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打臉

“平心而論,她的确待我很好,可我還是不喜歡她。那時候,我常常想,要是這世上沒有她,要是這世上沒有葉栖凰,那該有多好。”

蕭鎏霜轉頭看着蕭子垣:“這想法實在很惡毒對不對?她沒有哪一處對不起我,我卻盼着她消失。”

她面無表情,眼中卻有淚落下。

蕭子垣認真地看着她:“不,你沒有錯。”

他将蕭鎏霜額前的一縷發別到耳後:“那般情況下,生出怨憤再正常不過,除非是聖人。”

“而你最終,也沒有做過傷害她的事,不是嗎?”

蕭鎏霜彎了彎唇角:“你總有理由替我辯解。”

“我說的可都是打心底的大實話。”蕭子垣刮了刮她的鼻頭,“再說你才是我夫人,難不成我還要向着別人說話?”

蕭鎏霜輕輕拍開他的手:“大庭廣衆,衡郎還是莊重些。”

蕭子垣悻悻收回手:“這下子不傷心了?”

難得見夫人這副感傷脆弱的模樣,還想多安慰幾句讨些福利呢,可惜可惜。

蕭鎏霜白了他一眼:“人死燈滅,過往種種皆如雲煙。她待我的确不錯,我不過…是不喜歡她罷了。如今我借她的名義重回京都,也算欠了她一份人情。”

往事種種,皆是雲煙。

蕭子垣為蕭鎏霜倒了一杯酒,她接過,撒在葉栖凰墓前:“阿姐,一路走好。”

用過午膳,葉正将蕭鎏霜請進書房密談。

書房外,葉南依蹑手蹑腳地接近窗前,身後跟着葉清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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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這樣不好吧。”葉清原小聲說,他是被葉南依強行拖來的。

偷聽爹爹談話,是不是太…

葉南依回頭橫了他一眼:“你還當我是你姐姐啊!這女的來者不善,我要看看她想弄什麽幺蛾子!”

書房內,蕭鎏霜突然看向窗外,葉正有些奇怪:“女君,怎麽了?”

“有兩只小老鼠。”蕭鎏霜含笑回答。

葉正皺眉,大步走到窗前,猛地打開窗戶,葉南依和葉清原被抓了個正着。

葉南依讨好地對父親笑笑:“阿爹…”

葉正卻沒有讓她糊弄過去,讓姐弟二人跪到正廳中反省。

“女君見笑,小兒無狀…”葉正苦笑着向蕭鎏霜拱了拱手。

蕭鎏霜沒有太在意:“總歸事情都談完了,兒女年少,多教教便好。”

“正叔,以後便多倚仗你了。”蕭鎏霜笑了笑。

葉正正色道:“下臣必不負女君所托,定讓我葉氏重回孔雀臺之下。”

出了書房,便看見趕來為弟妹求情的葉南枝。

“女君。”她先對蕭鎏霜行了禮問好。

蕭鎏霜停下腳步看向她,突然道:“你可願追随我?”

葉正眼睛一亮,就要應下:“能得女君看重,是小女的福氣…”

蕭鎏霜擡手止住他,對葉南枝道:“你只說自己的想法,不必多慮。”

跪在正廳的葉南依卻突然跑了出來,擋在葉南枝面前:“你休想哄騙我阿姐去給你做侍女!”

蕭鎏霜皺起了眉。

葉正被這個不會看場合的二女兒氣得不輕:“葉南依,是我平日太慣着你了,竟然敢在女君面前如此放肆!”

葉南依梗着脖子:“葉氏都覆滅十多年了,她還擺什麽女君的譜兒?她來我們家,只會為我們招禍!”

葉正被氣得臉色發青,還沒等他做什麽,葉南枝一個巴掌扇在妹妹臉上。

葉南依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姐姐,她竟然動手打她!

葉南枝彎下腰:“依依年幼無知,還請女君寬恕她的罪過。”

葉南依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她是為了葉南枝才沖出來說這一番話的!

她抹着眼淚跑開。葉南枝看着她的背影暗自着急,卻不能追上去。

蕭鎏霜問葉南枝:“你也覺得,我讓你追随我,是為了讓你做個婢女?”

葉南枝搖頭:“女君身邊,無論如何,也不會缺了侍女。”

“那你的回答呢?”

葉南枝猶豫片刻,還是道:“南枝畢生所願,不過是家人團聚,平安喜樂。一家人只要在一處,哪怕粗茶淡飯,也是歡喜的。”

“罷了,人各有志。倘若日後改了主意,再來同我說。”蕭鎏霜覺得,以葉南枝那個妹妹的性子,她想過安生日子,恐怕不容易。

葉正也覺得遺憾,但女兒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不能強求。

“多謝女君體諒。”葉南枝實在擔心妹妹,匆匆告退。

“正叔有個好女兒。”蕭鎏霜感嘆道。

葉正謙虛道:“女郎謬贊。不過南枝的确是個好孩子…就是我那二女兒,實在不懂事,讓女郎見笑了。”

“其實她說的也不完全錯。”蕭鎏霜将右手負在身後。“葉家覆滅這麽多年,我之所以能出現在京都,也是因為那些人覺得葉氏已經沒有起複的機會。當年與葉氏有舊的人,念着所謂舊情,放我一馬。這種情況下,正叔怎麽還肯為我效命?”

葉正回答:“我相信偌大葉氏,既然能保住女君的性命,必然也還留了一些後手,否則女君何必回京都送死。”

“再有,以我家如今狀況,實在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我為小吏,處處受人掣肘,上官時有責難。偏生還不能辭官,想離京做個田舍翁也不成。”

“小兒清原年紀漸長,卻無出路,我實在不忍他同我一般活着。與其這樣艱難求存,不如跟着女君賭一把,便是輸了,下臣也不怨。”

說到這裏,葉正灑然一笑,眉間因為郁郁不得志而積壓的愁緒暫時散去。

三日後,绛雪樓外。

嚴若薇坐在馬車中,發髻梳得一絲不茍的仆婦低着頭聽她吩咐。

“你帶着人進去之後,別管其他,只找人問清那蕭鎏霜在何處,将她擒下,帶到我面前便是。”嚴若薇叮囑,“嬷嬷,我能信的就只有你了。”

婦人開口,聲音沙啞:“公主放心。”

她下了馬車,帶着幾個膀大腰圓的健婦黑沉着臉向绛雪樓裏去。

迎客的小厮見她們來勢洶洶,堆着一張笑臉上前:“幾位老姐姐這是做什麽…”

一個健婦擡手推了他一把,生得瘦小的小厮被推得一個踉跄,眼睜睜看着她們闖了進去。

他擡手抹了一把汗,這真是來者不善,他得趕緊去通禀朱砂姑娘,砸場子的來了!

一行人闖進绛雪樓,大堂之中攬着歌姬路過的客人詫異地看過去。

绛雪樓不是沒有女子來賞樂,可這些仆婦打扮的婦人,顯然不是為此而來。

仆婦一雙眼睛如同捕獵蒼鷹一樣銳利地掃過周圍,然後領着人向樓上去。

樓上雅間衆多,都緊閉着房門。仆婦随手抓過一個走道上的侍女:“蕭鎏霜在哪兒。”

侍女抖如篩糠,強撐着說:“你們是誰?绛雪樓可不是誰都能放肆的地方!”

仆婦一巴掌扇在她臉上:“聒噪。若是不會說話,我便幫你割了這舌頭。”

侍女害怕得連連搖頭,指着走道盡頭的雅間道:“她就在那兒,朱砂姑娘在為她撫琴…”

仆婦冷哼一聲,放開她,強硬地闖進那間房。

房中只有兩人,端坐在房中的朱砂詫異地擡起頭,她身邊的蕭鎏霜也不悅地看過去。

仆婦看見蕭鎏霜的那一眼,就知道自己從小陪伴的公主為何那般失态。

“方嬷嬷,好久不見。”蕭鎏霜主動打起招呼。

被稱為方嬷嬷的仆婦神情不變:“沒想到葉女君竟然能逃得性命,我還以為葉氏的人,都在那晚死絕了。”

“那真是讓嬷嬷失望了。”蕭鎏霜皮笑肉不笑,“我這人實在命硬,死不了。”

“老奴不介意替我家公主,送女君一程。”方嬷嬷分毫不讓。

蕭鎏霜嗤笑一聲:“恐怕你還沒那個本事。”

“那要試試才知道。”方嬷嬷面癱着臉,任何會對公主不利的人或事,都該消失。

蕭鎏霜站起身:“那方嬷嬷今日來,是想替你家主子解決我這個麻煩喽。”

方嬷嬷生硬道:“我家公主,請葉女君前去一敘。”

朱砂也站了起來,若是這些人想對主子不利,便是暴露了绛雪樓中暗諜,也要攔下這些人。

可蕭鎏霜背後的手對她做了一個手勢,意思是不要輕舉妄動。

朱砂雖然心急,卻不敢違抗她的命令。

“好啊。”蕭鎏霜一口應下,“依着我們當年的關系,她要見我,我怎麽會不肯?”

她這樣爽快,方嬷嬷反而遲疑了,懷疑其中有詐。

蕭鎏霜好笑:“嬷嬷難不成是怕了我?”

方嬷嬷沉下臉:“請。”

幾個健婦如同押送一般把人帶了出去,為了嚴若薇的名聲,方嬷嬷走的是绛雪樓後門。

嚴若薇的馬車已經停在那裏。

“長公主既然要見我,怎麽還躲在馬車裏,莫不是心中羞愧,無顏面對舊人。”蕭鎏霜淡淡道。

話音剛落,嚴若薇就怒氣沖沖地掀開車簾,走了下來。

“聽聞長公主上回見了我便抱病在家,如今看來,是大好了。”蕭鎏霜好像還嫌她不夠生氣,故意道。

“葉栖凰!”嚴若薇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這幾個字。

“我在。”

嚴若薇氣得渾身發抖,葉家覆滅之後,她榮寵無限,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對她說話了。

狂怒之下,嚴若薇揚起巴掌打向蕭鎏霜,被她輕易握住手腕。

蕭鎏霜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而後狠狠甩開她的手。

方嬷嬷及時扶住快跌倒的嚴若薇。

“嚴若薇,這麽多年,你怎麽還是毫無長進。”蕭鎏霜冷漠道。“我要是你,就直接動手,見我?你是想找什麽存在感?”

嚴若薇咬着唇,她之所以要讓方嬷嬷把蕭鎏霜押出來,懷的就是折辱她一番的心思。

當年她在葉栖凰面前,卑躬屈膝,種種讨好。所有人眼裏都只看得見葉栖凰,可明明她是公主,是陳國最尊貴的女郎!

她喜歡的人,一心喜歡葉栖凰,葉栖凰随随便便,就能得到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她的吃穿用度,比自己更加精致奢侈!

直到現在回憶起來,嚴若薇還恨得牙齒打戰。

方嬷嬷扶住她,冰冷的目光射向蕭鎏霜:“公主,不必同她多說,直接打殺了便是!”

嚴若薇這才反應過來,她今日帶了這麽多健婦,完全可以直接動手,何必和蕭鎏霜多說。

“方嬷嬷不愧是深宮裏歷練出來的人,手段果然狠辣。”蕭鎏霜拍了拍手。“若是你主子有你這番果決,也不至于到現在還降不住一個尹東來。”

“閉嘴!你沒資格提東來!”提到尹東來,嚴若薇變了臉色,失态道。“他已經是我的夫君,你休想再将他搶回去!他是我的!”

“長公主多慮了,一只白眼狼,恐怕也只有你才會當做稀世之寶,舍不得放手。可惜的是,便是你對他再是情深,他可從來沒把你放在心裏,否則,十五年,你們怎麽還沒有一個孩子?他從來,都在防着你。”蕭鎏霜可謂是字字誅心。

嚴若薇神情崩潰,是方嬷嬷死死拉住,她才沒有撲向蕭鎏霜。

“公主,您如今身份高貴,何必聽她一個喪家之犬挑撥,如今您是大将軍的正妻。”她看向蕭鎏霜。“這麽多年過去,葉女君的嘴皮子倒是長進不少。”

“嬷嬷過獎。”蕭鎏霜淡然回答。

“可惜嘴皮子再利,也救不了你的命!”方嬷嬷眼神一利,“還不給我将她擒下,就地打殺了!”

幾個健婦得令,虎視眈眈地看着蕭鎏霜。

在這危急關頭,蕭鎏霜竟然還在笑着,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都給我住手!”一道聲音在衆人背後響起。

蕭鎏霜沒有回頭,只是近乎漠然地想,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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