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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裏的自己真是個大傻逼,我嘆了口氣,年少不知事,而如今也沒有多大長進。
我猛的想起剛剛在櫃臺買鴿子蛋鑽戒的女士,有幾分眉眼像少年時代的張珩,年級第二嗎?然後又想起她姿态柔弱地靠在那個留了一圈胡茬的男人身上——戴着勞力士,開着瑪莎拉蒂。我不由得唏噓感嘆了一下,以後的事誰都說不準,那叫什麽,命運無常。
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沈心銳過得怎麽樣?還在上大學的話,算算日子應該讀研了。我自覺是個沒心沒肺的人,班裏同學向來不熟,畢竟一般人也不敢搭理我,最多圍着幾個讨好我的小弟,沒有什麽親近的人,而沈心銳是個很別扭的例外。
後來我真體驗了一把什麽叫命運無常。那之後三天,我像往常一樣撐着手肘托着下巴看着來往的人,漫無目的地想着不着邊際的事兒。忽然一個身影映入我的眼簾,主要是他的走路姿勢吸引了我,這一個月以來我看到的唯一一個走路不疾不徐又穩重踏實的人,步伐間又透着自信和倔強,總之用一個詞概括就是有氣質。往上看,穿衣風格也符合我的胃口,一件白色衛衣搭配黑色外套和一條黑色長褲,簡單随性。而當目光觸及那張堅毅的側臉時,我愣了愣,他像極了初中時候的沈心銳,然後隔着三四十米的距離,我使勁盯着他瞧。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視線太過灼熱,他轉過頭,皺了皺眉似乎很疑惑,然後出乎意料地腳步一轉,往我這邊走來。
我頓時有點不知所措,立馬擺出無死角笑容。真的是沈心銳,只是眉眼更加長開了,輪廓更加分明。他抿起嘴淡淡笑起來,很低沉的一聲:“夏……宇辰?”
我倒有點意外了,笑着打哈哈:“喲,真是你啊,好久不見了哈哈。”
他笑容更深了點:“是挺巧。”
然後我倆隔着一個櫃臺,相對無言好幾秒。昔日同學重逢,怎麽這麽尴尬呢。
剛想開口說話,就聽他道:“你在這兒工作?”
“啊,啊。”我點了點頭,“對呢。”然後我立馬轉移話題:“你呢?一個人來商場是打算買些什麽?”
他笑起來:“要實習了,打算買一套西裝。”
“喲,考的不錯吧,現在還在上學?”
他點點頭:“F大。”然後又頓了頓,“臨床醫學。”
我想象了一下他穿着白大褂,走路帶風,冒着仙氣的樣子:“佩服佩服,還是這麽厲害。”
他笑得有點無奈:“沒這麽誇張。”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差距的巨大懸殊,我忽然從心底裏冒出點自卑和羞恥。原本伶牙俐齒的本領像被噤了聲一樣,不知如何施展。
就在此時,一聲響亮的“辰哥”猛地落入耳邊。我震驚地回過頭,只見一個剃着平頭,又黑又壯的男生一臉驚喜地看着我。
我靠,當着沈心銳的面,我頓時覺得心中有一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這他媽誰啊?老子早就金盆洗手不幹了好哇。
“辰哥!你忘了我嗎?我是黑仔啊!”這一聲引得路人都紛紛側目。
我連忙示意他小聲點,心裏尴尬到爆炸,擡眼偷偷看了眼沈心銳,他微皺着眉一臉嚴肅的樣子,我怪不好意思的:“啊可能是以前認識的人。你……等我一會兒?”
不知為何,我總怕他誤會點什麽,下意識想要解釋解釋。他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你怎麽在這兒?”我看了看眼前的“黑仔”,變化挺多,都快認不出來了。
他嘿嘿笑了兩聲,然後我就看到他手裏拿着一個熟悉的金手镯,腦子一個激靈,立馬想起那個令我印象深刻的第一個客戶。
不會吧?!
“就我現在跟着的老大,他前不久來你們這兒買金手镯嘛。”黑仔撓了撓頭,“老大說這金手镯太土了,能不能換一個樣式的。”
操,想要找事嗎?金的能不土嗎,我覺得頭有點大。
“你跟你們老大說,我們這兒有規定。過了一個月,已經超過包退包換的時間。如果不是質量問題不能換,倒可以再買一個。”
幸好眼前的是黑仔,不是那個彪形大漢,不然說不準就勒起我的脖子大幹一場,到時候我就得卷鋪蓋灰溜溜地走人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講道理啊。”
黑仔大概也料到了是這種情況,挺不好意思:“知道了辰哥,我會好好跟我們老大說的。”
“這就對了。”然後我抽空看了眼不遠處的沈心銳。他正看着我們這邊,注意到我的視線,淡淡地笑了笑。
黑仔頓時驚了,悄悄跟我說:“這不是那誰誰誰嗎?”
我笑起來:“對啊,沈心銳。”
黑仔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看了我一眼,一臉喝了馬桶水的表情,變化莫測。
我忍不住笑:“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他擺了擺手,“那辰哥,我先走了啊!”
“好走,不送!”
我這才走到沈心銳面前,他看着我張口就是一句:“他是不是以前揍過我?”
我:……
我差點一個口水嗆到自己,讪讪道:“啊,以前年少無知。”我垂了垂眼,“挺對不起的哈。”
“沒事。”我都能感覺他那雙幽深的黑眼睛看着我,過了好久才笑道,“都過去了。”
我擡起頭,眨眨眼:“那你現在胃病還好吧?”
“噢……”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其實,我挺久沒幹這事了。”
他頓了頓,良久:“我知道。”
“噢……”我有點無所适從,長時間的靜默異常尴尬。
“你……”他大概思考了好一會兒措辭,“以後一直做這個嗎?”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珠寶櫃臺,一圈兒黃金,燈光照耀下泛着閃耀的光澤。我笑了笑,忽然覺得一片珠光寶氣,俗得很。
這确實不是我想做的。
“嗯……先做着攢點錢,以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笑起來,感覺眉眼都彎彎的:“挺好的。”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表,“時間也不早了,那我先走了。”
“诶等一下。”我下意識叫住他,“留個聯系方式?”
于是美滋滋地互相留了電話號碼,順便加了個微信。
“诶,他是誰啊?”等沈心銳走遠了,櫃臺的那個漂亮姑娘終于主動搭理我了,一臉好奇。
“咋了?”我挑挑眉,笑道,“是不是很帥?”
“對呀,他有沒有女朋友?要不……把微信號也給我一個?”
啧,女人啊。我眯眼笑了笑:“有了,你沒戲了。”
她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你知道你為什麽這麽讨人厭嗎?”
我:……
我沒在意,心裏默默想着F大,勾勒了一下名牌大學的樣子,忽然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而且這念頭越想越烈。想起不知道在哪兒看到的新聞,B大的食堂大叔受學校濃烈的學習氛圍影響,于是立志學習,考了雅思,托福,在B大成功讀研。
每個人都憧憬大學生活,我也一樣。但是我若把這想法說出來,怕是會被人笑話,大概以為我在做夢,畢竟連我自己都覺得荒誕得不行。
但從小到大,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麽強烈的想法,又想起上中專的時候因為課程要求學了幾年畫畫,以前覺得特煩,現在想想,畫畫實在是一件美妙的事,靜下來沉浸在畫裏的世界,遠離塵嚣,遠離世俗,整個身心都像被洗滌了一遍。
玻璃櫃臺折射出我的臉,在一片珠光寶氣中,我抿了抿唇——我想考F大藝術類的插畫設計。
我立馬拿出手機上F大的官網搜了搜,考研的話要考外語,政治,還有兩門專業課。
當天晚上下班,我就跑去書店買了四六級和考研詞彙,一本政治大綱還有網上推薦的各種考研藝術類書籍。
這種動力滿滿的感覺,頓時讓我找到了人生新方向。
晚上回家的時候,老爸看到我買了一堆書,還挑燈夜戰的時候,一度有點不敢置信。我怪不好意思地跟他說了說我的想法,說得老爸差點老淚縱橫,我這才幡然醒悟,原來老爸一直希望我能有一個奮鬥目标,比混日子強太多了。
我也在微信上和沈心銳說了說。
“在不?”
“跟你說件事。”
“我有個想法,你不要太震驚。”
“我想考F大藝術類的插畫設計。”
“別打擊我啊。”
我想象了一下他怎麽回我。“加油,你可以的”還是“別做夢了,你考不上的”?不不不,這兩種都不是他的風格,我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後來又覺得這語氣會不會太熟稔了,我們似乎還沒這麽熟?
剛想撤回的我,就收到了消息。
“你有這想法确實挺讓我驚訝。”
我:……
“不過為什麽是F大,T大藝術類更好。”
對啊,為什麽是F大,好像就是這麽自然而然,沒有想過為什麽。
我恍恍惚惚地回道:“可能因為你在F大吧。”
過了一會兒,我才收到,“那我等着你。”
我笑起來,怎麽以前沒發現沈心銳這麽好呢。
“想好從哪入手了嗎?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
“好啊,你幫我監督,我打算一個禮拜做兩套英語卷子。”
“不急,一步一步慢慢來。”
……
第二天,那個櫃臺的姑娘也是一臉吃驚,看着我異常勤奮地背着英語單詞,以為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你要幹什麽啊?”
我看了她一眼:“我想考研。”
“就你?”我聽到她小聲的氣音,仿佛覺得我很可笑。
我點點頭,承認道:“沒錯,就我。”
她像被噎住了,半天才說:“現實點,到時候沒考上不要哭得太慘。”
我笑了笑:“不試怎麽知道呢?”
我從來沒這麽努力過,幾乎不分晝夜,日月颠倒,像是要抓緊一切時間,那些我曾經揮霍浪費的時間。
直到有天,我覺得有點頭重腳輕,擡手一摸,才發覺自己發起了燒。
我一個人去醫院打點滴,走在輸液過道走廊的時候,竟迎面撞見了沈心銳。
他穿着白大褂,還真是走路帶風,冒着仙氣的樣子。我暈暈乎乎地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然後看到他緊緊皺起眉,一把摟住了快要摔倒的我。
我心安理得地讓他把我扶到了輸液室,然後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連手上紮了針都沒感覺。再次醒來,我是被餓醒的,睜眼就看到對面坐着沈心銳,手裏拿着一碗熱乎乎的粥,跟我說:“生病就吃點清淡的。”然後就吹涼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喂我,我他媽頓時有點感動。
他說:“也別這麽拼,慢慢來。”
“嗯。”我點了點頭。
“不過話說,怎麽想到學插畫設計?”
我笑了笑,大概有點蒼白,喝着粥含糊不清地說道:“我覺得畫畫吧,就跟你穿白大褂給人的感覺差不多。”
他疑惑地看了看我,大概沒聽懂。
其實我想說,都很美好。
正當我一臉享受地喝着粥的時候,旁邊一個中年大叔忽然指着沈心銳喊了一嗓子:“我說你這醫生怎麽回事兒啊?不用上班的嗎?還在這邊給其他病人喂粥?”
他有毛病嗎,喂我粥礙着他什麽事兒了?莫名其妙。
其實以前混社會的時候,我也蠻不講理,但真的踏入社會後,尤其是做了服務業,最先學會的就是忍氣吞聲,心平氣和地說抱歉。
尤其這事兒還事關沈心銳。
我剛想開口,就見沈心銳皺了皺眉,聲音低沉卻字字清晰:“抱歉,我現在是實習醫生,現在是午休時間,我朋友生病了,所以來看看他。”
“呵。”那大叔呲牙咧嘴,露出滿嘴黃牙,義正言辭,“那我們也都是病人,也都沒吃午飯,大家看看!你說你這樣對我們公平嗎?”
我靠,竟然還有這種人,他的腦回路真是清奇,簡直不可理喻。最可怕的是,我看了一圈,還真有人瞪着兩個眼珠看着我們,似乎還覺得他說的話很有道理。
真是人的劣根性,輕易被煽動情緒,不分是非,似乎只要是有利于他們的利益,即使是天上掉下一碗粥也算撿到便宜了,或者也正是因為這沒什麽大不了,就連最基礎的判斷能力都喪失了。
我有點火大,捏了捏拳,長舒一口氣,很想和那個大叔大聲辯駁幾句,但我忽然覺得這沒意思,對于這種人,什麽話都是聽不進去的。何況我還真怕我一個小小的舉動,就關系到沈心銳以後的職業安危。于是我擡頭對沈心銳笑了笑:“沒事,你先去上班吧,我一個手也可以吃飯。”
他皺眉看着我,最後還是留下一句:“等我一會兒。”
我點點頭,然後又看了一眼那個大叔,他一臉憤慨相,我真是無語了,歪理都能說得理直氣壯。
沒過三分鐘,沈心銳又進來了,只是脫下了白大褂,換上了一件普通的外套。我眼睛一亮,頓時覺得他不穿白大褂,依舊冒着仙氣。
這樣一進門,所有人都噤了聲,像被人一棒子打醒了一樣。沈心銳繼續坦然地喂我粥喝,看都沒看一眼那個大叔,不知道是不是氣得連鼻子都歪了。
我頓時整個人身心愉悅。後來又悲哀地想到醫生這個職業是不是被許多人妖魔化了,他們不是神,沒有普度衆生的能力,白大褂下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人。
我看着沈心銳低垂着眉眼吹了吹粥的熱氣,忽然有點心疼。
“沈心銳。”
我叫了他一聲,他擡頭。
我立馬拿出準備好的手機,“咔擦”一聲,他茫然的表情在一瞬間定格。
“幹嘛啊?”
我眼疾手快地收好手機,勾起大大的笑容。
“你真帥。”
後來我每天的櫃臺營業員生活都非常充實,不是在背單詞就是在看藝術史論或者畫畫。我照着手機上珍藏的那張偷拍的沈心銳,花了幾個小時畫了一幅肖像,乍一看,眉眼□□還真是恰到好處,活脫脫一個茫然呆萌的沈心銳,我笑起來,打算把它裝裱起來挂在床頭。
櫃臺的那個姑娘忽然湊過來:“你還會畫畫?看不出來啊。”
“對啊,挺久沒畫了,手生。”
“畫得不錯啊,這不是之前那個人嗎?”
“對啊。”我點點頭,拿起筆修改了一些小細節。
“喲,畫他幹啥啊?”
“帥不行啊。”我挑挑眉看她,然後笑道:“送給他女朋友。”
那姑娘頓時一臉難以名狀的表情。
趁着興致好,我又憑着記憶畫了一幅他的側臉,還畫了他的各種Q版動漫,可愛得不行。
“這也送給他女朋友?”那姑娘似乎有點無語,都不知道要做出什麽表情了。
我點點頭,一本正經地:“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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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