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
【第六章】
涯梓手足無措,上前半擁住他:“別這樣,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找到的。”
三郎開口了:“會遭天譴的。”
小牢悲不能自抑,眼淚跟雨珠一樣大顆小顆落下,濡濕了臉龐:“若是回到從前,還不如,讓我痛痛快快地遭天譴呢。”
鐘斐無法再看下去。他悄然離開,走下山崖,天際的啓明星漸漸被朝晖取代。
每個人都有艱難。
這不能成為加害別人的借口。
不是簡單的對與錯——只是陣營不同,我們才注定是敵人——或許有人會這麽說,但被血祭、被封凍的人沒法這麽寬容。金陵醉已黯然失色,五日期限将至,自己是否會永遠停留在這裏?
人人都有兄弟。
自己的兄弟又怎麽樣了,說好一同死戰,自己卻失約了。
縱使困頓難行,也得前行。
鐘斐停下來,深深吸一口氣,青松微拂動,沁涼的空氣讓心冷靜一些。
他轉身,回視不知何時跟在身後的三郎:“數千封凍的人怎麽辦?”
三郎手扶面具,沒有說話。
鐘斐說:“讓小牢解放那些人吧。”
三郎修長的手指撫過面具,尾指按住嘴唇,聲音略低:“假如,他不願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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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斐一怔:“你是誰?”
黑衣人輕笑一聲,面具一揭,露出皙白的臉龐:
竟是小牢。
小牢微側頭,露出貌似天真的笑:“哥哥果然聰明,如果不是太傷心,怎麽會現在才發現呢。”
三郎呢?涯梓呢?
他們三人合夥了?不,兄弟二人應該中了狡猾小牢的陷阱。
鐘斐緊緊握住金陵醉:“你還是要血祭我?”
小牢:“你是唯一的希望。”
鐘斐憤怒了,去他的過去多黑暗多痛苦,去他的将心比心,眼前這孩子根本就沒有心。
“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我不需要這種虛情假意。”鐘斐眼睛冒火。
“我不得不殺死你……”
“誰沒有無法卸下的重擔?誰又是輕松地活着?既然要殺,就痛痛快快地來,何必假惺惺的!你是既想殺我,還想讓我死後靈魂不會怨恨你嗎?不可能,誰都不會原諒殺自己的人!”
小牢沉默了,不笑的他,薄唇鋒利,迥異于平常的天真。
“抱歉,哥哥。”
小牢抽出金鐘卦,飛快一劃。勁風悚動,千松萬木一同呼嘯起來。一剎那,上空出現了千萬張小金鐘卦,灼灼閃光,如一柄柄利劍。萬鐘齊鳴,嗡嗡作響,直沖鐘斐的耳膜。
無處可逃,也無需逃。
鐘斐手握金陵醉,死死按在左胸口:為什麽落在這個世界?一個原本強大的人,竟如嬰兒般無力,任人宰割!并不畏懼死亡,可應該葬身于星辰大海之中,而不是這裏!
怎能甘心!不甘心!
就這樣死去嗎?不,要死也要同歸于盡!憤怒、無力、悲涼,激蕩着鐘斐的胸腔,悲憤的意念蓬勃而出:一起同歸于盡吧!
铛—嗡—铛铛铛——
忽然,鐘聲大亂,發出互撞的聲音,淩亂又急切,空中的千萬小金鐘卦也亂舞亂擺。
“你不是沒有功法嗎?”
小牢揮着手指,萬卦聽從指揮,朝鐘斐一起俯沖下來。
鐘斐沒空去想為什麽,再度集中精神,釋放最強大的意念:「滾開!要死就一起死吧!」說時遲,那時快,金鐘卦碰到鐘斐發絲的一瞬,忽然全部碎了,濺出了無數的金光。
小牢竟也跌倒在地,指間一張金鐘符:“原來,你會功法!”
不,只有求生與求死的意念。
“那更不能讓你活了!”小牢手一劃,擲出金鐘符,直刺鐘斐的眸子。鐘斐一側頭,憤然抛出金陵醉。铛的一聲脆響,兩物在空中狠狠撞擊。
金鐘卦上的金龍忽然飛出來,撞向鐘斐的胸口。鐘斐一下子被擊倒在地,胸口灼燒。
一片血紅,糊滿視野。
……
死了嗎?
既已死亡,怎麽還有意識?
鐘斐慢慢睜開眼睛,映入眼簾,是一張熟悉的鐵色面具。面具中,黑色雙眸顫抖。
“你醒了?”
“你又救了我?”
“不,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果然,小牢以悲泣騙得兄弟兩人疏忽,把他們困在陷阱裏。雖僅幾分鐘,等三郎掙脫奔過來時,只看見龍撲向了鐘斐——那條龍,是金鐘卦的元氣。
“所以,小牢的金鐘卦毀了。”
“這怎麽可能?”
鐘斐有點懵,他什麽也沒做,除了精準地扔出金陵醉。金陵醉只是智腦,質量再好也敵不過神器金鐘卦啊。
“我試過,金陵醉不稀奇,毀掉金鐘卦的就是你。”三郎很肯定地說。
“讓你失望了,我沒有功法。”
不過想起來,那場對峙中,自己用了意念力。鐘斐的意念力,的确超出尋常人,可再強也只能用于駕馭機甲和戰艦,并沒有僅憑意念就擊垮活人的能力。何況,小牢還有強大的功法。
“你早猜到小牢是主謀吧。”鐘斐問。
“沒有。”
鐘斐很意外,還以為三郎早就看破這一切呢。那個夢裏,他一直在拖時間,就是相信三郎會來。夢的最後,他沒詐小牢,他看到三郎的圓鏡折射在崖壁的光,所以才大膽地放手。
至于兄弟倆被小牢騙了,鐘斐不怪他們。小牢一看就是個小戲精,沒點道行看不破。而且,鐘斐感覺,在自己昏迷後,還是三郎出手救的自己。
鐘斐好奇地問道:“那你為什麽讓涯梓找他回來?”
三郎含糊地說:“因為小牢一向很黏涯梓,他一來,涯梓就分|身乏術了。”
鐘斐納悶,沒來得及問,三郎就轉移話題:“你的寶石有能量了。”
“怎麽可能?”
金陵醉果然泛出瑩瑩金色,雖不足以開啓,至少能再撐一兩個月。鐘斐頓覺天高雲闊,希望叢生。不管什麽原因,智腦能汲取功法的能量,比提煉CY元素來得容易。
“小牢怎樣了?”
“受了重傷,被涯梓送去湯池療傷了。”
那之後,曠野上終于有人了。
健壯的農夫在農田裏除草,穿藍布衫的女人在桑樹下采葉子,小孩子繞着方田跑着逮小蜻蜓。青年們爬上房頂修繕破敗的屋子,妙齡少女路過鐘斐的院門,眸子一亮,而後臉頰一紅慌忙低下頭匆匆離開。
一個方臉大漢瞧見鐘斐,喜滋滋地問:“小哥,你看着眼生啊,才醒嗎?”
人人都喜氣洋洋,傾訴一覺醒來已過三年的奇事。
如果希望有顏色的話,那一定是原野的春草,萌萌而綠,欣欣向風。鐘斐的心情,亦如綠草,随春而生。只有要時間,一切就有希望。
……
休息一日,鐘斐又該出發了。有争奪,有厮殺,才有能量可汲取,去是非之地才是捷徑。
哪裏最亂?
哪裏的門派多?
哪裏的人跟魔鬥得死去活來?
三郎琢磨一下:“浮生洲。”
浮生洲,與琛州隔海而立,奇山異水極賦靈性,修真、修魔均可事半功倍。因此,洲上的大小門派數不勝數、争奪不斷。
鐘斐收拾些幹糧,啓程去浮生洲。
三郎如影相随。
鐘斐早看出,無論涯梓、小牢、還是三郎,都像涉世未深,且害怕孤單,表現不一樣:小牢有點歇斯底裏、涯梓是直率依戀、三郎則含蓄地跟随。
旅程中,最好的夥伴是愛打愛鬧的那種,比如涯梓,進能鬧騰退會傲嬌。三郎相反,性格內斂,極少主動開口。
基本就是一個會行走的黑色長袍。
兩人快馬加鞭,趕到琛州與浮生洲相隔的海域,只見海面黑霧彌散,詭谲莫測,想要渡海兇多吉少。
兩人在海邊的小鎮歇下。
小鎮叫未艾鎮,距浮生洲最近,渡海的人少不了在此落腳。
未艾鎮頗為熱鬧,客棧、酒樓、藥店、寶器店等鋪子都人聲鼎沸。有的小販子沒店面,就在街邊支一個攤,賣小吃、賣花、賣玉簪飾品等。有一個面具攤,支着竹架子,橫九豎九挂了八十一個面具,顏色斑斓,皮的,石的、木的、金的、玉的、草編的不一而足。
最中心,一張半邊面具尤其出色。
只有左半邊,銀黑色底,暗紅色龍紋為飾,線條如流光閃過一般順暢。不知道什麽質地,比鐵溫潤,比玉柔韌。鐘斐扣在自己的臉上,笑問三郎:“這張好看嗎?”
三郎端看半晌:“好看。”
鐘斐才想到,該買面具的是三郎,臉上的鐵面具實在簡陋。說起來,戴面具的人,要麽太醜,要麽太好看。可美人從不擔心面具會掉,醜的才會,三郎總是若有若無地去扶面具。
“你為什麽戴面具?”
“容貌被毀了。”
果然,鐘斐默哀三秒。
“什麽原因?”
“記不得發生過什麽,醒來時卧在冰雪裏,左臉被凍毀了。”
一覺醒來被毀容了,難怪會介意。
鐘斐把面具放回架子上,走到酒幡招搖的小酒樓,小二熱請地吆喝「公子二樓請」。木板上的餐單工整有秩,鐘斐回頭問三郎吃什麽,卻不見人了。
吃到第三顆水煮毛豆時,噠、噠、噠的木屐聲從背後傳來。
鐘斐說:“幹什麽去了?”
三郎沒回答,對面落座。臉上竟換成了那張銀黑色面具,露出的半邊右臉頗為英朗,鼻梁高挺,輪廓分明——他們兄弟的基因都好,可惜了。
鐘斐不吝贊詞,直誇比以前那張好看多了。
三郎沒吭聲,嘴角隐隐翹了。
這酒樓點心精致,量少碟子多,擺了滿滿一桌子。鐘斐一邊吃,一邊賞街景:人群熙熙攘攘,買貨的和賣貨的讨價還價。他常年跟冰冷的戰艦為伴,難得看到這樣的人間煙火:和平、安樂,不知道回去是什麽樣子。
“你喜歡小吃?”
“喜歡吃,也喜歡人。”
鐘斐夾起小籠包,放入嘴裏,咬一口,湯汁四溢,鮮嫩、帶點甜,味道極鮮美,如有好幾只小蝦跳動。三郎就看着鐘斐吃,筷子都沒太動。
“你也吃啊。”
鐘斐夾起一個,伸到三郎嘴邊,三郎一愣,張口咬下:“确實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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