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把證據給我。”

赫胥猗不再哭泣, 也沒有再掙紮的意圖, 只是木着臉, 任由尹如琢抱着自己。

她什麽都感覺不到, 只覺得心口與大腦空蕩蕩地一片。只有尹如琢的體溫、氣息以及聲音還盤桓在她的身側, 像是在告訴她, 她還活着。

可是這個人也欺騙了她, 也。

尹如琢的臉上鮮血淋漓,但抱着赫胥猗的手臂依舊有力。

“我會給你的, 只是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先冷靜一下。”

她原本想在旅途中告訴赫胥猗, 希望能有一個隔絕的環境讓兩人好好商量,希望她能平緩地接受, 也希望能把她受到的傷害降到最低。

但現在顯然已經不可能。

她察覺到了赫胥猗的失控,那些曾隐藏在平和假象下的暗流經由這個契機徹底爆發, 幾乎要将兩人脆弱的關系燃燒殆盡。

尹如琢甚至已經感覺到, 自己正在失去她。

赫胥猗低低地冷笑着。

“為什麽知道了我做的事, 你卻不來和我對峙?”

尹如琢身體一震。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

赫胥猗擡頭望向她,嘴角噙着冷淡的弧度。

“不,你只是不敢問我而已。尹如琢,你是個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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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如琢不曾因傷而露出過痛楚神情的臉,此刻終于顯現出了痛苦與哀戚。

赫胥猗說得沒錯,她不敢問是因為害怕,害怕失去她,也害怕失去這愛的假象。

“猗猗,我愛你……”

她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來挽回對方的心, 只能重複着這一誓言。

只是,愛的誓言在死亡面前顯得那麽的微不足道,赫胥猗死死地抓着她的手臂,雙目赤紅,因過于激動,唇瓣已被咬出鮮血,猩紅得觸目驚心。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需要的從來不是冷靜,從來不是保護,從來不是你的愛!我做的那些事你明明全都已經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天真地以為,你的愛會感化我,以為我在冷靜狀态下就會輕易放棄?”

“你以為我現在不夠冷靜嗎?恰恰相反,我很冷靜,也再沒有比現在更清醒的時刻。你以為我在因為你的背叛而痛苦嗎?你以為我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口不擇言的發洩嗎?”

“不,我不會因此痛苦,更不會因為你的所作所為難過。因為我一直只是在利用你,因為我根本就不——”

尹如琢突然低頭,死死地吻住了她的唇瓣。

“唔——”

赫胥猗因尹如琢突如其來的舉動而呆愣片刻,繼而開始激烈地拍打着她的身體,只是對方此刻的力氣根本不是她能抗衡的。

柔軟熟悉的觸感撬開了她的唇瓣,撫慰過傷口,撩撥着她的神經。

赫胥猗想要反抗,想要掙紮,想要狠狠地推開對方,身體卻不争氣地軟化下來。

她太熟悉這個碰觸了,一起生活将近三年,即便同床異夢她和尹如琢仍是最親密的人。

她有無盡的苦痛無處發洩,只想要用言語和行動來傷害他人,以期待獲得那一點點的安寧。

這個他人只有尹如琢,因為尹如琢離她最近,因為尹如琢願意全盤接受她的怒火,因為尹如琢愛她。

“嗚嗚嗚……”

她能夠撒嬌的地方只有這裏,能夠哭泣的地方也只有這裏——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是在這樣的時刻更深刻地理解了這一點。

可是又有什麽用呢?

尹如琢緊緊地抱着赫胥猗,任由她拳打腳踢,堅定不移地加深自己的吻。

她不想聽到那兩個字,不想讓赫胥猗在盛怒的情況下說出無法挽回的話,也不想失去這好不容易可以守在她身邊的機會。

直到赫胥猗再也沒有掙紮的力氣,渾身癱軟地挂在她身上,尹如琢才慢慢退開。

聽着懷中人的哭泣,她的心也跟着疼痛起來。

“猗猗,不要現在說這個好不好?我們先回家,”尹如琢溫言細語地哄慰着懷裏的人,“不要讓媽媽擔心,我們回去再好好談一談,好不好?”

媽媽。

赫胥猗渾身一震,終于從恍惚中恢複了一些理智。

“我媽媽呢?”

“我怕媽媽受到驚擾,讓女傭照看着她。”

尹如琢做事向來周到,沒什麽好不放心的。

赫胥猗經歷了巨大的憤怒、悲傷和痛苦,此刻只覺得渾身無力。她知道尹如琢說得對,事已至此再在這裏糾纏已經毫無意義。

赫胥猗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一邊輕輕推開尹如琢,一邊低聲道:“你先去處理一下傷口。”

尹如琢只是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捂在臉上,一手仍扶着她的手臂。

“我們回去再說,這裏不方便。我讓人進來收拾一下,你去安撫媽媽,讓她不要擔心。”

赫胥猗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些什麽,但最後只是冷淡地“嗯”了一聲。

尹如琢出了書房,等清洗好臉上的血跡後,赫胥猗也已經安頓好宋文慧。兩人沒有久留,驅車回家,沉默了一路,赫胥猗已徹底從激烈的情緒中沉澱下來。

當一切劇烈的感情退去,她的心開始被輕微綿密的刺痛包裹——尤其是看到尹如琢臉上的傷時。

不強烈,卻又難以忽視。

“梁醫生,你怎麽在這裏?”

兩人到家的時候,家庭醫生已經等在門口。尹如琢驚訝,赫胥猗卻只是淡淡地道:“是我打的電話,先進來吧,麻煩你處理一下她的傷口,已經快兩個小時候了。”

傷口大概有五六公分的長度,回來前只貼了創可貼,此刻已經不再流血,邊緣微微泛白。

赫胥猗在看到自己的“傑作”時,心口似是被木樁狠狠撞擊了一下。

梁醫生沒有多問,幫忙處理好傷口,又囑咐了一堆注意事項。

“會留疤嗎?”

尹如琢臉上貼了一塊白色紗布,看起來異常顯眼。赫胥猗每看一眼,心口的刺痛就加劇一分。

是心疼嗎?

她不明白。

她覺得自己該是恨尹如琢的,根本不可能因此愧疚和心疼。可事實是,每想起當時的場景,她的心中就忍不住升起一股後怕。

在聽到赫胥複的話後,一直到最終恢複理智之前,她覺得自己像是處于游離的狀态一般。渾身被憤怒支配,言行都不受絲毫控制。

如果尹如琢不阻止她,她又想做什麽呢?

殺了赫胥複嗎?

不說主觀上能不能做到,客觀上她也做不到。當時的她,不過只是在歇斯底裏地發瘋而已。

“不要碰水,按時換藥,遵照囑咐的話不會有大問題,可能恢複好的最開始一段時間膚色會不太一樣,但慢慢就會好的。”

“嗯,謝謝梁醫生,辛苦你了。”

梁醫生為尹家服務也有十幾年,非常清楚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只謙虛地搖了搖頭。确定尹如琢沒有問題後,他就告辭離開了。

像尹如琢這樣的美人,照理說應該比較在意臉上的傷,然而從受傷至今,她并未表現出一點在乎的模樣。

“猗猗。”

尹如琢在乎的只有赫胥猗的心情。

只是赫胥猗雖然已經冷靜下來,但面對尹如琢時仍然冷若冰霜。事情根本還未解決,隔閡當然不可能就此消除。

“把證據給我。”

尹如琢嘆了口氣:“錄音不在家裏,我會給你的,只要你能冷靜下來,我們好好商議一下……”

冷靜。

赫胥猗已經聽夠了這樣的話,尹如琢的冷靜正是她此刻憤怒的源泉。

拿回錄音當然是無比正确的選擇,不和她商量也不過是因為她之前沒有找對方商量而已,她沒有指責尹如琢的立場。

可正因如此,正因為知道尹如琢考慮得周密,她才更覺得憤怒、不甘和委屈。

“尹如琢,你真的是為了我嗎?”

她看着尹如琢受傷的面容與悲傷的神情,只覺得心中疼痛難忍,終是口不擇言地道:“你為的難道不是尹家的名聲,赫胥家的爵位嗎?我知道我爺爺對你來說不算什麽,可對我來說不是。”

她說完已朝着卧室走去,尹如琢匆匆追上,一進門就看到她打開衣櫃正在收拾東西。

“猗猗,你要去哪裏?”

赫胥猗露出嘲諷的笑容:“你既然要我冷靜一下,那我當然要去可以讓自己冷靜的地方。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在拿到證據之前,在為爺爺報仇之前,我絕對不會讓自己出事。”

她早就知道除了自己以外,誰都無法依靠,所以沒有和任何人商量。祝惜辭也不過只是知情人而已,在對付許張兩家的事上,她沒讓對方插過手。

對,她還有正事沒做,還有個張家等着她收拾,她不能因為這個意外失去冷靜。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失控,尹如琢隐瞞她固然可惡,但她又有什麽立場去指責對方呢?

她不也一直在利用尹如琢嗎?

更為重要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對她來說絕不是一種好現象。

她要先讓張申父子倆嘗到身敗名裂的滋味,然後再考慮其他。

尹如琢知道自己不可能勸說得了她,只能退而求其次。

“至少讓我知道你的行蹤,讓我知道你是安全的。”

赫胥猗看着她哀求的神情,最終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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