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1)
三個人在一家港式餐廳吃飯,許澤恩絲毫不拿自己當外人, 點了滿滿一桌的菜, 他記挂着靳堯已經負資産, 點完後很是貼心地微笑道:“我請客,随便吃。”
伸手不打請客的笑臉人, 靳堯把繃着的臉皮放緩了一些。
許澤恩倒了一杯大麥茶給靳堯, 靳堯因為在燙碗筷,順手把茶推給了顧擎,顧擎單只手非常不方便, 靳堯時刻記着要照顧他。
顧擎自然欣喜非常,一邊和靳堯小聲說着話, 許澤恩在一邊看着他們言笑晏晏的樣子,心裏像是被細密的刺紮着,泛着綿綿密密的疼。
眼前的畫面如水波般蕩漾, 時光裏那個只會和他喁喁私語的少年,和眼前這個對別的男人笑得眉目柔和的青年漸漸疊影, 許澤恩眼底最深處流光數度變幻, 迷戀癡纏的是對往昔的懷念, 血光彌漫的是對現實的嫉妒。
他忽然伸手扯了扯靳堯的袖子, 靳堯轉過頭,語氣說不上好, 但也說不上壞:“幹嘛?”
許澤恩指了指靳堯黑色T恤胸前的那個骷髅頭,近乎讨好道:“這件衣服,我也有一件。”
靳堯怔了怔, 這件衣服其實挺貴的,以他那時候的經濟條件買下來純粹得勒緊半月褲腰帶,但他那時候就是一眼相中了,他兩根指頭捏着骷髅頭那空洞洞的大眼珠子,把衣服提起一角:“怎麽地?你還想隔空碰個瓷啊?”
顧擎笑出聲,許澤恩也被他這麽直球的接話方式弄得哭笑不得,他解釋道:“我是說,這樣的衣服,你以前也送過我一件。”
“哦,”靳堯斜睨一眼過去,“那我那時候應該挺有錢的。”
“沒有,你那時候也跟現在一樣,動不動就刷爆卡,有一回我們在浯河吃海鮮,說好了你請我,結果服務員來收錢的時候,你也是一張卡‘餘額不足’。”
許澤恩的眼睛裏水霧彌漫,嘴角的笑意苦澀而哀傷:“你從十四歲就開始領薪水,每個月都會請我吃飯,給我買禮物——”
“你的意思是,”靳堯終于忍耐不住打斷許澤恩,“合着我他媽就是個備胎舔狗,活該一無所有?”
靳堯覺得自己以前如果只是被騙感情,那就活他媽該的認了,可沒想到自己還上趕着貼錢,這就真的不能忍了。
許澤恩沒接上靳堯這個腦回路,但是他看出了靳堯的憤怒,他舔了舔嘴唇,想解釋點什麽,然而靳堯手裏拿着根筷子,不動聲色地在許澤恩平放在桌面上的胳膊上點了點,發自肺腑地道:“這麽二逼的事,你以後就別跟我提了,否則我會忍不住給自己倆耳刮子,再把你給打死!”
許澤恩愣了許久,直到手臂上後知後覺傳來刺入骨髓的酸痛,他瞪大了眼,捂住幾乎快要麻木的胳膊看着靳堯,開口時連嗓音都變了調:“靳堯你……”
Advertisement
靳堯端着水杯在喝水,一臉無辜地看着他。
許澤恩幾乎不敢置信,靳堯剛才拿着筷子點中他的穴道,此刻他的半條臂膀動彈不得,像是有萬千只螞蟻在血液裏齧咬一般,疼得發麻,癢得鑽心。
靳堯只要出手,尋常人不被剮個幾層冷汗是絕緩不過來的。
如果不是顧擎在一邊強忍着幸災樂禍的表情,許澤恩一定能痛苦地呻.吟出來。
他癟着嘴,垂下了眼,只是眸中濕意彌漫,也不知道是難受的,還是委屈的。
許澤恩只是想告訴靳堯,當年靳堯對他到底有多好,那是多年歲月積累沉澱下來的最厚實溫潤的情感,他和靳堯都曾經為彼此付出過自己擁有的微薄的所有。
可是靳堯顯然被許澤恩這種廉價的自我感動惡心到了,對靳堯來說,這過去的經歷就好比他看了一部已知是悲劇結尾的書,中間再多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圓那也是玻璃渣裏裹的糖,往事越是甜蜜,付出越是真誠,情感越是無僞,在這個結局面前,也只是襯托得許澤恩渣出了高度,渣出了境界,渣中之渣,渣無可渣。
靳堯是個情商不太高的人,但他也足夠了解自己,但凡別人對他好一分,他總願意用兩分去回報,同樣的,別人辜負虧欠了他,他能退讓的最大底線也是老死不相往來。
喜歡一個人,可以為他赴湯蹈火抽筋拔脈,讨厭一個人,卻會覺得他連呼吸都是錯,靳堯知道自己有這樣情感極端主觀的毛病,但他改不了,也不想改,所以他不想聽許澤恩解釋,他撇過臉去看着窗外的闌珊燈火。
唇邊有微涼的瓷器輕觸,靳堯轉頭看到顧擎端着杯子,示意他喝點水。
冬寒料峭的煙火人間裏,總有那麽一絲溫暖照亮漫漫長夜,讓這條路上不再只有陰暗坎坷。
靳堯對顧擎笑了笑,就着他的手喝光了杯裏的水。
許澤恩怔忡地看着,忽然就扭過了頭去,從他這個方向看往窗外,遠處有一棟極高的危樓正在搖搖欲墜,許澤恩覺得自己滿身筋骨就像那棟樓一樣,塌方在即。
每條骨頭縫裏都鑽心一樣的疼。
————
服務員終于端上來一大盆熱氣騰騰的乳鴿粥,打破這一桌詭異氣息橫流的氣氛。
靳堯給顧擎盛了一碗,又給自己盛了一碗,許澤恩揉着胳膊委屈巴巴看着靳堯,靳堯只涼涼刮了他一眼,低頭吃自己的。
許澤恩抿着嘴唇,無奈又挫敗地自己把碗推到砂鍋邊,單手拿着勺子往裏面盛粥,他的表情雖然略有點狼狽,但是姿态閑逸,十足的優雅,盛個粥看上去卻像是在表演茶藝似的。
靳堯轉臉看了看許澤恩一只手拿着調羹在喝粥,微俯着身,別人要是這姿勢難免看着鄙陋,偏他肩背的線條流暢,彎腰弓背都比常人來得有風姿。
靳堯想着人模人樣的一個人,可惜了不會說人話做人事。
他無意識地夾了一根青菜,一口咬下了菜根,餐桌上的兩個“獨臂”男人不約而同擡頭看他,許澤恩目光期待,顧擎則眼眸沉沉。
“喀嚓喀嚓”,靳堯吃得十分歡,整根青菜都咽了下去,十分滿足的模樣,兩人又同時低下頭。
許澤恩心裏揪扯着,以前靳堯總會把菜根咬掉菜葉讓給他吃,現在靳堯卻忘記這個習慣了。
沒關系,許澤恩一邊把粥混着滿腹心酸苦楚往喉嚨裏咽,一邊又欣慰滿足地想,沒關系,他回來了,一切都會回來的。
吃完飯靳堯把顧擎送回去,許澤恩再厚的臉皮也不能跟到人家屋裏去,他眼巴巴看着靳堯跟着顧擎進了電梯,自己只能在外面守着。
上次靳堯過來的時候只在客廳裏站了一會兒,這會卻是把顧擎的房子打量了個仔細。
上下兩層的複式公寓,樓下一馬平川,所有的隔斷都是用落地大玻璃,廚房餐廳吧臺連在一起都是透明的,看着很有意思。
靳堯坐在沙發上,顧擎正站在玄關那裏接電話,他把聽筒緊緊貼在耳邊,對靳堯道:“靳堯,你幫我去廚房燒點熱水。”
“啊。”靳堯知道顧擎這電話不方便他聽,便自己摸去了廚房。
齊章在那頭怒吼:“……你手都被他打斷了你還說沒事?!今天你們劇組的事在圈裏都傳遍了,我打你半天電話你都不肯接!這不行!那個小孩他這是有病——”
“齊哥!”顧擎打斷對方,“他不是有病,他只是失憶後遺症,而且他現在正在慢慢恢複記憶,以後會痊愈的。”
“那就等他痊愈了再說!我現在給你派個新的助理去!”
“暫時不用。”
“顧擎!”齊章怒其不争,“你簡直是色.迷心竅了你!”
顧擎頭疼得直捏額角,他也不辯解,就由着齊章撒火。
最後齊章無力道:“随便你了,你這可真是下血本了,我他媽現在就得做好你退圈的心理準備,老子辛辛苦苦養了幾年的白菜……是養了幾年的豬!現在非得撒丫子出圈拱人家的白菜,你對那孩子可很多人都看在眼裏,這弄不好就得傳狗仔那裏……”
齊章又絮絮叨叨了許久,最後惱火道:“我他媽還得給你去擦屁股!你這個樣子到時候還怎麽去錄《極地生存》,我當時就不同意你去那麽危險的地方,你非說要去玩兒,現在正好,我給你推了去,陳總監估計要發飙……”
顧擎這才想起下星期自己有一檔定好的真人秀探險節目,這是星璨今年的重頭項目,開華夏真人秀極地生存的先河,節目組光籌備就用了兩年多,深入各個危險地帶評估危險等級,既要做出節目的驚險刺激,還要想辦法做好一切安全預防,不能讓嘉賓真的出事。
顧擎看過策劃後就十分感興趣,推了許多片約執意要參加這個節目,也為《極地生存》的前期宣傳做出了莫大的貢獻。
如今他這個手傷至少需要一個月才能好,這節目是無論如何趕不上了,顧擎無可奈何地只得讓齊章去交涉。
他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經過下午這麽一出,怕是半個圈子的人都知道他對自己的小武替那點子心思,最後要是追不着人,怕是所有人都樂得看一場笑話。
顧擎在圈子裏素以風流聞名,許多小鮮肉都與他有三兩不得不說的事,他以前是真的沒想過有一天會栽,他對其他人都有層出不窮的手段,但是一面對靳堯,就有種無計可施的挫敗,只要看到那雙清澈得雪水一樣的眼,就覺得所有挑.逗暧昧的把戲都沒臉使出來。
他原本想按部就班循序漸進,就這麽把人攏在身邊,時間長了總能把人給焐熱了,誰知憑空殺出來一個許澤恩。
在靳堯出去抽煙的那段時間裏,顧擎問鐘燃靳堯的來歷,鐘燃為難着一直沒有透露,但直到許澤恩走進來,顧擎認出這個人才恍然大悟,他也才想起一些陳年舊事。
顧擎跟鐘燃是留學時期認識的,他并不認識鐘燃在國內的朋友,但是四大家族華夏人盡皆知,以前一群人玩兒在一起時,有人問起這幾家流傳甚廣的轶事,鐘燃也會說個幾句。
那大概是四五年前,四大家族裏的許周兩家強強聯姻的消息被媒體傳得沸沸揚揚,海恩集團和宏時資本的股價幾乎被炒到了天價,顧擎的理財經理也幫他入手了許多。
有回聚會說起這事,鐘燃便告誡顧擎,海恩的股份有多少抛多少,許家很快就要變天了,顧擎當然信任鐘燃的消息來源,但也好奇多問了兩句,當時鐘燃便慨嘆一聲:“沖冠一怒為藍顏。”
顧擎自己是個Gay,對這種事當然極有興趣,那天鐘燃喝得也有點多,話便沒簍住,他告訴顧擎,許澤恩有個一起長大的小保镖,兩人情根深種多年,原本許澤恩瞞着小保镖聯姻這事,但這麽大新聞怎麽可能攔得住,小保镖知道了直接翻臉,許澤恩這婚怕是要聯不成。
顧擎當時還直啧舌:“這怎麽可能?一個小保镖,養着他也就是了,還能讓他這樣蹬鼻子上臉?”
鐘燃搖着頭:“你不懂,他們感情很深。”
顧擎那會是真不懂,他也是個Gay,家中又是S省中巨富,雖比不得許家根深葉茂名滿京都,但說跟許澤恩同人亦同命也差不離,他聽來這天大的八卦只覺得這小許公子沖動幼稚,他們這樣的人,哪有可能守着一個男人過一輩子。就算再喜歡,能一直留着人都算是情意深重了,怎麽可能為了勞什子的愛情江山子嗣都不要,這拍連續劇麽!
————
但這事給顧擎留下的印象很深刻,就在兩年前他還問過鐘燃許澤恩和那小保镖最後怎麽樣了,鐘燃當時的表情十分悲痛,他說:“人沒了”。
“什麽叫沒了?怎麽沒了?”顧擎吃了一驚。
鐘燃只是擺了擺手:“別問了。”
顧擎如今已經肯定小保镖就是靳堯,所以靳堯的一身本事就都得到了解釋,當時鐘燃說靳堯人沒了,難道就是指的他失蹤兩年?但靳堯為什麽換了身份,又顯得如此年輕?
這個謎現在萦繞在所有人的心頭,但大家都很默契地忽視了。
顧擎如今只覺得命運實在可怕,當年他對許澤恩嗤之以鼻,以為對方是個多巴胺分泌過剩的蠢貨,哪裏想到如今自己比人家還不如。
靳堯至少曾經和許澤恩共度過那麽多年,他們彼此相愛,自己現在卻一腦門子紮進去,連話都不敢挑明了說。
顧擎透過明亮的玻璃看向廚房,靳堯正雙手環胸站在流理臺前,水壺裏的水正汩汩往外冒,這是即将要燒開的前奏。
他有點百無聊賴的樣子,目光放得有些空,好像在想事情,廚房壁頂的吊燈是暖黃色的,把他的半邊側臉勾勒得輪廓分明,翹長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優美的唇線,完美的五官像是被鍍上了一層金粉,讓他有種肅厲的讓人不敢侵犯的氣息。
當初就是這樣的氣息,靳堯穿着古裝白衣,飄然出塵,他立在橋頭淡然往河面一掃,那一個俯視的帶着蔑意的眼神,就有這種凜冽肅然的意味,顧擎只瞧了這麽一眼,哪裏想到,這一眼萬年,竟讓他再也脫不開。
“在想什麽?”顧擎才走到廚房門口,靳堯就回了身。
靳堯臉上忽然一紅,很有些難為情的樣子,顧擎樂了,又追問了一句:“想什麽呢?臉這麽紅。”
“那個,”靳堯撓了撓頭,硬着頭皮道,“顧哥,我能再找個活兒兼.職嗎?我……我身上沒錢了……我肯定不會耽誤你這兒的事情……”原本顧擎給的薪水足夠靳堯小富即安,可在鐘燃那裏走了一圈他就已經傾家蕩産,不誇張地說,明天的飯錢兜裏都沒有呢!
顧擎失笑,他這才想起來靳堯所有的家當都被鐘燃給搜刮去了:“我先給你預支一年的工資……”
“那也不夠,”靳堯耷拉着眉眼,神色很有些悻悻,“我算過了,要是回回都按照這次的價格算,我一年看病怕是要花上百來萬……我就操了!你別說要借給我啊,我不能成天拆東牆補西牆啊,這哪天才是個頭,還是得多掙點才是辦法啊!”
靳堯現在是顧擎的員工,雖說離開他視線之後自己做什麽他也管不着,但兼差這個事兒還是經過老板首肯比較好。
顧擎知道靳堯心氣有點傲,不喜歡跟人有金錢糾葛,他才來自己身邊不到一個月,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給他漲工資,顧擎想了想:“行,不過我這兒也離不得你,這樣,我去哪兒,只要有用人的地方,你能做的……”
電話鈴驟然打斷顧擎,他一看來顯,神色凜了凜,是《極地生存》的總監陳峮打來的。
“喂,劉總?”
“小顧啊,”陳峮年逾四旬,在星璨未被沿羣收購之前他就是星璨的創始人之一,在公司裏資歷極高,是星璨裏為數不多能直呼顧擎姓名的人,“剛齊章來跟我說,你受傷了?”
“恩,手腕骨折,下周是肯定拆不了石膏了,抱歉了陳總,那個節目……”
“哎,你先別急着推,咱們節目本來就要延期了,說起來這事也是邪門,安卓今天也受了傷,比你還重,怕是沒個一兩年都養不回來,我們正在物色新的領隊,但這人一時還不太好找,今天剛發出海選通知,把我這愁得啊!”
陳峮唉聲嘆氣,安卓是原定的節目的主持人兼帶隊人,這節目前期陣仗弄得大,很有些萬衆矚目,今天發出延拍公告,網上一片哀嚎。
顧擎點頭附和:“是不太好找,要有野外生存經驗,還得有鏡頭感,最好能是華夏人,現在東西洲關系僵着,請西洲人不讨好。”
“可不麽!”陳峮大吐苦水,“安卓是正經的陸特退下來的,這圈子裏哪裏還能找背景這麽特殊的人,實在不行,咱們這個節目只能降低難度,改成探險,畢竟安全問題最重要……”
顧擎漫不經心聽着,眼前卻冷不丁出現一只手掌拼命揮動,他一擡眼,就見靳堯兩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顧擎心念一動,用唇語問:你想?
靳堯興奮地點頭。
顧擎便對那頭的陳峮說道:“陳總,我這裏有個人,你可能聽說過,他的身手非常好,做過兩年武替也算半個行內人,形象更是萬裏挑一,要不我明天帶他來試試?”
陳峮卻問:“他有野外生存經驗嗎?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我們第一期選的地方是湎北雨林,雖說是做節目,但是叢林地帶危險難測,向導只能帶路,要是真有突發狀況,他還得能照顧保護到嘉賓——算了,你先帶來試試吧,最終能不能成,還得導演組滿意。”
顧擎道了謝,看到靳堯喜上眉梢的樣子,不由好笑:“這麽高興?這節目策劃我看了一點,有點危險,原定的那位安卓早年是在湎北參加過維和的,他對那裏的生存環境很熟悉,就這樣還經過了半年多的培訓,你可能還要學很多東西。”
“沒關系,”靳堯喜滋滋,“謝你了顧哥,我今晚回去就找資料來看!”
顧擎想起自己郵箱裏有一份關于這個節目的策劃書,還有他決定加入後搜集的一些湎北雨林的資料,便把靳堯帶到了書房,他打開電腦,把資料都打印出來,其中包括一份湎北雨林的衛星地圖。
靳堯只掃了一眼那地圖,腦子裏面就“轟”一聲響,仿佛有一雙手将他狠狠一推,将他從燈火溫暖的人間霎那推入了槍林彈雨硝煙彌漫的幽冥地界。
世界好似被濃稠的黑霧籠罩,鼻端是刺人的硝煙和酸腐的毒氣,槍.炮聲不絕于耳,伴随着驚天的哀嚎和氣急敗壞的湎北語在大聲怒罵,雜亂喧雜的腳步聲慌亂急促,無數人像沒頭蒼蠅般胡奔亂撞。
只有他像是與這轟然紛雜的世界格格不入,他伏在一株高達二十多米的樹幹上,像是跟這盤根老樹結為一體,雙手端着一把狙擊.槍,高空阻隔了黑霧侵襲,他的眼前一片清明,漆黑的眼眸燦若晨星,瞄準鏡裏十字線中心的紅點熠熠生光,那紅點正對着一個手持火.箭.筒的虬髯大漢的眉心。
他閉目感受了下風速,又測估了距離,十字線略微偏移,修長的手指搭在冰冷堅硬的扳機上,他毫不猶豫地扣下——
猩紅的鮮血炸/裂,這只是開始。
一顆顆子/彈飛速旋轉着迸射而出,大朵大朵绮麗糜.豔的花在濃墨般漆黑潮/濕的雨林裏盛開,他看到奔跑中的人在他的瞄準鏡裏驟然瞠大了雙目,眉心一點血似的紅,他看到有人驚恐地看向他的方向,顫巍巍舉起手中的槍,一幀一幀的畫面,像是慢放的幻燈片,在他眼前緩緩掠過,最後定格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孩子猙獰憤怒的臉。
是的,那是一個只有十歲左右的孩子,孩子手裏端着一把老式的,早已被淘汰的步/槍,他明明知道敵人的方向在哪裏,卻沒有反擊的能力,他無法使用火/箭/筒,有能力使用這個武器的人都早已倒在了雨林的泥濘裏。
他看着那個孩子,那血紅的充滿了仇恨和殺戮的眼睛,多麽熟悉的眼神,像足了自己十二歲時第一次染血,像是陷入瘋狂的小獸,想複仇,想嗜血,想噬咬,然而,這個孩子終究跟他不一樣,他當年是勝利者,這個孩子,只是無數倒在槍口下的一個,連一個名字都不會留下。
他微微垂了眼睫,再掀開時,食指已經扣下扳機——
無數子/彈夾帶着潮濕的霧氣向他飛射而來,他抓住一根藤枝,身體騰然躍起,像是翻飛在夜空中如閃電流星的鹞子,轉眼飛躍到另一棵樹上。
換彈/夾,上膛,再瞄準,十字線過處,鮮血迸濺,生命如長在荒煙裏的蔓草,被輕松收割……
有歡呼的喊叫直沖蒼穹,有驚恐的聲音突破雲霄,還有一個緊貼在他身後,一開口如同毒蛇纏繞上脖頸,讓他頸後的寒毛都炸開的輕喚,所有紛雜難辨的聲音無一例外地都在耳邊重複着兩個音節,“判官”……
顧擎驚慌失措,靳堯再次陷入了魔怔裏,他直勾勾盯着前方,但是雙目裏卻沒有焦距,他整個人透出濃郁的陰森冷厲的氣息,顧擎覺得那甚至是一種殺意,顧擎只是看着,就覺得刺骨的冰涼從他的腳底心直沖襲上大腦。
靳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不,他像是變成了一把刀,銳利寒涼,他又像是一杆槍,冰冷沉硬,他目光中滿是肅殺狠戾,嘴角甚至浮起詭異的殘忍的冷笑,那冷意和殺意都是從骨頭縫裏浸出來的,他像是死神附體,撒旦臨世。
他想起了什麽?
顧擎心驚肉跳,但他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去碰他,甚至不能驚動他,顧擎緩緩移動自己的腳步,靳堯的視線居然直勾勾随着他的動作莸移,顧擎的心髒都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顧擎無聲地喚:靳堯,靳堯……
然而靳堯只是跟随着他的動作轉移着目光,好似他是一個只會感應熱源的機器一般,他們兩個就這樣僵峙着——
“鈴鈴鈴——”
猝然而起的鈴音尖銳得如同一把利刃劃破凝固的空氣,随即有男子的聲音在對講機中大響:“顧先生,有一位許先生拜訪,您同意他進入電梯嗎?”
——
就在物業保安的聲音響起的那一瞬,靳堯像是被雷電擊到一般狠狠戰栗,繼而他瞳孔一縮,膝蓋就彎了下去。
顧擎先是被吓得差點跳起來,看到靳堯倒下去他又連忙想上前扶,然而他只有一只手臂能自由活動,只能用肩膀撐住靳堯的額頭,靳堯就那麽跪着,抵在他的肩膀上。
顧擎只得對着客廳的對講機方向大喊:“讓他上來!”
許澤恩在樓下等了太久,越等越心慌,這大晚上的兩個男人獨處一室,顧擎對靳堯的心思他是看得分明,要是對方借着受傷提這求那的,許澤恩甚至都腦補出靳堯幫顧擎洗澡的畫面來了。
他最後實在忍受不住,虧得顧擎這公寓的開發商就是海恩旗下的公司,他直接打到地産公司老總那,告訴對方自己要進入其中一間公寓,讓那老總看着辦。
這可把那老總愁壞了,這房子雖然是他們公司開發的,但是房子既然賣出去了,那就是人家業主的,別說他們只是開發商,就是法律還他媽的保護私人財産不受侵.犯呢!
老總急得團團轉,輾轉到最後,縣官不如現管,居然是物業的保安直接連通了業主的對講機,光明正大地求拜訪,許澤恩就這樣得以登堂入室了!
許澤恩得了顧擎公寓的密碼,電梯一路上行,門打開就是寬敞明亮的客廳,許澤恩剛在心裏罵這男人真他媽變态,全屋子都是透明的大玻璃裝飾,活似怕人不知道他是個“玻璃”,就一眼看見了靳堯和顧擎相對着跪在地上。
那一刻血流都沖到了許澤恩的腦袋裏,他沖過去一把把靳堯搶到懷裏,厲聲問:“你幹什麽?!”
“他又發病了!”顧擎沒空計較許澤恩的無禮,“趕緊給鐘燃打電話!”
許澤恩一看靳堯臉色蒼白雙目緊閉,有一剎那腦子裏都空了,他抖着手輕拍靳堯的臉:“靳堯,靳堯?”
顧擎已經拿電話撥號,鐘燃那頭卻沒人再接,晚上十點半了,鐘燃這個時候都睡下去了。
“要不要送醫院……”顧擎的聲音戛然而止,許澤恩已經把靳堯抱了出去,放在客廳的地毯上,顧擎隔着廚房的玻璃,看到許澤恩正在給靳堯做人工呼吸。
這時候也顧不上拈酸吃醋了,顧擎跟出去,也在靳堯身邊半蹲下,許澤恩吸一口氣就俯下.身去,把氣息渡在靳堯口裏,他一邊做人工呼吸一邊說了一個十分拗口的名字,然後喝問:“在哪裏?拿過來!”
“什麽?”顧擎莫名,“什麽東西?”
“鐘燃開給靳堯的藥!”許澤恩口氣很沖,“藥呢?”
顧擎趕緊道:“藥在車裏,我下去拿!”
他慌慌張張跑下去,兩分鐘後上來,許澤恩還在堅持給靳堯一邊做心肺複蘇,一邊不停做人工呼吸。
顧擎撇開眼,胸口一陣□□,難以言喻的悶痛讓他狠狠皺着眉頭,有些呼吸不過來,但他還是啞着嗓子急問:“哪個藥是?”
許澤恩接過顧擎拿上來的袋子,從裏面取出藥液和針管,拉起靳堯的袖子,熟練地給他注射。
顧擎心裏有點奇怪,許澤恩這麽一個養尊處優多年的人,注.射的手勢極為娴熟,好像他曾經這麽做過許多次一樣。
靳堯依然閉着眼睛,但是心跳和呼吸都漸漸平緩下來,蒼白的臉色也恢複紅暈,許澤恩剛把他抱到沙發上,他就輕咳了一聲,轉醒了過來。
他的眼神很是茫然了一會,直到許澤恩手掌搭上他的額頭,他才不自在地坐了起來。
“你怎麽樣?”許澤恩和顧擎同時問出聲。
靳堯捏了捏額角,他不是第一次陷入回憶,但是這次的畫面帶給他的沖擊力太大,他有些緩不過來。
“你想起了什麽?”許澤恩單膝跪在沙發前,靳堯坐起身的時候,他就仰着頭擔憂地看他,“你可以告訴我,我能給你解釋。”
靳堯伸出自己的手掌,明亮的燈光下,他的掌心邊緣厚實的繭泛着暗樸的顏色,但是他的指腹卻很平滑,明明他記得那個人食指壓在扳機上的時候,指腹堅硬,那是經常用槍才能磨出來的繭。
是幻覺吧?那個不會是他,那鋪天蓋地的黑霧,那濃稠腥臭的鮮血,那天崩地裂的槍.炮聲,那飛舞在半空中的殘肢斷臂,那大朵大朵從人的身體上綻裂而出如同罂.粟般豔麗的花……這和平年代的,哪裏會有那樣的地方?
但是靳堯只覺得有陌生的驚懼蹿過脊背,心頭滑過森寒的冷意,那太真實了,鮮血和死亡,硝煙和仇恨,還有那個孩子尚帶着稚氣的不甘憤恨的眼睛——
他想得太出神,完全沒意識到許澤恩把他的雙手合攏在掌心,靳堯的手太冷了,許澤恩握着都覺得心驚膽寒:“靳堯?靳堯?”
“別叫了,”靳堯煩躁地抽回手,搓了搓臉,“叫魂啊!活着呢!”
顧擎擔憂地說:“你的臉色很難看,不然就先在我這裏休息吧,有什麽明天再說。”
“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許澤恩哪裏會把靳堯留在這裏,“我看顧先生這裏,實在不是很方便,剛才如果不是我上來,靳堯這個樣子,顧先生能怎麽辦?”
顧擎被噎得說不出話,靳堯擡頭看他:“顧哥,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顧擎溫聲道,無奈地嘆了口氣,“那你就先去休息吧。”他現在手臂傷着,确實沒有辦法照顧靳堯。
“那我等你睡了再走。”靳堯站起來。
“別管我了,我只是一只手臂不方便,又不是殘廢了,”顧擎笑了笑,靳堯的臉色掩飾不住的蒼白疲憊,他用完好的那只手臂攬住靳堯的肩膀,“照顧好自己,恩?”
靳堯點點頭,順從又溫和的模樣就像是燒得通紅的鋼針一下一下戳刺着許澤恩的眼。
許澤恩按捺着心口的絞痛走到電梯那裏,牆壁分開,銀白的空間矗立在面前,許澤恩走進去,等待着靳堯。
靳堯還在叮囑着顧擎傷口別碰水,吃完藥就睡覺,什麽事情都別做等着自己明早過來,一副依依話別的模樣,許澤恩就那麽看着,目光裏面無波無瀾,然而他心裏早已被一把刀破為兩半,一半被傾倒進呼啦啦的冰塊,涼得他錐心刺骨,一半被澆滿火·熱熱的滾油,燙得他皮焦肉綻。
自重逢後,靳堯的眼裏還沒有這樣看過他……
他心頭湧起一陣熟悉的慌亂,他想起自己對鐘燃放下的篤定的豪言,那些話言猶在耳,卻狠狠扇了他重重的耳光,他太自信了,他太自負了,什麽重逢,什麽複合,那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的妄想,他終究是晚了一步,他又重蹈當年的覆轍,這個顧擎,會不會是第二個蔣……
許澤恩閉上眼,壓下那如狂風驟雨一般席卷而來的恐慌和暴躁,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故技重施,他用了太多太多錯誤的方法和靳堯漸行漸遠,這一次,他不想再做半點靳堯不喜歡的事,他不想再去對付曾有恩惠于靳堯的人。
靳堯終于走進了電梯,牆壁緩緩合攏,顧擎和靳堯最後相視告別,許澤恩垂眸不語。
汽車快速平穩地在一馬平川的大道上飛馳,兩邊的霓虹燈光不時流過車中人的臉龐。
靳堯上車後一直都很沉默,沉默到近乎冷漠,許澤恩找了幾次話頭,他都有些懶懶地,不是嗯就是哼,最後許澤恩好脾氣道:“你要是累就先睡會兒,等到了我叫你。”
靳堯卻盯着倒後鏡,目露利光:“有人跟着我們。”
“不用管,那是我的保镖。”許澤恩安撫道。
靳堯奇怪地看他:“有保镖你還自己開車?”
“我從不讓別人坐我的車。”許澤恩說着,十分有深意地又看了靳堯一眼。
有錢人的怪癖,靳堯撇了撇嘴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