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蜂鴷(已修)
天蒙蒙亮。
“怎麽回事!”
A區巡防隊隊長擡頭,一只只怪異的灰色巨鳥收起羽翼,朝他們俯沖,聲波裝置似乎對灰鳥們毫無幹擾性。
他一槍擊穿了朝自己沖來的灰鳥頭顱,按下通訊器:“十七隊注意!全體進入建築躲避!!”
“你們先走!”走在最後掩護的士兵只聽到隊長聲嘶力竭地吼道,“老三閃開!!!”
子彈擊穿了身後襲來灰鳥的左翼,但沒用了。
他低頭,看見了自己被掏穿的心髒。
這只鳥比成年男人的體型還要大一圈,瞳孔消散之前,他看到最後畫面都只有一根根細長的灰色羽毛。
鳥翼滴落的血液污染着心髒的傷口,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子在慢慢消散,但他不會死。
一根根外來的、菌絲一樣成線的細胞撕扯着本體,破壞,重組,占據他的軀體——
然後在原本就有畸變的身體基礎上長出一對新的羽翼,又或只長出一抹惹人發笑的鳥尾,全身布滿灰色的羽毛……
最後失去意識,變成一只怪物。
他不想成為怪物。
士兵艱難地摸向腰間,雖然畸變者不依賴武器,但還是會随身佩槍以防萬一。
“砰——!”
早知道第一顆子彈會送給自己,之前就多用用了。
進入建築範圍的隊長睚眦欲裂地錘了下牆,可戰鬥未結束,他不能率先失去理智。
他按下通訊器:“呼叫上将!有大量鳥群沒有受聲波影響沖向了居民區,請問燈塔是否安全!?”
聲波驅散裝置裝在燈塔的尖端,作為主城最高的建築,它發散的聲波足以覆蓋全城,今天卻有太多漏網之鳥。
那邊傳來霍将眠的聲音:“燈塔沒事。是新畸變物種,不要硬剛,注意躲避,以保護區域居民安全為主,監管者已占領狙擊高地,不要驚慌!”
“是!”
全城都彌漫着硝煙的味道,子彈漫天飛舞,鮮血四濺。
前一刻還在對抗怪物的畸變者,也許下一刻就能聽到子彈穿過自己血肉的噗嗤聲——
埋伏在各個狙擊點的監管者不僅要盡可能地擊斃飛禽,還會即刻解決已經被污染的士兵。
他們弓腰站在原地,軀體一動不動,眼睛和槍口捕獲着一切移動物體。
——人類與怪物都是他們的目标。
……
軍靴踏在冰冷地磚上的聲音,就像踩住了心髒。
霍延己推開實驗室的玻璃門:“結果出來了嗎?”
研究員們齊聚一堂,希爾也在這裏,不過畸變鳥獸研究不是她的主場。
年長的季博士推推眼鏡:“您的樣本送來的很及時,結果出來了,我們暫時為這個新物種命名為蜂鴷,它的喙和啄木鳥類似,硬且尖銳——”
“說重點。”
季博士話鋒一轉:“蜂鴷的耳蝸構造很奇特,聽覺神經也有問題,它們接收不到燈塔發出的聲波,自然也不會受到幹擾。”
霍延己先前送來的樣本有三只,一只完好無損,一只死的,一只半死不活。
因樣本狀态齊全,所以也很快得到了結果。
“蜂鴷不适合畸變者近戰,它的生命力極強,緊繃時的羽翼不亞于爪子和喙的硬度。”
“但狙擊也很困難,它的身體和成年男性一般大,但作為致命處的腦袋卻只有拳頭大小,移動過程中極難瞄準。”
“辛苦。”
霍延己不為所動,拿起報告就走,一出門就撞見了霍将眠。
同樣穿着黑色軍裝的兩人四目相對,一個冷淡沉穩,一個嘴角總是噙着從容的笑,說不出誰的氣場更強。
霍延己颔首:“上将。”
不過他們并沒有如傳聞中那樣針鋒相對,相反都很平靜。
霍将眠問:“報告給我看看,我就不進去聽老東西們唠叨了。”
黑色的皮質手套完成了報告的交接,長期在軍中生活導致他們的步調一致,幾乎同步跨出實驗區。
“蜂鴷?老家夥們取名倒是快,生怕別人搶走命名權。”霍将眠翻着文件,哼笑一聲,“這次靠你們了,事發突然,我下面死了不少人。”
而鳥群進攻才展開一個小時,通常要持續兩三天。
既然蜂鴷不适合近戰,那只能靠武器攻擊,熱兵器作戰是監管者的長處。
霍延己:“是。”
霍将眠腳尖一頓:“聽說前些天,你又去了二號裂縫?”
霍延己淡道:“不勞上将關注我的私事。”
或許是接受過污染基因的緣故,霍将眠是異瞳,一黑一紫,笑意永遠達不到眼底。
“私事?這世道如烏鴉一般黑,你卻還像年少時一樣妄想天上飛的盡是白鶴。”
“不論是烏鴉還是白鶴,都有知道真相的權利。”霍延己幽黑的瞳孔無波無瀾。
“十幾年過去,你還是這麽理想化。”
氣氛一時僵住了,兩人明明站得很近,卻仿佛隔着一道永遠跨不過去的溝壑。
霍延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透明的玻璃放映着空中發生的一切,灰色的蜂鴷不斷盤旋俯沖,然後在半空就被子彈擊斃。
和它們一同從高空墜落的,還有高樓上被利爪掏穿心髒的畸變者。
瞳孔倒映着層層高樓的影子,霍延己道:“進攻的蜂鴷數量太少了。”
霍将眠:“除去蜂鴷,其它鳥群并沒有進城,只是在城外盤旋。”
通訊器突然發出急促地滴滴聲,像是與霍延己的說辭共同預示着什麽。
霍延己按下接聽,臉色一冷:“攔下來,能攔多少是多少!”
霍将眠:“怎麽了?”
霍延己:“城外鳥群撤走了一大半。”
霍将眠:“往哪邊撤的?”
“往南。”
霍延己話音剛落,霍将眠瞬間意識到了什麽。
他匆匆地離開:“我聯系第七區!以防萬一,你先去召集能調出的支援人手!”
“收到!”
第七區,又稱為人類第七安全區,是離主城最近的一座城市,在南面不到一百五十公裏處。
區域雖小,但卻有不少珍貴的物資,也是最大的果蔬供應區之一。
如果這次的畸變鳥群異動真的只是聲東擊西,那就太恐怖了。
還沒走出實驗大樓,霍延己的通訊器又“滴”得一聲,副官張珉請求通訊。
“報告,酒館老板家出事了——準确來說,那一片都出事了。”
……
“咣——!”
老卡爾被灰色巨鳥撲倒在地,玻璃碎了一地。
桑覺細長的龍尾像是自己長了眼睛,徑直刺穿了那只灰鳥的頭顱,冰冷的鱗片刮出了一片腦漿,老卡爾剛從屍體下爬出來,就看見在他眼裏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家夥,一腳踩着灰鳥的腦袋,一手生撕了灰鳥巨大的羽翼。
鮮血濺了滿牆,櫃子、沙發,老卡爾珍藏的酒瓶上,到處都是血。
看起來白皙幹淨的少年毫不畏懼鮮血,毫不驚慌。
斷翼的灰鳥仍在垂死撲騰,桑覺直接一腳碾碎了它的腦袋。
“game over。”游戲通關失敗的女機械聲和桑覺清透的嗓音同時響起。
第八只了。
桑覺移開腳,拿起一塊布愛惜地擦幹淨自己的尾巴,然後收起來。
目前只有老卡爾知道他有尾巴這件事,還是別讓其他人看見比較好。
房子已經被灰鳥的屍體鋪滿了,他們一路退到了走廊上,長舒一口氣。
老卡爾心有餘悸地喘氣,剛剛桑覺至少救了他六次。
他剛想發表一下感謝,就看見門口一只沒死透的灰鳥突然動了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擡起半邊鋒利的羽翼,刺向最近的少年!!
“小心!!”
“砰——”
老卡爾的提醒和槍聲同時響起,桑覺下意識後退一步,退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子彈穿透了試圖刺穿他的羽翼,在地上砸出一片灰塵。
熟悉的氣息。
“霍延己。”
“嗯。”身後人冷淡的應了一聲,“看起來我來得不是很有必要。”
“有的。”桑覺抓着游戲機,“我要吓死了。”
霍延己腳尖一轉,看看屋內一地的蜂鴷屍體,又瞥了眼桑覺。
桑覺抓住他的衣角,一本正經地說:“都是老卡爾殺死的,他好厲害。”
老卡爾:“……??”
他就幹掉了一只,還是把獵槍子彈全用完的情況下。
霍延己:“是嗎?”
桑覺眨了下眼:“是真的。”
霍延己踩着蜂鴷屍體的縫隙走進屋內,他讓張珉帶給桑覺的那把長匕首還在沙發一角,幹幹淨淨一點血都沒有。
八只死掉的蜂鴷,只有一具蜂鴷身上千瘡百孔,都是子彈,看得出開槍之人的慌亂。
至于其他的屍體基本都被精準地踩爛了鳥頭,堅硬的頭骨稀碎一地。
“嗒”得一聲,霍延己給槍上膛——在桑覺抿着唇的注視中,對準了老卡爾的腦袋。
“你知道結果。”
老卡爾苦笑了聲,也沒想瞞着,他露出手背上的抓傷:“知道,我沒怨言。”
之所以加上後面這句話,是因為主城有個嘲諷性質的玩笑——霍延己中将對付污染物的時候極少掏槍,冰冷的子彈多數留給了同胞。
霍延己沒解釋過什麽,加上好些年前的不當發言、奢靡成性的傳聞,讓群衆對他頗有微詞。
被張珉按住肩膀的桑覺眨了眨眼,不是很明白。
明明他可以無動于衷地舉報阿阮,但剛剛卻沒有第一時間告訴霍延己,老卡爾其實也被感染了。
明明他十分鐘之前就知道了。
也許是因為,老卡爾送給了他一個游戲機。
他看着霍延己的槍口,想了想,認真問:“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霍延己:“現在不死,後面會更痛苦。”
被污染後的每一刻,基因序列都在變化,撕裂、重組,痛不欲生,最後清醒地感受自己變成怪物、被一點一點地剝奪人性的過程。
老卡爾贊同地點點頭,霍延己對桑覺還挺耐心。
按照傳聞,小家夥這麽攔着他,還是個畸變者,應該被一槍崩掉了才對。
咦……霍延己不會不知道桑覺是畸變者吧?
霍延己的衣角被兩根手指牽着,但沒用上什麽力道。
桑覺陷入了一種糾結的境地——有點想阻止霍延己開槍,但又知道不該阻止。
霍延己抽出衣角,對老卡爾道:“感染你的這只生物是新物種,名為蜂鴷,研究所需要被感染者的樣本數據——你願意嗎?”
老實說他真的不太願意折騰,早死晚死都是死。
但可能是不想死在桑覺面前,又可能是他這一生碌碌無為,失去了一切可失去的,想在死前最後做出些微小的貢獻。
“行啊。”
“你做出的貢獻将永遠被銘記。”
霍延己側頭,示意下屬将人帶走。
張珉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麽,老卡爾和桑覺自然也就不會知道,其實感染者樣本已經夠了。
霍延己垂眸打量着屋內的蜂鴷屍體:“傷亡怎麽樣?”
張珉報告道:“A區共計二十一戶窗戶破裂,六十三人被感染,十三人傷勢過重當場死亡。”
霍延己擡眸:“只有A區?”
張珉:“B區也有一戶被蜂鴷闖入,不過戶主是畸變者,自己幹掉了。”
桑覺抿了下唇。
那些污染物似乎是聞到了他的氣息,在A區的範圍內搜尋他。但鳥類嗅覺等同于沒有,所以才會四處亂闖。
這個星球上的怪物好像都想吃掉他……除了昨晚那只類人污染物。
霍延己走到陽臺,仰頭看着什麽。
兩棟樓的間距很近,光很難照進來。
當初就是為了避免畸變鳥群沖擊居民區才這樣設計,但卻有八只蜂鴷準确無誤地闖進老卡爾的房子。
或許是巧合。
但霍延己最不信的就是巧合。
如果沒看錯的話,癱在茶幾角的那具蜂鴷屍體上有個很明顯的前後貫通傷,約莫拳頭大小,像被什麽由細到粗的尖銳東西刺穿了。
鋒利的軍靴調轉方向,修長的五指已經隔着黑色手套撫上槍柄。
直到桑覺再次拉住他的衣角。
兩人靜靜對視着,桑覺衣服上很多血跡,臉頰一側也沾着血。
似乎想起了霍延己說的,朋友不會牽着對方衣角,又悄悄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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