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劫持(三)

初秋,微涼。

柳府管家晨起開門,借着還尚挂天穹的殘月餘光,瞧見一張紙從夾縫中悄然飄落。撿起一看,信封無字,也無紅蠟封印,本還因早起而有些糊塗的腦袋頓時靈光起來,忙跑去拿給老太太瞧。

李墨荷這兩晚都不得安睡,早早起來準備去伺候老太太洗漱,還沒進清香院,就見管家踉跄着跑來,忙叫住他,“老祖宗這時辰還未起來,別喧鬧。”

管家喘着氣将信遞前,“方才一開門就見了信,估摸是那厮來消息了。”

又是信又是那厮,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李墨荷忙接了過來,接過信時,手還有些微抖。緊握着信也往老太太房裏跑去,到了門前,殷氏和常姨娘顧慈一衆都已領了孩子站在那恭候老太太起身請安。一見她神色焦急,手裏還拿着張似紙的東西,已猜到了些。

李墨荷見屋裏還沒燭光,急聲,“婆婆,門口放了封信,不見字不封蠟,許是那匪類送來的。”

屋裏立刻有了聲響,燈火也很快亮起。整夜都侍奉在旁的鐘嬷嬷來開了門,請她進去。其他婦孺也随之進屋。

老太太只披了件衣裳就出來了,急匆匆說道,“你瞧瞧是不是,老太婆眼睛花,屋裏黑,瞧不清。”

李墨荷慌忙拆信來看,那字不可謂不醜,可信上所說卻讓人略為心安,“真是那綁匪送來的,說雁雁在他們手上,如今安好,只要我們午前将錢財送到東山路口一棵枯木窟中,就會平安送還雁雁。若是遣了了官兵,亦或帶了人,他們也不會對雁雁客氣。”

老太太兩日勞心,聽言捶捶心口,幾欲垂淚,強忍痛心說道,“他們要多少銀兩,你且讓賬房安排,早些讓管家送去。”

李墨荷當即說道,“老太太三思,管家到底是個中年男子,萬一讓對方心驚誤會,就壞事了,還是讓個女的去吧。”

老太太暗暗驚嘆她心思缜密,但如今不是誇人的時候,“那誰去的好?”她目光所過之處,衆女眷都立即避開視線,無一人回應,令她十分不痛快。

“兒媳去吧。”李墨荷已經起身準備去賬房準備銀子,“雁雁是我的女兒。”

柳長安在衆人入屋後就進來了,忽然聽見李墨荷說了這麽一句,很是詫異。他敬愛自己的生母,所以對李墨荷多少有些抗拒。甚至看見妹妹親近她,也覺得不可思議,更無法接受。

在他眼中,李墨荷對自己和妹妹好,也不過是因為如今她還沒有孩子,等日後有了,他們便要成為眼中釘,肉中刺了吧。

可現今……卻令他對這不過大自己十歲有餘的女人大為改觀。

妹妹有一雙慧眼,他這做兄長的自愧不如。

老太太嘆聲囑咐,“送了錢去就速速回來,莫跟那歹徒多話。”

李墨荷應了聲,就往賬房去了。她不過是個二九年華的姑娘,當然害怕那兇暴的匪類,只是柳雁可以和她共安樂,她這做繼母的,也定能與這女兒共患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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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怎麽辦,她燒的越來越嚴重了,我怕她撐不到午後啊……”遲二不無擔心的在旁看着因高熱而燙得臉頰通紅的小姑娘,又給她蓋了許多幹草,可卻無濟于事。

遲大瞧也沒瞧一眼,“那又如何,只要拿了錢,我們就離開京城,她的死活就交給老天決定吧。”

聽着耳邊的惡言,柳雁心裏厭惡至極。只要別在她耳邊吵,她就很滿足了。只是好渴,時而冷時而熱,還不給她找藥吃,是真想讓她自生自滅嗎?她柳雁就要死在這了?

遲二實在是忍不住了,“哥,我去找找草藥,不去山下找總行了吧?”

遲大沒有作答。

遲二急了,“沒有柳将軍我們早死了!這回錯抓了他的女兒,哥你不是一直後悔嗎?”

遲大冷笑,“老子可從不會後悔。”他略有煩躁的站起身,“你認識草藥麽?認識個屁。”

聽他責罵自己,遲二倒是高興起來,這是他也願意去幫着采藥啊。

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離耳邊,柳雁微微睜開眼,眼前朦胧,好像天還沒亮。可只聽見鳥叫聲,而無蟲鳴獸類的聲響,她才明白過來,天已經亮了,只是她燒糊塗了,眼睛也瞧不太清東西。

藏在草垛下的手又在慢慢磨那繩子,只要再給她小半個時辰,她就能磨破逃走了。

好似全身的氣力都在手上了,連眼睛都快睜不開,可手還在無意識地動着。

繩子一點一點……一分一毫地被磨開着,好像需要耗費上百年的時日才能磨斷。可哪怕是一千年,她也要繼續。

她才不要就這麽死在這裏。

可繩子綁的結實,要趕在他們之前割斷好像不大可能。她勉強睜開眼,依稀能看見外面光芒刺眼,顫顫起身,往外挪步。

剛到洞口,只見滿眼綠黃相交的山景,果然已經入秋了,在城中無所察覺,到了山上一目了然。只是這秋景更易使人精神頹敗,柳雁不敢多看,往那荊棘叢中緩步走去。

走了沒幾步她就停下了,晃了晃昏脹的腦袋,他們沒多久就會回來了吧,以自己的腳力肯定不用一會就找到自己,到時候惹怒了他們,自己依舊兇多吉少。她回頭看向那陰暗冰冷的洞穴,雙腿哆嗦着又往回走。直到洞內,再支撐不住,跌落在地。索性往裏翻身,雖然洞內碎石磕得手疼身疼,但至少腦袋沒那麽昏沉,翻滾了不知多少圈,确定已經是洞穴裏面了,才停了下來。

遲大和遲二采藥回到山洞,那草堆上竟然不見一人,惱得遲大怒聲,“讓你要做善人!這回出事了!”

遲二不敢答應,和他兵分兩路進了叢林搜尋。

等外面沒聲響了,柳雁這才又重新翻滾出來,這一折騰,被磨了大半的繩子也被扯開,終于恢複了自由。她邊抖着手邊走,看了看洞前被踩踏過的兩條“山道”,擇路往左邊沒有痕跡的叢林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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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墨荷此時已經到了東山路口那枯木前,本想碰碰運氣能不能見到綁匪,可并未看到。将包裹着破布的錢箱放置窟窿內,等了小半會,才滿心擔憂離開了。

她只希望他們能快些拿到錢,然後放了柳雁,不過是個孩子,夜裏又冷,能不能好好待她還不知,萬一真沒良心的,拿了錢就跑不顧孩子死活可怎麽辦是好。

因為是走路而來,這裏離的又遠,走了約莫大半個時辰才回到柳家。還在巷子就見屋裏的婢女翹首相望,正想是不是有消息了,那婢女已看見她,急步跑了過來,“太太,七姑娘她回來了。”

李墨荷愣了愣,婢女又說道,“是城門守衛将她送回來的。”

她慌忙往裏跑去,顧不得什麽矜持,只想快些見到安然無事的她。

此時院子都是人,低聲交談的話裏都是滿滿欣慰。李墨荷從人群中到了房前,在外候着的顧慈說道,“大夫正在裏頭瞧。”

“我去看看。”

李墨荷心中的大石終于放下,輕步進了屋裏。老太太正要出來,見了她,又拿帕抹淚,“快去瞧瞧那可憐孩子。”

孫女傷得這樣重,她實在受不住,只好先行離開,囑李墨荷好好照看。

李墨荷到了床邊,柳雁躺在床上,小臉上都是細碎的傷痕,身上蓋着被子,也不知傷了多少。

大夫說無礙,也起身告退了。

屋裏院裏的人陸續散去,親眷只剩李墨荷陪在一旁。看着她睡得不安,時而擰眉時而動動身子,她都恨不得替她受罪。也不知沉寂了多久,柳雁低聲夢呓,含糊不清。她探耳聽之,才聽清她在喊什麽。

“爹……”

李墨荷嘆息一聲,上回來的家書中,只說讓鄭素琴三人先行外住,待他回來後再說。興許是男子的不如女子心思細膩,只同老太太問了安,并沒其他多餘的話,也未提及何時歸來。也難怪那時雁雁不樂了好幾日,心中是挂念的,可卻從來不說。

想罷,她起身去尋了紙筆,給柳定義寫信,問君何時歸。

初秋過後,氣候漸涼,一躍秋末。李墨荷終于收到回信,字跡依舊蒼勁有力。大致也是問及老太太安康,一如既往并未多言。看至最後,才見字——

“蠻族已降,賊已破膽,不日還師。”

☆、言為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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