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經冬寒,不知春暖

【第二十二章】

如何處置這個人,兩人有了分歧。宗陵侯認為,無論什麽原因,都要斬草除根;星隐卻認為,終究算是救命恩人,不如等他醒來,問他原因,再做決斷。争執之下,宗陵侯妥協了,于是兩人又開始攜手弄醒鐘斐。

借助封魔鏡,兩人能摸到救生艙,能看清鐘斐的睡容。

是一個脆弱的人類。

新的問題又出現了,直接雜碎救生艙的話,也許會殃及裏面的人,畢竟是脆弱的人類——沒有功法的人類,跟一只小鳥沒有兩樣。兩人想了很多種方法,比如聲音喚醒,比如搖動等,都沒能讓鐘斐醒來。漸漸的,兩人不再專心喚醒他了,而是每天來看看,偶爾會跟睡夢中的人說說話。

任何生靈都是有感情的。

時間久了,星隐就覺得沉睡的人是朋友一般。閑來無事,星隐也愛躺在旁邊,透過封魔鏡,看鐘斐的睡容,猜想鐘斐是什麽樣的人,為什麽會睡在這裏。有一天,星隐回來,發現宗陵侯也在,正用封魔鏡看鐘斐,面帶微笑,神情熾熱——那一刻,星隐驀然生出「宿敵」的念頭。

之後,兩人形成了奇怪的牽制。

總會碰見,然後心照不宣地各自坐在救生艙的兩邊,或修煉功法,或看功法典籍,或者僅僅是閉目休憩。這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有一天,兩兄弟默默相對,宗陵侯忽然先開口。

“他會一直睡下去嗎?”

“沒有醒的跡象。”

“如果不修煉的話,人類頂多能活一百歲,他終究會死吧。”

“應該吧。”

“其實死不死都一樣,他現在跟死了也沒兩樣。”宗陵侯說着孩子氣的話,卻露出難過的神情。

“總有辦法的。”

一想到這個沉睡的人會死掉,星隐就很傷心。那個綿延的念力「醒來、快醒來」,其實是男子在呼喚他自己,明白這一點,越發讓人傷心。如果最終都是死去,何不破釜沉舟,聯手試一次。終于,星隐和宗陵侯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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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宗陵侯的功法以烈焰見長,擔心灼傷鐘斐,連艙帶人一同移到雪山上。

那次陣法,是星隐用過的最小心翼翼卻最強大的功法,灌注的除了心血還有無數的寄望。在兩人的功法最強盛時,鐘斐的胸口忽然發出了強烈的琥珀色的光芒,将兩人直接擊倒在地。

再醒來,星隐失憶了,忘了所有關于鐘斐的事。

宗陵侯一樣,失了記憶,只記得鐘斐的臉。

……

那是七年前發生的事。因為強大功法的刺激,救生艙啓動緊急措施,自行發射,最終落在了琛州的某個林子裏。安靜地呆了三年之後,智腦金陵醉将鐘斐強制喚醒,就是後來的事。

鐘斐聽完,有些恍惚:“是這樣嗎?”

所以,當初戰艦落在九龍的陣印中央,他的意念,通過某種方式傳達到了龍子的思維裏,恰巧破除了封印,令它們獲得自由。所以涯梓說過「莫名的親近」,秋七弦也說過「似曾相識」,宗陵侯說「有熟悉的氣息」。其實鐘斐又何嘗不是如此,涯梓也好,星隐也好,他都覺得雖是初見總覺得似有淵源。

“抱歉,我忘了你,可第一次見,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那些呼之欲出的心情,那些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的話,今天終于明白了原因——星隐甚至很慶幸,多虧金陵醉的反噬,他才想起了從前。

“我知道。”

雖然從未說過,這些天的相處又怎能毫無知覺?鐘斐按了按胸口,那裏在隐隐作痛,就這樣吧,毀了金陵醉,保全他們的玄黃之力。即使,他對別人可以殘忍,又怎可能對星隐視而不見。

鐘斐牽起星隐的手,按在胸口:“它的中樞在這個地方,就算它毀了,我也沒事。”

星隐拼命搖頭:“別騙我了,你們是相連的。”

之前小牢攻擊鐘斐時,金陵醉的能量源極速流逝時,鐘斐變得蒼白,并死死按住心髒處。那時,星隐就疑心鐘斐的心和金陵醉的相聯。從心髒毀滅金陵醉的中樞,鐘斐怎麽可能安然無恙呢。

“我很想回去,沒有金陵醉的幫助,我一定回不去。可是,命運安排我來到這裏,安排我遇上了你,那就這樣吧。”

“你不用管我們的,我們是龍,封印都沒把我們怎麽樣,不會有事的。”

“真的一點都不挽留我嗎?”

“我當然想你留下,可你那麽想回,我怎麽忍心看你哪怕一點點難過。”星隐咬了咬蒼白的嘴唇,“龍的壽命很長,可以虛度無數的歲月,想要什麽,總會有實現的一天。人類,短短百年,一定要過得開心才行。”

一定要過得開心才行。

童年以後,戰争永無休止,再不允許有這麽虛無的念頭。

無論怎麽說,星隐都不贊同通過心髒來毀掉金陵醉。思來想去,鐘斐還是決定找涯梓和秋七弦商量對策,畢竟,人多力量大,而且,這十年裏,他們應該也找到一些方法吧。星隐想了想,同意這麽做,不過,他叮囑鐘斐,千萬別透露他的心髒連着金陵醉的事。

“雖然是兄弟,可我們的性情都不一樣。”星隐如實說,“你既能解封,說不定也能封印,萬一誰起了歹念怎麽辦?”

他們對人類終究是提防的。

鐘斐忽然笑了:“好想認識當初你們那個占蔔的兄弟。”

星隐納悶:“為什麽?”

“幸虧他讓你們來找我,換作別人,我應該已經死了吧。”鐘斐想了想,微笑,“也幸虧,涯梓當初聯絡的是你。既然一切都那麽巧,我何必違背命運的安排。”

冥冥之中,已天定吧。

明明是高科技金屬,卻對遠古的陣法有着神奇的效果,中間的奧秘誰能說明白的。「如果真有神奇的效果,就停下來,不要再汲取星隐的功法了。」鐘斐默念着,摘下金陵醉,挂在星隐的脖子上。

帶着鐘斐的體溫,星隐細細撫摸。

“那時,我每天對着封魔鏡看你好久,從沒見過這顆寶石。”

“我一直貼身戴着的。”

“那就對了,你當時一身白衣,真好看。”

“那是特制的救生服。”

金陵醉在衣服下面,自然看不到。說起來,剛醒的時候,身上是沒衣服的。鐘斐想了想,又把疑惑咽下去了,既然星隐說得坦蕩,而且又說出了白衣,至少那時的自己衣裳齊整吧。

回去的路上,天氣有春末夏初的微熱。

星隐在小溪裏洗了洗手,起身說:“老五他們在秋七弦的屋子裏等咱們呢。”

鐘斐好奇:“你們是通過水來傳導信息的嗎?”

星隐:“風也可以。”

果然是龍,沒有說心靈感應,已經很客氣了。

鐘斐又想起一個問題:“龍生九子,都是有名字的吧。我只記得有一條龍叫睚眦,就是睚眦必報,難道是涯梓?”

星隐笑着承認:“他最懶,連名字都不取。”

像秋七弦,是龍的老大,本名囚牛,最喜歡音樂,所以古琴的琴頭上會雕刻它的頭像——也許是在人間呆的久,他的名字改得最徹底。試想,看着這樣一個文文弱弱唇帶梅色的樂師,誰能想象他的原形是一條龍呢。

鐘斐琢磨:“你排第三,叫什麽。”

星隐覆在他耳邊輕輕說出一個名字:“名字是禁忌,記得不要當衆喊我們的名字。”

鐘斐頓時壓力大:“那你別告訴我呀。”

星隐坦然:“是你,就不一樣了。”

龍子之間,雖然生疏,一有消息倒是傳得飛快。

迎在竹屋前的,除了秋七弦、涯梓,還有一個陌生的男子——正是占蔔的那個兄弟,名傅溪。傅溪目帶白翳,原來雙目已盲;發簪如一支毛筆,非常特別;姿态閑雅,頗有仙風道骨的味道。

鐘斐不由得心想:在想象中,龍都是奔放的,沒想到還有如此氣質的,果然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傅溪開口:“果然是熟悉的氣息,多謝你将我喚醒。”

鐘斐汗顏:“我受之有愧。”

傅溪從袖中拿出一張疊得整齊的方紙,紙質為絲,縷縷清晰,送入鐘斐的手中:“這是我為你占的字,應有深意,你且收好。”

鐘斐疑惑打開,眼前一亮:

只一個字:「水」。

這個「水」字寫得太好了,飛動如鶴,又如旋風妙雨,恣意灑脫。

鐘斐忍不住贊嘆:“好漂亮的字。”

傅溪微笑:“我想象你的模樣,寫出了這個字。”

涯梓探過頭來,看了一下,也贊嘆說:“說不出為什麽,這個字确實像鐘斐的感覺。不過,這水字是什麽意思?”

傅溪搖頭:“我未能占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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