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圍獵因為這一場刺殺意外, 而變得一片混亂。

皇子世子們在營地中吩咐侍衛們去巡邏, 紛紛戒備起來。而世家小姐們則害怕地瑟縮成一團, 仿佛刺客下一秒就要從山上跳下來似的。

還有幾個貴女試圖往太子懷裏沖, 借此機會表現自己柔弱的一面,搞不好能擠掉現任太子妃,成為新的太子妃呢。

太子一柱香的時間裏頭,接住了三個摔倒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十分無奈, 只好叫來五皇子, 讓他配合自己清點人數, 整頓侍衛軍。

老三是個花天酒地的, 靠不住, 老二還算低調正常, 但現在重傷躺在敞篷裏, 幾個皇子中,唯有老五最為精明能幹。

五皇子便知道自己的太子大哥平庸到一遇到這種事情便手忙腳亂、焦頭爛額, 于是他微微一笑, 給太子斟了杯茶:“大哥忙碌了一整日,頭疼不已也實在正常, 神明都無法連軸轉成這樣。何不歇一會兒, 讓五弟代勞呢?”

太子這才松了一口氣:“如此, 便有勞五弟了。”

五皇子離開帳篷,臉上的笑容立刻變淡。他行事利落,傳令下去, 誰再敢大呼小叫,擾亂人心,便一律按罪處罰。并将侍衛軍分成三列,一列上山調查刺客痕跡,一列護送世家小姐們先各回各府,一列留下來守衛。再派了幾人去皇宮禀告此事,很快便将混亂的營地整頓了一番。

随即,他叫來一個随從,問道:“今日獵取到雪狼王的那位小公子,是哪家的?”

随從回答道:“回五殿下,是寧王府的第三子。”

五皇子的視線看向篝火旁的那一衆世子,視線一下子便鎖定了穿黑紅窄袖獵裝的那個少年。

原因無他,那少年氣質出衆,鶴立雞群。

周遭世子嘈雜不已,像是十幾只雞在驚慌失措地撲騰翅膀一樣,唯獨他立在人群中,連眼皮也不擡一下,看起來鎮定而冷淡。

如此模樣,瞧起來倒半點不像普通世子,反而有幾分皇家子弟的雛形了。

五皇子不由得多看了那少年好幾眼。

五皇子走了過去,對陸喚笑道:“恭喜,英雄出少年,若我沒記錯,寧王府第三子才滿十四,現今才十五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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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喚将稻草燈籠遞給別人,擡眼,道:“五殿下過獎了。”

他并非第一次見這五皇子,上回以永安廟神醫的身份去赴戶部尚書之約的時候,他看見五皇子的馬在仲甘平府上的馬廄裏,便猜到五皇子也在屏風後頭。

此次二皇子遭到刺殺,看似迷霧重重,不知是土匪所為還是起義軍所為,但陸喚猜到,恐怕都不是,而是——不是五皇子所為,便是二皇子自己賊喊捉賊。

當然,以陸喚對五皇子的猜測,這五皇子雖然只比自己大上幾歲,在皇子中年紀最輕,看起來一派天真,但實際上心機深沉。他不應該想不到,若是刺殺不成功,第一個被懷疑的便應該是他。因此,他恐怕另有打算。待到二皇子将調查引向他時,他再拿出證據來,讓皇帝認為是二皇子自導自演、栽贓弟兄。

當然,到時候到底是誰更棋勝一着,就和陸喚沒關系了。

京城中幾位皇子之間暗潮洶湧,局勢兇險,他根本無意參與這些事情,可是那人——

那人是一個來去自如、精通機關算術的世外高人,今日為何突然要救下二皇子?

是……站隊二皇子那一邊麽?

還是哪邊的勢力都不站,單單只是出于好心救下了人?

若是站隊二皇子那邊,想扶持二皇子上位,那麽,這些日子以來,這樣幫助自己,難不成是為了培養自己,讓自己在京城中站穩腳跟,而後因為恩情助二皇子一臂之力?

是了,那人鋪墊這麽多,讓自己以神醫之名在京城獲得威望,不應該是毫無目的才對。

可若是如此想的話,那人所做的別的很多事情,又完全毫無目的可言啊……譬如那碗生辰面,譬如照顧自己……

又或者說,今日救下二皇子,并非有什麽籌劃,而只是随興所至罷了。那人出于善心,見到二皇子受傷倒地,便出手相救……

可是,二皇子胸膛上那傷口,那藥粉被抹得那樣勻——

陸喚想起便心中細細一刺,眸子裏劃過一絲郁色,只是随手一救?為何又要那樣關切地倒那麽多金創藥?用手抹的麽?還是用什麽抹的?都扒拉開二皇子的衣袍抹在他的肌膚上了……!

還生怕二皇子流血過多而死,留下燈籠讓侍衛盡早發現?

這分明就不是随手一救!而是有些關懷備至!……不亞于那夜照顧自己,讓自己退去高燒了。

——那麽,接下來還會有別的人麽?

原來,那人的目光并不只是在自己一人身上嗎?

……自己并非獨一無二,而只是其中之一麽?!

陸喚并不知道那人的目的為何,可無論那人救下二皇子,是因為前者還是後者,他心裏頭,都像是被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之後,又被搶走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有些喘不過氣來……甚至因此而感到焦灼與妒忌。

陸喚神色沉郁之際,五皇子也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方才這少年擡眼的那一剎那,五皇子竟然覺得他有些神似自己那位英俊冷峻的父皇。

但是,怎麽可能呢?

五皇子懷疑是不是營地裏太過昏暗,自己看錯了,他笑了笑,道:“待刺客事件結束後,十日後父皇應當會為秋燕山圍獵賜賞,在那之前,你可要好好想想要什麽賞賜。”

說完,便轉身去對其他世子道賀了。

圍獵就此結束,寧王府中有人去報喜,說是陸喚拔得頭籌,整個寧王府驚呆了,完全都沒想到,陸喚居然能直接在秋燕山圍獵中殺出重圍,獲得第一!

想要獵取到雪狼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況三少爺才剛滿十四,還是個十足的少年。之前寧王府中衆人雖然都知道他比大少爺二少爺強出許多,提水桶時便力大無窮、考官來考時也百步穿楊,可因為也沒有別的對比,且也沒有讓他射獵的機會,并不知道他竟然還可以獵取到雪狼王的首級!

……不過老夫人是出自鎮遠将軍府,鎮遠将軍年輕時平定邊塞,英勇善戰,難不成三少爺這是繼承了鎮遠将軍的血脈?

老夫人自然也是這麽想的,之前覺得自己這三個孫子,沒有一個繼承了鎮遠将軍府的武力值,可現在……她頓時喜出望外,激動不能自已。

她原本送陸喚去秋燕山圍獵,自然是指望他與二皇子搭上線的。可今日據侍衛回來傳報,說是陸喚在秋燕山圍獵中,完全沒與二皇子有任何交談,她還大為失望,心裏責怪自己這庶孫過于有棱角,不懂朝廷結交那一套!

但萬萬沒想到——這庶孫所辦到的,遠遠超出自己所料,竟然直接拿到了頭籌!

……這樣一來,便不只是能結交二皇子了,甚至賞賜之日,能得皇上青睐也說不定!!

老夫人大喜過望,若不是不能太過張揚,叫別的府邸瞧了去,以及她風濕暫時還不能下地,她都想為自己這庶孫擺上一桌了。但即便如此,她還是立馬讓自己身邊的嬷嬷,又給陸喚送去一些衣物賞賜,并代為表達了老夫人的祝賀。

而寧王夫人與躺在床上的陸裕安、陸文秀兄弟倆自然又是一番氣急敗壞。

不過,這都是另話。

……

陸喚将馬廄牽到院內系在木樁上,情緒低落地喂完了馬,然後回到屋內。

他昨晚一如既往地在桌腿的小木盒內留了字條和新的木雕,可那人今日去了秋燕山,費盡心神救下了二皇子,甚至都沒時間去梨花樹下告知自己一聲,自然沒工夫理會自己的小字條和小木雕,是不是?

雖然這麽想着,但他垂眸盯着桌腿片刻,抿了抿嘴唇,還是将小木盒抽了出來。

可是,卻見——果真沒有被動過。

……

陸喚心中仿佛被一只手擰了擰,毫無理由的妒忌與焦灼纏繞上他的心頭……

他明知自己不該如此,不該如此貪心,既想要見到那人,想要知道那人長什麽樣子、有什麽音容相貌,還想要那人只有他能碰到、接觸到、見到、擁有到,更還想要那人對他做過的事,就只對他一人做過。天底下哪有他這麽貪心的人?!簡直貪婪到讓人厭惡了!

……可他就是……就是控制不住那些占有欲的想法……就是很難過……

就好似,自己并非獨一無二的了。

陸喚吹了一整日的冷風,此時渾身肌膚也極冷。

他看着空蕩蕩的桌案,沉默了下,不知道今日該留下什麽字條——

問那人為何沒有赴約?此事,還有問的必要麽?若是問了,指不定會惹人煩。

揭開這件事,裝作沒發生過,留下別的話麽?

陸喚竭力凝了凝神,将紙張在桌案上攤開來,提起筆,蘸了蘸墨水,在紙張上寫下:

——“今日你似乎沒來,不過無礙,我亦沒等多久。

出了些事情,我便中途離開了。抱歉。”

寫完,陸喚看着這字條,抿了抿唇,又不大滿意,他有些心煩意亂,将紙張揉成一團,在燭火上燒掉了。

他今日不知道該寫些什麽,心裏許多事情想問,可又知道那人不會給任何回答……

他心裏從未如此般一團亂麻,不由自主望向屋檐下的那盞兔子燈,可腦海中又立馬想起那人救下二皇子之後,留下的相同的稻草燈。陸喚眼睫顫了顫,心中被他也無法控制的妒意纏繞,他閉了閉眼睛,索性放下了筆,去将臉上和身上一身血污洗掉,随即早早地上了床。

……

宿溪吃飯速度可以說是非常快了,但洗完碗之後,照例要洗碗,她被媽媽推進廚房,臉上頓時怨念一片:“媽!怎麽又是我洗碗,還不如在醫院待着呢。”

“這種話別胡說。”宿媽媽立刻虎着臉教訓她,催促道:“快點洗完碗,回房間再複習一會兒,明天不是要月考嗎?”

宿溪只好跛着腳進了廚房,花了十來分鐘飛快地洗完碗,才急吼吼地回到房間,打開手機。

……這會兒崽崽應該睡覺了。

果然,她上線時,床上被子已經拱起了小小一團,像是一個小小的山丘,宿溪今天鴿了崽崽,心裏還有幾分愧疚,正琢磨着送點什麽東西彌補他。

但首先,先看看他留下了什麽字條,說不定有埋怨自己為什麽沒來……不過以崽崽的性格,即便心底失望,留下的字條肯定也是——“唔,沒來,沒關系,反正我也沒去呢。”崽崽一向口是心非又死鴨子犟嘴。

這樣想着,宿溪被自己逗樂了,輕手輕腳地撥開桌腿。

但是,她立刻就怔住了,眼裏劃過一絲不可思議。

沒有——?

桌腿裏沒有字條?!

崽崽今天沒有寫字條?!!

卧槽!!這可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沒有留下任何字條給自己!這是因為自己沒有赴約,而在鬧脾氣嗎?!不是,這也太幼稚園小朋友了吧?!

宿溪頓時哭笑不得地看向木板床上,崽崽正朝着牆壁睡覺,一只手抱着頭,一只手擱在眼皮上,看起來睡得十分不安穩,眉宇還蹙着,心事重重的樣子。

宿溪将界面放大,見到崽崽脖子上還有些細微的傷口,在白皙的脖子上十分顯眼,應該是今天圍獵時傷到的,只是下午時被血污擋去了自己沒發現……

她的愧疚登時x20。

宿溪想幹點兒什麽。先給他脖子上抹點兒藥,然後留下什麽“負荊請罪”的圖,道個歉——就是不知道崽崽知不知道這個典故。或者從商城裏兌換點兒別的什麽小東西,讓崽崽開心一下。但就在她坐在床上,剛要打開商城時,房門突然被推開了。

宿媽媽問:“溪溪,你怎麽還沒開始搞學習?”

宿溪吓得手機都摔在了地上,趕緊七手八腳撿起來,但剛撿起來,就被宿媽媽一把拿走了,媽媽道:“在醫院天天玩游戲也就算了,反正算是因病休息,但現在都已經回學校了,就別天天玩了。更何況,你明天還要考試呢,你複習完了嗎?”

宿溪伸手去搶,但宿媽媽一下子将手機舉了起來,嚴厲道:“你還跟我搶起手機來了,我看你是沉迷游戲了!”

宿溪臉都委屈皺了:“媽,十分鐘,讓我再用十分鐘手機。”

“考完試再說。”宿媽媽拿着她手機就往外走,道:“考不進班上前三……算了你這陣子落下不少功課,那就考不進前十,手機永久沒收。”

宿溪吓了一跳:“媽——!”

宿媽媽已經關上門出去了,在外面吩咐宿爸爸待會兒送杯牛奶進來。

宿溪急得撓了撓頭,但她看了眼桌上還沒動過的卷子,又看了眼牆上的挂鐘,也知道自己該複習了。再這樣下去,不僅是宿媽媽會為她擔心,她自己一直沉迷游戲,她自己也要擔心自己了。她一向很有定力,成績也很好,但現在的确将太多精力花在游戲上了,如果成績下降,馬上就高三了後果不堪設想。

可她也的确很擔心崽崽。

不過考試也就兩天半,還好,游戲裏不過七八天,應該不會有什麽意外。現在農莊正在順利運轉當中,秋燕山圍獵的劇情已過,崽崽順利拔得頭籌。寧王府中,因為老夫人的重視,寧王夫人和陸裕安、陸文秀兩個家夥暫時也鬧不出什麽幺蛾子。再加上崽崽冰雪聰明,自己沒有必要太為他擔心。

等到考完試,再找他。

這樣想着,宿溪定了定神,先到書桌邊上打開了複習書。

……

這一夜陸喚翻來覆去,并未睡好,翌日,窗外又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應當是寒冬裏的最後一場雪了,院子裏的草長出來了一些,現出些許春意來到的跡象。

他睜開眼後,下意識便朝着桌案看去,臉上混雜着些許複雜的神情。

昨夜,他沒給那人留下任何字條,但不知那人會不會主動留下些什麽……或許是留下一些暗示,告訴他與二皇子有關的事情?

陸喚并不指望那人會對未曾赴約一事做出解釋。畢竟,那人也并未答應過他要赴約的。他等了一日,沒等來人,也怪不得那人,是他……強人所難了。

冷靜了一夜之後,陸喚亦知道自己昨夜因為心煩意亂,因那人來到秋燕山、卻是去救了二皇子而沒來見自己,因那人細致地給二皇子抹勻傷藥、留下和給自己一樣的燈籠而賭氣,而生出一些不該有的妒忌心緒,實在是有些太過可笑了……

換句話說,這些日子以來,與那人用紙條溝通,得到了那人的陪伴、善意與溫柔……這些是他從出生到至今從未得到過的,以至于他有了種那人只可以陪在他一人身邊的錯覺。是他太得寸進尺了。

陸喚定了定神,心裏想着,若是昨夜那人留下了什麽東西,他今日便徑直問一問,救下二皇子是為何。若是那人仍一如既往不肯回答,那麽便不肯回答。只要那人還在,這些倒都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他心裏那些沉甸甸的、陰暗的占有欲,也該稍稍收斂一番了……

他穿着中衣,走到桌案邊上,心裏仍是抱着些許期待的——

他凝神,附身将桌腿裏的小盒子抽了出來。

若是那人又留下了什麽東西,他便——他便不計較那人未曾赴約一事了。

陸喚将小盒子拿在手中,幾乎有些不敢打開了,他眸子裏隐隐藏着些許希冀與忐忑,頓了好半晌,他才抱着某種像是晚受刑不如早些受刑的心思,打開了手中盒子。

可是,就見,盒子裏仍然空無一物。

“……”

陸喚眼睫一抖,一瞬間有些手腳冰涼,他又将盒子翻轉過來倒了倒,又朝着桌案看去,呆了一會兒之後,他快步走出屋外。

可是,院子裏空蕩蕩的,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下,死寂一片。

雪地白茫茫的,院子裏沒有像以往一樣多出什麽東西,更沒有什麽有人來過的痕跡——那人昨日沒來赴約,昨夜竟然也沒有留下任何信息嗎?

這還是頭一回,二人斷了聯系。

陸喚呆立好半晌,就連雪花浸透肩膀的單薄衣服,也沒察覺。

他心中忽然一陣緊張。

這些日子以來,那人每夜都會拿走他的字條,和他交流的,即便不留下只言片語,也會留下一些痕跡,表示來過。從不間斷,可是昨晚竟然——

難不成是因為自己先沒留下字條,那人也生氣了不成?

不,不對,那人不像是會生氣的人,那人替自己做了很多,乃至于報複寧王夫人,自己從這些事情當中竭力揣測那人的性格,可從未捕捉到那人生氣的情緒。那麽,或許只是昨夜有事,沒來罷了?

陸喚心髒宛如綁了一塊大石頭,直直墜落,這下他顧不上任何別扭的情緒,快步回到屋內,攤開紙張,快速寫下字條。

……

第三日,他幾乎是一夜未睡,待到天亮,便迅速跳下床,等那人回應。

可是——

仍沒有。

和第二日一樣,沒有任何東西留下來,也沒有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

……

第四日。

第五日。

……

整整過了八日。

陸喚寫了許多張字條,有些被他心神不寧地捏成一團在燭火裏燒掉了,有些放在小盒子裏等待那人回應,但是,整整八日過去,那小盒子裏他放進去了什麽東西,便有什麽東西。除了他之外,再無人動過。

那人仿佛,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了……

陸喚早就想過有朝一日那人可能會突然消失,再不留下任何蹤跡,讓自己無論用什麽辦法也遍尋不到。因此他先前才急于通過字條交流,找出那人的身份。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日竟然來得如此之早。在他還不知曉那人是誰之前,那人便已經悄然不見。

陸喚頭兩日還出門,可到了第八日,他已經枯守在院中了,他一夜未眠,坐在屋前的門檻上,眼中有些紅血絲,不知道為何,那人便突然消失了。

——他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那人消失了。

“你滿意了?”陸喚對自己喃喃道。

必定是他貿然提出相見,叫那人厭倦了陪伴在自己身邊,才陡然離開,音訊全無。又或者,那人轉移了目标,不再出現在他身邊,而去對二皇子、對別的人好了。他那夜從秋燕山上回來,竟然還因為使小性子,沒有留下任何字條,以至于,是他主動切斷了二人的聯系。

若那人再也不出現——他該怎麽辦?

陸喚在此處枯坐了一整日,從晨露到天黑。他臉上沒什麽表情地看着院外,并不固定看着某個地方,而仿佛只是在放空,在等着人來。天徹底黑了,他起身将兔子燈點着了,又繼續回身坐下。

他回想起那人第一次出現的時候,應當是——自己的身後的這道柴門突然被修好了?還是更早的時候?

後來,那人數次送來各種東西,一會兒是做工細致的長靴,一會兒是炭火,一會兒又是糧食,他心中驚愕不已,懷疑是寧王府中什麽人對他下的陷阱,可那一晚,他重病高燒不起,迷迷糊糊中,又被那人所救。他又驚又疑之餘,心中漣漪層層。後來,那人贈與他一碗生辰面,那是陸喚從出生到現在,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再到後來,他開始用字條與那人溝通,而那人竟然也開始回應他,他也是第一回 ,有了可以傾訴之人——

……可現在,那人再也不會來了。

陸喚眼裏死氣沉沉的,檐下的燈光也落不到他眼底,他垂着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地面。

是他哪一步走錯了麽?

……

宿溪考完試是兩天半之後。中午考完最後一科文綜,她填寫完答題卡,就飛快地交了卷子。足足兩天沒上線,宿溪心裏是非常擔心的,雖然知道游戲裏不會發生什麽大事情,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快點回去見到崽崽。幸好考完的這個下午放假,她可以早點回家。

之前只把游戲當成游戲,可随着越來越覺得裏面的游戲小人有自主情感之後,她便越發覺得,自己不在的這兩天,崽崽會不會生出難過的想法……

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宿溪多想了。

總之,她顧不上被顧沁她們叫着下午去逛街,沒在食堂吃飯,便直接上了公交車,飛快地回家了。

手機就在爸媽房間裏,宿溪宛如做賊一般,打開爸媽房門,将自己手機拿到了手。

回到房間,充電——

然後,打開屏幕。

宿溪心髒砰砰直跳,想到即将可以看到崽崽,她眉開眼笑。但是,當她上線,将界面切換到屋內之後,她的笑容立刻戛然而止。

等等,屋內的地上怎麽全都是揉成一團的紙張——?

這些字條應該是這段日子以來崽崽寫的,但是得不到她的回應,原來竟然寫了如此之多嗎?那他豈不是一直在等自己?

宿溪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沒上線,而主人公會一直等着自己,她頓時心頭一澀,顧不上去看這些字條,直接将界面切換到了院子內,去找崽崽。

而界面一到院內,她便見到,崽崽正坐在屋門門檻前,微微擡着頭,注視着檐下那盞搖晃的兔子燈。

此時游戲裏已經天黑了,燭光落在他臉上,明明滅滅,讓人看不出他的神情,他似乎也沒什麽神情,只是包子臉上一片陰影與晦暗,眼眶有些發紅。

怎,怎麽了?

完全不知道崽崽腦補了什麽的宿溪正要将屏幕拉近,就見,崽崽的頭頂彈出一大片白色氣泡——

簡直像是這段日子以來都沒彈出來的,現在積攢到一塊兒,一次性彈出來一樣,密密麻麻的快将屏幕淹沒了。

——“你對我,只是利用嗎?”

第一條蹦出來的是這個,宿溪眼皮一跳,下意識要否認,崽崽又在瞎幾把想什麽,但緊接着,立馬跳出來更多條。

彈幕齊刷刷。

——“你是不是不會再來了?”

——“對不起,我那日不該提出想見面的。你必定覺得困擾。”

——“若你不願,今後一個月出現一次也沒關系,但可否……”

——“……不管你對我是利用,還是出于憐憫,我……我都不在意。”

——“我認了。”

——“對不起,我那夜并非故意不留下字條,我只是……我只是嫉妒……對不起,我不該……我不該太貪心……無論你是誰,無論你為何出現,又為何消失……你……出來和我說句話好不好。”

——“我很孤單。”

接着,那些一條接一條的氣泡緩緩消失了,只留下最後四個字,在屏幕上慢慢猶如水蒸氣一樣消散,但卻令宿溪呼吸窒住。

屋門門檻前的小人孤零零坐在那裏,只有被泛黃燭光照在地上的影子陪着他,也是小小一團,落在他腳下。

他什麽也沒說,這些白色氣泡只是他心裏的話。

他面無表情地擡頭看着那盞兔子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可是他心裏說——

他很孤單。

宿溪看着崽崽,忘了呼吸,然後,眼睛慢慢地有些酸澀起來。

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沒上線的時候,崽崽都在幹什麽。她以為,可能是在忙于種田,也有可能是在忙于籌劃別的事情。可她唯獨沒想過這個問題——崽崽會因為自己沒上線,而覺得自己不要他了嗎?自己沒上線的時候,崽崽會不會想自己,會不會很孤單。

可現在她知道了,她不在的時候,小人很難過。

宿溪看着崽崽,心裏忽然揪得很緊,這是她第一回 ,有了如此強烈的思念情緒,竟然是因為游戲裏的一個小人。她想告訴崽崽,自己回來了,可是又不知道該用什麽辦法。

于是,她打開商城,左右挑選,手指不經意在一束煙花上抖了一下。

接着,下一秒,屏幕上猛然綻放了一朵煙花。宿溪吓了一跳。

而屋門前的陸喚看着無盡的夜空,倏然見不遠處一聲爆炸聲,天際驟然升騰起一串煙花,流光溢彩,一瞬間像是銀河傾瀉,落入他院中。

……這等場景,并不像是普通人能辦得出來。今日并非什麽節日,街市上也根本沒有這樣的煙花。

他頓時一愣,接着,心髒快跳出喉嚨裏。

他猛然站起來,朝着院中寄走幾步,仰頭用力望向夜空,臉上有不确定的狂喜——是那人回來了嗎?

……

宿溪見到了他臉上的表情變化,鼻腔更加一酸。

她心酸地伸出手指,拂起一陣風,輕風吹過柴院,将陸喚單薄衣袍溫柔地輕輕掀動——崽,我在這裏。

一直。

作者有話要說:  崽崽:為何要那樣關切地倒那麽多金創藥?用手抹的麽?還是用什麽抹的?都扒拉開二皇子的衣袍抹在他的肌膚上了……!

宿溪:……不用手抹藥還用什麽抹啊啊啊,不然我脫下二皇子的襪子蘸着往他身上抹?!!

崽崽(沉思):……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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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