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惹事不生非
【第八章】
“待會兒,你拿個紅包過來。”朱槿如是說。
恩客若是雛,相公會包個紅包,也是規矩。朱槿解了衣裳,半橫在床。星隐哪見過這陣勢,當即鼻子飙血。他抓住最後一絲理智,拖着腿想走,又被拉住了。
星隐一把甩開。
他的力道何其猛,朱槿沒提防,一頭撞到床柱,鮮血濺出。星隐連忙扯碎玉帶為他包紮。
且說小石子,才十來歲,光惦記着玩彈棋。輸了七八盤,被彈了一腦門包,才想起紅包的事。也不知道那邊完事了沒,他趕緊拿紅包送過去。到門口,只聽見哐當的碎響,推門一看,一地碎瓷。朱槿橫在床上,血污一身,星隐呆立一旁,衣衫不整。
事情經過大致如此。
掌櫃先發話了:“原來如此,那酒的藥性太強,喝三杯的話,年輕人可受不了,何況是個雛。星隐少俠下手沒個輕重,所以失手把朱槿弄死了,可是如此?”
星隐面色鐵青:“沒有!”
可他只說沒有,又不解釋是怎麽從額頭受傷到血污一床的。
大掌櫃冷笑一聲:“你光說沒有,誰信呢?”
誰也不信。這裏是什麽地方,這廂房就他們兩人,除了幹那事,還是幹那事。而星隐一身淩亂,說破天,也不頂用。星隐咬了咬嘴唇,不再說話,一副你們想怎麽辦就怎麽辦的悲憤樣。
鐘斐沉思一下:“掌櫃的,星隐因為喝了酒才這樣,這酒,怕不是那麽簡單。”
掌櫃:“公子是怪我們的酒?”
鐘斐:“若不喝酒,也不可能出這事,事已至此,掌櫃的想怎麽辦。”
掌櫃:“交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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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官府?
鐘斐不說話了,揉了揉眉心。
掌櫃長呼一口氣,将閑雜人等遣走,獨留鐘斐:“我們開門做生意,最忌諱這種事,一個沾血,一個沾官,寧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朱槿是梨春院的聚寶盆,未艾鎮誰不知道他,日賺千兩也是輕而易舉。”
鐘斐問:“多少能了這事?”
“鐘公子真是幹脆人。”掌櫃算盤敲了敲,往前一推,“這個數,畢竟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你若當他是人命,會這麽快變成算盤上的珠子?鐘斐身無分文,一路都是星隐付的。他曾問過有多少盤纏,星隐輕描淡寫地說要多少有多少,可見不缺銀子。但這事不清不楚,鐘斐不想這麽結束。
鐘斐說:“我們沒帶這麽多,我飛信傳書讓人送來,只是需要些時日。”
掌櫃說:“無妨,你們在院子裏住下就行。”
梨春院還是梨春院,歌舞升平。鐘斐和星隐被安排在客房,跟相公們一個屋檐下,擡頭不見低頭見。這叫打幹鋪,也就是只住宿,不亂來,亂來另算錢。後來有人問掌櫃,怎麽讓住下了,萬一這兩人付不起呢。掌櫃笑,看看鐘斐的容色,怎會付不起?
當晚,鐘斐跟星隐默默睡下,聽疏雨打芭蕉,淅淅瀝瀝,哪睡得着。過了很久,鐘斐翻了個身,聽見星隐輕嘆一聲。
鐘斐:“說一說,朱槿被磕傷後,發生了什麽吧。”
磕傷後,朱槿第一時間是找鏡子:「我的臉沒事吧?」
星隐:「破了一點皮。」
朱槿:「很醜吧?」
星隐納悶:「不是大傷,不會留疤。」
結上結,星隐起身。
朱槿嘆息一聲,忽然沒了興致:「少俠不通人情,手底倒溫柔,不知讓你守身如玉的人是誰。看見桌上的壺沒,那是初春第一芽茶,能解梨花春。」
星隐猶豫了一下。
朱槿一扯被子蓋住身子,懶懶地說:「我什麽時候淪落到這地步了,糾纏而不得,不如早早放手好。」
看他不像騙人,加上腹火難忍,星隐就喝了一口,沁涼一線入喉,腹內立刻清涼了許多。他大喜,連喝了幾大杯,坐在桌邊慢慢等火消下去。約半柱香的功夫,他視野一黑,就不省人事了,醒來已成兇案現場。
鐘斐納悶:“喝完後,為什麽沒有立刻離開?”
星隐說:“不想你看見我這樣。”
這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要怪就怪梨花春,如果當時,喝完茶就離開的話,也不會生出這麽多事——可能,這就是所謂「命運安排」吧。
“我根本沒碰過他,也不想碰他。”星隐煩躁地說,“至少,清醒的時候沒有碰過,哪怕一個手指頭!”
“也就是說,你不确定昏迷後有沒有碰他?”鐘斐抓住重點。
星隐好半天回答:“對。”
星隐的記憶有時會出現空白,比如毀容的那一次。以他的功力,冰寒不足以讓他毀容,一定發生過什麽。可是,他不記得。這次也一樣,昏迷後,真的沒有再醒來嗎,真的沒有施過暴行嗎?
星隐聲音悶悶的:“反正,我本心絕不想傷他。”
鐘斐笑了:“不是你!”
星隐暖意湧上:“你怎麽知道?”
鐘斐自信地說:“因為你的手很幹淨,不是殺過人的手。”
鐘斐相信自己的眼睛,奔到房間時,震驚之餘,他迅速觀察,将周圍的環境和人們印入腦海。朱槿的脖子上有痕跡,是被掐死的;星隐雖然衣裳上有血和污跡,手卻很幹淨,看似鎮定,其實是懵的——原來,是因為星隐也在懷疑他自己。
“事已至此,別擔心。”
“嗯。”星隐合上眼睛,忐忑的心變得沉靜。
天高水長,方知春之遼。
不出一日鐘斐就将梨春院摸得七七八八。
掌櫃叫元桐,三十多歲,面容柔和。他以前也是相公,深得前掌櫃寵愛。前掌櫃去世時,将梨春院傳于他。他外表溫和,性情中庸,愛財,但對相公也不太刻薄。他眼睛很毒,相中的相公都很出色,朱槿就是頭牌之一。
兩年前,朱槿還是一個少年,想去浮生洲修真,滞留未艾鎮時逛梨春院,不慎打破了一個古董。他沒錢陪,以身抵債做起了相公。
這事太巧,私下大家總覺得他是被「坑」了。
朱槿這個人,脾氣暴,得罪過的人一大片。但因姿容美,性格強,為他一擲千金的恩客前赴後繼,所以做什麽都任性,時常頂撞元桐。畢竟搖錢樹,元桐拿他沒辦法,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鐘斐特地點了雲柳的局。
雲柳也是有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雲柳:“誰說不傷心,活的搖錢樹呢,掌櫃的心痛死了。”
鐘斐:“朱槿不是愛頂撞他嗎?”
雲柳:“他上供那麽多,脾氣暴一點怎麽了。我們掌櫃愛錢,性子軟,只要錢能乖乖交上來,他才不管呢。”
鐘斐默默地把「性格太強、被元桐除掉」這個可能性删除。
鐘斐:“朱槿喜好華麗,為什麽住得偏僻呢?”
雲柳:“他自己挑的,說清淨。也就他身手好,才敢住那裏,我覺得瘆得慌。”
鐘斐:“他身手有多厲害?”
雲柳:“他會耍飛刀,飛刀飛出去,能把比水桶還粗的樹削成三段。要沒落到梨春院,怕也能修煉出一點名堂。”
鐘斐抓住重點。
鐘斐:“也就是說,他有能力逃出去?”
雲柳:“不好說,護院高手多,我只見朱槿露過那一次真本事,還是他喝醉了。”
鐘斐:“聽說朱槿是被「坑」進來的?”
雲柳:“那确實是個古董。”
鐘斐:“他很難受吧?”
雲柳:“怎麽說,人各有天賦。我以前一個相好說,朱槿愛做那事,別人得趣,他自己也得趣。有一次,他還說梨春院呆着自在呢。不像我們,巴巴地盼着攢夠了贖身。”
鐘斐又默默地把「執意離開,被元桐借刀殺死了」這個可能删除。
雲柳開玩笑說:“鐘公子要小心,可別也打碎了什麽。”
鐘斐說:“元桐經常耍這種詭計嗎?”
雲柳笑:“這可冤枉了,掌櫃的不逼良為娼的。”
鐘斐輕步來到朱槿的廂房,手指一撥,挑開鎖,進去合上門。這房間,裝飾華美,布置錯落有致。青玉案上,琴棋齊整,書箋精妙,牆上挂一副煙雨芭蕉圖,落款是朱槿。床單、被子、帳子因沾血都收走了,說不出的寂寞。
屏風前一張梨花木椅,扶手劃滿刀痕。
可知朱槿常坐在此,一邊玩飛刀,一邊劃椅子,想必心情不太好。鐘斐坐上椅子,頭後傾,視線落在窗外:那是一片後山的林子,樹木雜七雜八,有竹子、橘樹、桃樹,高矮不一。即使桃花點綴,依然淩亂,沒有什麽好景色。
朱槿坐在椅子上,會想什麽?
一日匆匆而過。
是夜,星隐回房時已到夜半,跟蹤了一天,他一臉的一言難盡。說元桐上午教訓新相公,下午處理瑣事,晚上和朋友喝酒到半夜,一天忙得腳不沾地。要說異常的話,臨睡前,他在朱槿的房前沉默了一會兒,但沒有露出多少傷心。
鐘斐心裏有數了,又問他見過朱槿的飛刀嗎。
習武之人對刀劍都敏感,果然,星隐毫不猶豫地說見過,外形狹細,刀鞘素樸,泛隐隐真氣,可知是一把珍稀刀器。脫衣服前,朱槿放在床頭。
“你當時不是神志不清嗎?”
“我又沒瞎沒傻。”
可鐘斐到時,沒見到飛刀,他的短期記憶像攝像機一樣精準。尋常人,如雲柳,不識貨,很可能認為那是一把普通的飛刀,不會特意偷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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