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栖梧
那個冬天很冷, 天空飄起鵝毛大雪,她手腳冰涼地從床榻上醒來。嗓子幹得發緊, 她起身到桌邊, 茶壺裏的水卻是冰涼。
她覺得頭腦昏沉,喝了兩口冰冷的茶水, 又上床将自己埋進被子裏。
“這些好吃懶做的死丫頭, 一個兩個都跑出去看熱鬧,叫我連口熱茶都喝不上!”有人在外廳罵罵咧咧,她知道, 是她奶母回來了。
必定是賭錢又輸了,才回來。
她看見婦人從她的妝奁中抓出最後幾根金簪, 嘴裏念叨着要翻盤。
她沒有阻止, 這是奶過她的奶母, 總是在她面前擺着長輩的譜,因她年紀小, 從不把她放在眼裏。而她一個不起眼的庶女, 沒人會為她做主。
可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繡房送來的冬衣比份例少了一半, 而剩下那一半, 被她的奶母偷偷昧下不少衣服中絮的棉花,打算為自己的小女兒做一件保暖的冬衣。
她忍得夠久了。
那年葉府年宴上,葉氏的女郎都配着代表身份的玉佩,唯有她身上沒有。
這樣明顯的事自然逃不過主母的眼睛。她怯怯地站在一邊,看侍女們被叫來盤問。
幾個女孩兒本還想搪塞,被主母打了幾板子終于老實了。
“一定是于媽媽!她老是偷女郎的首飾去賭錢, 聽說她這回輸了一大筆,定是想變賣玉佩去抵債!”
奶母被人綁來,家仆在她房中尋到了那塊玉佩,葉家主母冷聲吩咐将其杖斃。
她一點也不害怕,更不覺得不忍心,只覺得痛快。她的分例,從小到大,被這位奶母昧下七八分,葉氏的女郎,活得還不如主母身邊得臉的婢女。
可在屏退下人之後,她的父親卻讓她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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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氏女郎,卻行此鬼蜮手段,簡直玷污了葉氏的門楣!”
她才明白,她的手段實在太過粗淺,被人看得明明白白。
奶母膽子再大,也不可能偷象征她身份的玉佩。
“那是你的奶母,便是有錯,終究奶過你一場,你卻設局陷害,簡直是狼心狗肺!你可知錯!”
她跪在地上,沒有出聲。她有什麽錯?她只是想過得好一點...
這樣的态度讓她的父親氣得不輕。
“果真是賤婢所出,心思何其惡毒!”
這就是她的父親。
賤婢所出...心思惡毒...
她低着頭,看似恭順,卻不肯說出一句認錯的話。
“你既然不肯悔改,那就跪到你知錯為止!”
天寒地凍,青石板上的寒氣從膝蓋侵襲全身,她凍得渾身發抖,卻始終不肯服軟。那一年,她大概六歲。
實在是太冷了,她覺得自己似乎連血都要冷了。
“這脾氣,真是倔得緊。我帶她走了,大哥問起,只管推到我身上。”
迷迷糊糊中,有人将她抱起,進了溫暖的室內。
男人掀起她的褲褪,只見膝蓋已經是一片青紫,有侍女不忍道:“若是再跪一會兒,這腿便要廢了,家主好狠的心腸。”
男人嘆息一聲,吩咐侍女取來傷藥,親自為她塗上。
自始至終,她都沒有出聲,只是警惕地看着這個人。
她名義上的小叔叔,陳國雙璧之中的骓陽君。從前她只有在每年年宴的時候見他一面。
“別怕。”男人安撫道,“我是你小叔叔。我記得你是三娘吧,名字好像是栖梧。以後,我就叫你梧桐吧。”
以後,我就叫你梧桐吧。
他好像一束光,照亮了她陰霾的幼時。
有了小叔叔庇護,她的日子好過不少。
年歲漸長,她該跟着長姐出去交際。為此,小叔叔特意送來了京中最流行的新衣和珍貴的環佩。
她對鏡梳妝,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好看的。
“這是三娘子?喲,還是頭一回見呢,這長得可真像女君!”
站在旁邊的生母頓時變了臉色。
宴會結束後,她被自己的生母帶到房中,關上門,藤條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叫她整個人都懵了。
“你算什麽東西,也敢和女君相提并論!”
這是她的生母。
“你以為自己得了三郎君幾分厚待,就敢同女君相比?!我怎麽生出你這樣一個東西!”
藤條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她只能蜷縮成一團護住頭臉。
從那日起,她不着錦衣華裳,梳起厚厚的劉海,如同一道影子一般跟在葉栖凰身後,不搶她一絲一毫的風頭。
十三歲的時候,父親做主為她定下了紀家二郎。
“喂,你就是葉三娘?我看你分明像個侍女啊。你姐姐長得那麽好看,怎麽你…”少年眼裏流露出明顯的嫌棄。
“我告訴你啊,咱們的婚約都是大人們亂點鴛鴦譜,我才不會娶你呢!我要娶,就娶自己喜歡的人!你可別纏着我。”
她白了少年一眼,轉身走了。
自覺很沒面子的少年在她身後咋咋呼呼道:“你什麽意思啊,難道覺得我配不上你嗎?”
少年追在她身邊,絮絮叨叨個不停。
……
有人抱起年幼的她,往天上一抛,吓得她臉都白了。
男人接住她,爽朗大笑:“小梧桐,你想什麽呢!”
“堂堂一國陛下,還欺負一個小姑娘,真真是不要臉。”小叔叔笑着從屋中走了出來,從男人懷裏搶過她,摸頭安撫。
“你家這小梧桐,小小年紀,偏偏喜歡做出苦大深仇的樣子,哪像個小姑娘,難得吓她一吓,可算有個孩子樣了。”
小叔叔踹了男人一腳:“幼稚。”
男人嬉笑着躲開:“別氣別氣,我請你們叔侄倆去吃好的。”
“你又尋摸到什麽好吃食了?”
“淮河便新開了一家食鋪,湯品可是一絕,一定要去嘗嘗。”
小叔叔無奈搖頭:“一國之君,天天出宮就為了口舌之欲,你可真是出息。”
男人半點也不在意,臉上神情更顯出幾分自豪來。
“小叔叔…”
眼前的畫面忽然化為泡沫,她回頭看見男人陰沉的臉,火焰沖天而起,将一切焚盡。
“梧桐,活下去。”
“不——”
蕭鎏霜驚醒,只見自己靠在榻上,手中的書卷滾落在地,竟是不小心睡着了。
溫暖明媚的陽光透過木窗撒在她身上,似乎能驅散一切陰霾。
葉栖梧,已經好多年,沒有人提起這個名字了。這世上,已經沒有人,再喚她一聲梧桐。
“主子,宮裏有使者前來。”失神之間,門外有侍女通禀。
宮裏?宮裏來人做什麽?
蕭鎏霜不解。她起身,将滾落在地上的書卷撿起放在桌案上,擡步上前開門。
作者有話要說: 新年快樂麽麽噠~
蠢作者要發紅包騙評論了O(∩_∩)O
換了個文名,接地氣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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