道還噴香水?”
桑覺:“不是香水的香、是體香。”
老卡爾不信:“一個大男人沒汗臭味就不錯了,還香?”
喝醉的桑覺很固執:“他真的很香……想吃掉,啊嗚一口,吃掉。”
老卡爾自動理解成了其他意思,豎起大拇指:“勇氣可嘉。”
桑覺喝掉最後一點酒,腦袋徹底沉在了桌上。
桌面冰涼涼的,很舒服……霍延己也冰涼涼的。
“嗚——”
“嗚——”
好吵呀。
桑覺換了半邊臉貼着桌子,但嘈雜的聲音仍在繼續。
他迷糊地睜開眼睛,發現已經八點多,喝酒的傭兵基本散了,老卡爾正在收拾殘局。
“嗚——”
桑覺尋着聲音走出門外,身體搖搖晃晃。
發出急促尖銳聲響的是街道的警報器,代表危險的紅燈瘋狂閃爍,冰冷的廣播響徹全城:“二級警報已開啓,全城戒嚴,請所有居民即刻返回家中,緊閉門窗,不要外出。”
“——請所有居民即刻返回家中,緊閉門窗,不要外出。”
一簇豔紅的煙火炸響在高空,夜空瞬間絢爛。
“是信號彈,通知周邊人員盡快回城……”老卡爾看向歐文之前離開的方向,嘆了口氣,“希望他還沒走遠,不然我的酒錢可找不到人要了。”
桑覺打了個酒嗝:“他剛剛,剛剛出去……應該沒走遠。”
“就怕他不想回來。”老卡爾麻利地收起桌子,“你也快回家吧小家夥,關上門窗,不要外出。”
“我……沒有家。”桑覺擡頭指着天空,“我家在那顆星星上!”
老卡爾疑惑道:“酒還沒醒?五度不到的果酒能醉這麽久?”
桑覺蹲下身,自言自語道:“我的家很遠,要好多年才能回去。”
老卡爾無奈:“給你家裏人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你。”
桑覺突然沒了聲,只能看見嘴裏嘀咕着什麽。
靠近了老卡爾才聽清楚:“我的監護人不要我了……她要我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拯救世界,我不知道,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得去……“
“她不要我了。”桑覺一直咕哝着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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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