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宿媽媽聽見房間裏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疑惑地走到房門口敲了敲門:“溪溪, 在嗎?”

宿溪慌不擇路地将椅子往左邊挪了挪:“在。”

宿媽媽一把推開房門, 就見房間裏只有宿溪一個人, 宿溪正老老實實地坐在書桌前寫作業,可能是房間裏空調溫度開得太低了,還在膝蓋上蓋了件外套,這丫頭倒是知道在空調房裏不要穿短褲了,一到夏天就在空調房裏穿短褲, 等老了鐵定老寒腿。

宿媽媽覺得很是欣慰, 走過去看了眼宿溪正在寫的卷子。

宿溪心驚肉跳, 暗搓搓用餘光瞟了桌下一眼, 緊張得手心都在出汗。

她的書桌靠窗, 兩側都有櫃子, 站在門口和側邊是看不見桌子下蹲着的少年的, 但是如果走到她身後,肯定能看見。

萬一當着老媽的面, 被發現房間裏突然多了個俊俏的男孩子, 那早戀+往家裏帶人的帽子肯定要扣下來,她可就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但好在宿媽媽懶得多走幾步, 就只是随意看了眼她的作業, 問:“我看到玄關處有男生的鞋子, 還以為小霍來了,怎麽他不在?”

宿溪在草稿紙上亂畫,裝作在演算, 道:“哦,他下午是來玩過,已經走了。”

“走了?怎麽不留下來吃晚飯?”宿媽媽轉身出門,随即又覺得不對:“他走了,那怎麽鞋子還在我們家?”

宿溪心裏捏了一把汗,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可能忘了吧,他應該是不小心穿着我們家拖鞋走了。”

宿媽媽:“……”

“現在的孩子整天打游戲,精神都恍惚了,小霍怎麽也這樣粗心大意的……”宿媽媽沒多想,嘀咕着給宿溪關上門,去廚房做飯去了。

房間裏這才恢複安靜。

宿溪砰砰直跳的心髒宛如經歷了一次過山車,她拿掉膝蓋上的外套,膽戰心驚地溜到門邊,朝門外看了眼,見老爸老媽并沒有懷疑,這才松了一口氣,把房門反鎖上,回到桌旁。

她蹲下來,小聲道:“陸喚,好了,我媽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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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見,桌子底下,陸喚抱着膝蓋,頭靠着抽屜櫃,漆黑的眼睫阖着,睡着了。

宿溪蹲在他面前,不由得停止了叫他。

雖然陸喚對于承州洪水一事只是一筆帶過,但宿溪知道,他為了盡快達到兩百點,應該又是許多天不眠不休,疲憊不堪,來到這裏之後又是完全換了個陌生的環境,昨晚在霍泾川家也未必能睡着,所以才這麽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宿溪心中心疼,想讓他再眯一會兒,便輕手輕腳地将手機關了靜音。

她席地而坐,手肘撐着膝蓋,托腮瞧着他。

桌子上的臺燈照不到下面來,只在陸喚的下巴處有些許的光亮。

他的五官是隐在陰影之中的,俊俏的眉宇,挺拔的鼻梁,是個冷漠的豔麗長相。

他阖着眼的時候安安靜靜的,讓人不由自主放輕了呼吸,怕打擾到他。

他濃如鴉羽的長睫不自覺輕顫,在眼睑上落下一片陰影,也掃得人心中發癢。

隔着這樣近的距離,宿溪認真地看着他,心中不由得再次感嘆,崽崽長得真是好看啊……

和學校裏主要運動就只是打籃球的男孩子不同,他胳膊上的肌膚有着一些淺淺的疤痕,因為是穿着短袖,于是這些便全都露了出來,右邊胳膊上疤痕較深,是一道不起眼的箭傷。

他抱膝坐在那裏,都像是靜谧的覆蓋了皚皚白雪的松柏,若不是桌子略微矮了一些,他即便不小心睡着了,脊背也是挺直的。

可能是太安靜了,宿溪只聽見自己竭力放輕的呼吸聲,于是心跳慢慢地快起來。

……

她忍不住腰身向前輕,伸出手去,摸了一下他右手胳膊上的那塊淺淺的疤痕。

當時在軍營裏包紮的時候,這塊傷口是血肉模糊的,宿溪就十分心疼,但好在商城裏的金創藥效果很好,兩個月的時間就恢複了。只是,在少年過于白皙的肌膚上,還是留下了一些痕跡。

冰涼的手指觸及他的胳膊,宿溪撫摸到了一些略微凹凸不平的傷痕。

宿溪輕輕地吸氣,有些犯愁他是不是疤痕體質,這些陳年舊傷得到什麽時候才能徹底消失呢。

……

宿溪感受着指尖傳遞過來的觸感,聽着近在咫尺的陸喚落下的細微呼吸聲,看着他被空調的風輕輕拂動的額前的幾根發絲,再一次深深地感知到,他在她面前,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血肉。

可以擁抱,可以牽手,也可以輕而易舉地将她打橫抱起來。

……喜歡嗎?

喜歡上一個紙片人,或者說另一個世界見不到面的人,宿溪是不敢想象的,但是現在,他就這樣真實地睡在自己面前,有着真實的呼吸,真實的血液的流淌,真實的溫度……

那麽,怎麽可能不喜歡呢?

畢竟,抱着膝蓋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年長得這樣好看。

宿溪都能想象得出他睜開眼,看向自己時的樣子,神情必定宛如初雪消融。

事實上,宿溪與他互相陪伴了那麽久,幾乎能想象得到他任何時候的樣子……

還沒開原畫還是個團子的時候的警惕模樣,看向別人時眼眸微帶幾分漠然的樣子,仰頭通過屏幕注視自己時滿腹心緒的樣子……

開了原畫後穿着铠甲渾身血跡的樣子,處理軍務行事冷厲的模樣……見自己來眸子裏壓不住的璀璨模樣……

崽崽很溫柔。無論對待別人如何,漠然陰郁,還是冷若冰霜……也無論他情緒如何,高興還是發怒,對待自己卻永遠都是溫溫柔柔的,仿佛可以擰出水。

所以,怎麽可能不喜歡呢?

原本在他還沒來到自己這邊之前,宿溪心中還不确定。她不知道自己情緒為之牽動,那是怎樣一種感情,或許更偏向于陪伴兩年的感情?但是顧沁有一句話說得很對,友情是沒有占有欲的。

只是,她仍然下意思地想要逃避,畢竟跨越時空對宿溪而言,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當陸喚在那邊努力學習現代文明,想要盡早融入的時候,她也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可以真的這樣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但現在,他的确就在她眼前,她的手指,正觸碰着他的肌膚,他的肌膚下是流動着的滾燙的血液……他的眼睫輕輕顫動,一下一下,落在宿溪飛快跳動的心髒上。

他已經走完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了。

而她……

宿溪看着他好看的臉,腦子裏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漿糊。

……

而就在這時,陸喚似乎是感覺到肩膀上冰涼的指尖的觸覺,眼珠轉了轉,倏然睜開眼來。

宿溪還傾身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這坐姿就像是什麽癡漢一樣。

兩人距離實在太近。

就好像,彼此的呼吸一下子落到了彼此的臉上一樣。

……

宿溪吓了一跳,同時陡然面紅耳赤起來。

她慌忙想要站起來。

慌亂之下,完全忘了頭頂是桌子,腦袋猛然撞了上去,但好在她頭頂即将“砰”地撞上桌板之前,陸喚眼疾手快地用手擋了一下,于是宿溪只将他的掌心撞出一聲悶響。

宿溪一屁股坐在地上,緊張地去握住陸喚的手:“你沒事吧?疼不疼?”

“無礙。”陸喚眸子裏隐隐藏着一些璀璨之意,瞧着她,剛要說話,忽然聽見外面又傳來了腳步聲——

陸喚的嘴猛然被宿溪捂住。兩人頓時雙雙住嘴,屏住呼吸。

房門被宿媽媽敲了兩下:“吃飯了溪溪。”

宿媽媽奇怪地看了眼門把手,道:“好端端的鎖門幹什麽?”

宿溪的心髒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也不知道是被門外的老媽給吓的,還是因為近在咫尺的屬于朝氣蓬勃的少年的呼吸,有些熱,落在了她掌心。

兩人實在挨得太近了,只聽見“撲通”“撲通”跳得很快的心髒聲,但卻分辨不出來到底是誰的。

“我馬上就來!馬上!”宿溪趕緊揚聲道。

宿媽媽這才走開:“快點,等下飯菜冷了哦。”

等宿媽媽走後,宿溪這才松了一口氣,她坐在地上,慢慢松開捂住陸喚嘴巴的手,臉頰有些發燙。

陸喚不知道在想什麽,耳根也有些紅。

片刻後,他站起來,将地上的宿溪扶起來,他壓低聲音道:“抱歉,我剛剛是不是打盹了。”

“你回去之後好好休息。”宿溪生怕外面的爸媽聽見,用氣聲說話:“我先出去吃飯,不然待會兒我媽又要來叫了。”

“好。”陸喚給她關了空調,笑了笑:“去吧。”

本來是想讓陸喚沐浴完,換上來時的衣服再回去的,但沒想到宿爸爸宿媽媽提前回來,現在陸喚顯然沒辦法出房門去衛生間。而且他還沒吃晚飯。

宿溪心裏一面很忐忑,怕被爸媽發現,宛如做賊,一面又很心疼陸喚沒吃好也沒睡好。

她走到房門口,不放心地回過頭。

陸喚立在房間裏,望着她,眉目宛如幹淨的初雪。

宿溪聽見外面父母在說話,心驚膽戰,定了定神,拉開房門。

……

可出去之前,她卻又再一次定住了腳步。

她再一次回過頭。

……

陸喚仍然站在那裏,望着她的背影,眼眸裏有些不舍,似乎是想等着她出房門後,再去動手機,再離開。

但沒想到她一步三回頭。

不由得揚了揚眉,示意她:怎麽了。

宿溪望着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讓他很失望的那一幕幕。

京城城外兵營那一次。

兵部院子裏那一次。

禦花園那一次。

……

每一次,他都是目送自己離開,就像是現在這樣,等自己先下線。緩緩淡出的屏幕上,他竭力不讓失落的神色顯露出來——就像現在這樣。

以前就知道他等自己上線等得很辛苦。但現在,卻因此而隐隐有了些心疼的感覺……

喜歡是心疼麽?

不想讓他不開心,也不想讓他等太久。

那麽,喜歡應該也是勇氣才對。

總不可能,他做了那麽多,自己卻什麽也不做,無動于衷看着他宛如奔月,不顧一切地來到自己的世界。

宿溪忽然又輕輕關上了門,快步走回陸喚身邊。

陸喚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宿溪拽住他短袖衣角,低聲道:“你來之前,皇後那邊不是要給你選妃嗎?你是怎麽解決的?”

此前宿溪從不在意這個,從不在意他身邊是否有別的女子,甚至,陸喚以為,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娶妻生子,她只怕會拍手稱快,比自己還興高采烈。

因此,此時聽到宿溪問這個,陸喚下意識以為,她要勸他回去之後不要抗旨。

他手腳冰涼,心頭無邊的失落齊齊湧來,一時之間心中有些抽痛,但定了定神,努力壓抑住,只啞聲道:“為何問這個?即便你……”

即便如她那日所言,她只把他當朋友、當崽,可他眼裏,卻也無論如何都無法容下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已經知道了這一點,她居然還要勸他娶別人嗎?

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無論何時于陸喚而言都不亞于一場淩遲。

他想讓她不要再這麽說。可即便再怎麽惱怒,重話也對她說不出口。

然而,陸喚話還沒說話,卻聽宿溪小聲道:“不準選。”

陸喚愕然,一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垂下眸倉促地盯着她,有些茫然。

宿溪微微仰着頭,看着他,有些緊張地再次重複了一遍:“回去以後不許選妃,不準。”

……

陸喚宛如聽到了什麽石破天驚的話一般,直愣愣地看着她。

等到腦子慢慢運轉,将她說的這話理解過來是什麽意思之後,他窒住的呼吸一點點急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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