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謝霁已經盡可能地美化回憶了。
當年所遭受的一切,他只是說出了十之六七,至于那些烙鐵、羞辱、每一場以命相搏的厮殺,卻是一字未提。
可即便如此,依然讓他的小姑娘吓得落了淚。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乞憐,也不是為了開脫。”将滅未滅的燭火中,謝霁微微側首,與謝寶真的腦袋抵在一起,輕而沙啞地安慰她,“為我哭,不值得。”
謝寶真搖了搖頭,揉着濕紅的眼睛說:“九哥,忘了過去罷。這世上以苦難為借口自甘堕落的人很多,但我很慶幸的是,你沒有活得和他們一樣。”
謝霁嘴角微微一動。若是沒有遇見寶兒,若不是這個嬌氣溫軟的小少女不遺餘力地貼上來溫暖他,誰知道他會做出什麽來呢?
大概真同仇劍期望的那樣,借着謝家的勢力重入皇族,再過河拆橋覆滅謝家,在詭谲如雲的朝局中掀起腥風血雨罷!
而現在,他不這麽想了。
他不再為仇恨而活,只為懷中這個幹淨溫柔的少女折腰。
兩人于榻上靜靜相依,少年人青澀純粹的情感交織起伏,彙成這抹夜色中最溫馨寧靜的甜蜜。
後巷有更夫敲着梆子走過,聲音一慢三快,拉長聲音惺忪道:“夜半雞鳴——四更天!”
見身邊的少女久久不曾說話,謝霁以為她還在難受,不由低眉側首,帶着柔軟的愛意喚道:“寶兒……”
謝寶真将頭擱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臂膀,竟是閉目睡着了。
她還穿着謝霁的外袍,紅潤的唇微微張開,唇珠下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纖長卷翹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圈陰影,袍子寬寬松松地裹住她嬌小的身形,有着稚子般的天真靜谧。
謝霁一怔,沒忍心叫醒她,只伸手在她眼角輕輕一撫,抹去那點殘留的濕意。
靜坐片刻,謝霁輕手輕腳地為謝寶真除去那件寬大礙事的袍子,小心翼翼地護着她的脖子和後腦勺,讓她平躺在榻上,再蹲身為她除去繡着粉蓮的銀緞面繡鞋,将她的腿也一并挪上床。
少女的腳很是小巧,即便隔着素白幹淨的襪子,也能感受到她腳踝的精致纖細。
大概是被吵醒了,謝寶真從鼻子裏小小地哼了聲,像是幼貓的嘤咛。
謝霁深沉了目光,心中從未有過的柔軟,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将動作放得更輕些,慢慢展開被子為她蓋上。
可謝寶真睡覺并不老實,剛蓋好被子沒多久,就被她三兩腳踹開。初夏的深夜還殘存着春的涼意,謝霁複又給她蓋好,又被蹬開……如此三兩次,謝寶真總算安生了,抱着被褥的一角沉沉睡去,松散的頭發垂在脖子和枕頭上,像是黑色的緞子流淌。
謝霁舒了口氣,出門沖了個涼,才敢繼續回榻邊守着她心愛的姑娘。
他披着一身的水汽,垂在胸前的發尾還帶着濕意,眉眼也像是浸透了夜色般深邃溫柔。
燭火滴蠟,即将燃到盡頭,光線也變得搖曳晦暗起來。榻上酣睡的少女有着極黑的頭發和白裏透紅的幼嫩肌膚,微微歪着頭吐納呼吸,是全然不設防備的樣子。
鬼使神差的,謝霁也脫下靴子,帶着一身清冷的水汽合衣躺在了謝寶真身側。
榻邊空餘的位置不甚寬敞,他先是平躺着,側首望着謝寶真的睡顏,但覺得這般姿勢不甚方便,又輕輕挪動,換成了側躺。
正看得入神,謝寶真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氣息,自動拱入他懷中,将手搭在他腰上,抱着他喃喃喚了聲:“九哥,別怕……”
這一聲酥軟入骨,溫香滿懷,謝霁呼吸一窒,方才的冷水澡險些白沖。
他閉目冷靜了好一會兒,才順勢在少女光潔的額上輕輕一吻,撫了撫她綢緞般的黑發,擁着懷中的少女輕輕合上了眼睛。
謝霁許久不曾睡得這般踏實了。夢中很幹淨,沒有厮殺和血腥,只有淡淡的甜香。
快到卯時,他準時睜開了眼。
窗外暗沉沉的黑夜已轉變為黛藍,巷子深處隐約傳來雄雞唱曉的聲音。縱使是萬般不舍,謝霁也只能輕輕搖了搖謝寶真的肩,喑啞道:“寶兒,該回房了。”
天快亮了,侍婢仆役們再過兩刻鐘便會陸陸續續下榻掃洗準備,若是被她們撞見謝寶真一夜不在房中,難免會引發風波。
見懷中的少女沒動靜,謝霁又喚了聲,這次更溫柔了些,低啞道:“乖,寶兒,回房再睡。”
謝寶真睡得正沉,哪裏肯起身?
當即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聲,摟着謝霁的脖子,換了個姿勢繼續睡去。
那一刻,謝霁心中軟得不行,引以為傲的自制力分崩離析,只想摟着她睡到大天亮,管他事發後是什麽風什麽雨!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寶兒都沒有能力承擔感情敗露後帶來的後果。
幾度深呼吸,他狠了狠心先行下榻,利索地穿戴整齊,這才屈膝半跪在榻邊,傾身吻了吻少女的眼睫,“寶兒,再不起來,就要被人發現了。若是得知你來我房中過夜,梅夫人會生氣。”
謝寶真果然怕她母親。
還未徹底清醒,她已揉着眼坐起,含糊問道:“什麽時辰了?”
謝霁伸手給她理了理松散的鬓發,溫聲道:“卯時了。”
燭火燃到盡頭,已經熄滅。
夜色和晨曦交接的昏暗中,謝寶真坐在榻上,任憑謝霁給她一只只穿上繡鞋。待清醒些,她懵懵懂懂地打量這間冷清簡潔的卧房,說:“我忘了昨夜來了翠微園,還以為是在自己房中呢。”
她睡醒後的嗓音軟而慵懶,謝霁不禁笑了聲。
給她穿好了鞋,謝寶真卻不願下榻,只垂着頭細聲問道:“九哥,我們就不能向爹娘坦白,光明正大地談情說愛麽?總這般偷偷摸摸的,好不盡興。”
一句話問得謝霁心中酸痛。
這個錦衣玉食的少女若是和其他任何一位家世清白的少年相戀,斷不會有這般煩惱。
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勢,仰首看着榻上的姑娘,歉疚道:“我答應你盡快,可好?”
黑暗中,謝寶真看不清謝霁的神色,卻聽出了他沙啞語調中的隐忍和掙紮,再聯想到九哥凄涼的過去,不由心一軟,順從地點點頭說:“那你抱我一下……抱完,我便安心回房去。”
話還未說完,謝霁已撐起身給了她一個沉穩有力的擁抱。兩人都是貪戀地汲取彼此身上的溫暖,久久不願分離。
直到實在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謝霁才拉着謝寶真的手,依依不舍地送她回自己的廂房。
女眷的內院和翠微園之間隔着一道牆和一個寬敞的後院。兩人借着黛藍的天色掩護,悄悄從翠微園出,沿着回廊穿過後院,誰知行至月洞門下時,隐約聽到內院處有仆役交談的聲音靠近,似是膳房的廚娘們在讨論今早朝食的菜式。
謝霁素來靈敏警覺,忙拉着謝寶真躲在假山後。幾乎是同時,兩名手挽菜籃的婦人從門下經過,并未發現躲在假山後的少年少女。
假山堆砌在牆角,空餘的位置甚是狹窄,謝霁将謝寶真圈在懷中,兩人幾乎是胸腹貼着胸腹站立。
謝霁一垂首,便吻到了少女松散柔軟的發頂。
感覺到落在自己發頂的溫熱,謝寶真不由地抱緊了謝霁的腰,将臉埋入他懷裏,聽到他急促有力的心跳,當真是既緊張又甜蜜。
頭頂的天空已由黛藍轉為深藍,掃地的奴子打着哈欠經過,內院中便再無聲響。确定無人了,謝霁才将紅着臉的少女從假山後牽出來,撫了撫她的臉頰道:“回去罷。”
謝寶真點了點頭,卻不立刻離開,只踮起腳尖在謝霁唇畔輕輕一吻,這才扭頭跑進了內院,一溜煙兒不見了。
謝霁擡指摸了摸唇畔被吻過的位置,心中滾燙,足以慰藉平生霜雪。
另一邊,謝寶真鬼鬼祟祟地推開房門進去,誰知才剛掩上門,就與外間披衣起床的黛珠撞了個正着。
謝寶真的卧房分了裏外兩間,裏間寬敞舒适,是謝寶真睡覺休憩之所,外間狹窄,放了一桌一椅和一張小榻,乃是值夜伺候的侍婢們休息的地方。
昨夜剛巧輪到紫棠值夜,她正起床準備梳洗,便見謝寶真從外頭輕手輕腳地溜了進來,不由驚詫道:“郡主,您怎麽從外邊進來了?”
謝寶真吓了一跳,貼着門板轉身,支吾道:“唔,起、起夜去了!”
“起夜?”黛珠滿臉疑惑,“房中紗簾後不是備了馬桶麽,為何還要去外邊?天還沒亮呢,也不曾叫醒奴婢點燈,萬一跌着了可怎麽辦?”
“馬桶用着不舒服。”謝寶真胡謅了個理由,匆匆忙忙往自己床上爬。
紫棠給她掖好被角,倒了新茶備在床邊案幾上,自責道:“都怪奴婢睡得太沉,竟不知道郡主要起夜。”
“不是什麽大事,你快出去罷,我再睡會兒。”被窩裏冰冰涼涼的,顯然是一夜沒有人睡過了,謝寶真心跳如鼓,唯恐黛珠看出異常,忙不疊催促她出去。
黛珠不疑有他,福了一福,便放下床幔悄悄退下。
待四下無人,謝寶真抱着被角在寬大的床榻上翻來覆去打了好幾個滾,滿腦子都是“我怎麽這麽壞!還未出閣就在九哥房中過了一夜”的念頭疊湧,不禁又甜又羞,有些惴惴難安,總覺得愧對爹娘這麽多年來的教導……
可是,她像着魔了一般,根本無法抵住名為‘九哥’的誘惑。
不多時,旭日破曉,謝府中又開始了一天的忙碌,似乎誰也不曾發現昨夜的小插曲。
七月上是梅夫人生辰,英國公府上下都聚齊了。
上個月,謝臨風之妻王氏又誕下一子,算到今日亦差不多滿月,謝府雙喜臨門,宴席便一并辦了。
夜裏謝府燈火輝煌,侍婢仆役端着各色瓜果酒肉往來不絕,好生熱鬧。
王素心特意讓謝寶真抱了抱自己的小兒子,說是要沾沾謝府唯一一位姑姑的喜氣,争取以後能再生個女兒。
小小的嬰兒抱在懷中,奶香奶香的,觀其眉眼,竟和謝臨風有七八分相似。謝寶真滿心歡喜地抱了好一會兒,直到兩臂酸痛,才将他小心翼翼地交還到五嫂手中。
“淳風,何時能吃到你的喜酒呢?”謝臨風再次做了父親,正是春風得意之時,笑着催促自家弟弟。
謝淳風冷淡一哼,回答的話卻是南轅北轍:“等你生個女兒後再說。”
“你成親和我生不生女兒有何關系?”謝臨風笑道,又轉向謝寶真,“再說,若府上真有了第二位千金,不知寶兒可否會吃醋呢?”
謝寶真忙擺手道:“不會不會!我正巧還想着,府上沒有個知心的姑娘家陪我呢,二位兄長可要努力些呀!”
聞言,謝臨風和謝淳風都笑了起來。又聽見梅夫人道:“老四謝弘家的媳婦也有孕了,聽聞極有可能懷了個姑娘,也不知是真是假。淳風,不是為娘念叨你,你是該将婚姻大事放在心上了。”
今日是梅夫人壽辰,謝淳風自然不會違逆她的話語,只颔首應承了。
剛巧謝霁送了生辰賀禮過來,送的是一套翡翠玉的耳珰和手镯,雖算不上什麽十分貴重的禮品,但到底是一片心意。
梅夫人神色稍緩,将首飾盒交到蘇嬷嬷手中收好,對謝霁客客氣氣道:“承你費心,入座罷。”
今夜宴會人多,位置做了調整,謝霁的食案就擺在謝寶真旁邊,與她只隔着三尺遠的距離并肩。
謝霁入座跪坐,燈影輝煌中,只見身旁的謝寶真朝他半傾着身子,歪着腦袋看牆上的影子,抿着唇笑得很是得意。
謝霁心下疑惑,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不由了然。
原來燈火将兩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謝寶真稍稍傾身歪頭,她的影子便也跟着歪頭,影子的腦袋剛好擱在謝霁影子的肩上。
遠遠望去,兩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甚是親密。
感受到謝寶真的示好,謝霁垂下眼,露出一個內斂好看的笑來。
謝寶真發現自從兩人在一起後,謝霁笑的次數越發頻繁起來——不是初見那般虛無空洞的笑意,而是發自內心深處的愉悅。
“九哥!”謝寶真手撐案幾托腮,趁着家人逗弄小侄兒的間隙,輕聲喚他,“中元節街市中有盂蘭盆會,到時候會有放花燈、放焰口的活動,好生熱鬧呢!你知道此事麽?”
暖黃的光影搖曳,謝霁看到了她眼中的希冀,啞聲道:“想去?”
謝寶真但笑不語。
謝霁也笑了,故意問道:“不想去?”
謝寶真眨眨眼,搖搖頭輕聲說:“我在等你邀請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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