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章

舒盈之所以私下裏管秦淑雅叫太後娘娘,是高中背近代史的時候,無意跟簡躍提起過一句玩笑,說你生活在你媽的專制統治下,簡直就跟光緒帝似得。這句話她只是随口一提,有沒有些不尊重的意思她反正是沒想過,不過太後娘娘的權威由此便建立起來了。

舒盈打從高中時見她都要抖三抖。

她到現在都記得秦淑雅見她第一面眼神,審視地、打量地、厭惡地——而事實上,這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觀地體會到一個人對她心存憎惡是怎樣一種感受。

此刻秦淑雅是第二次站在她的客廳裏。上一回她站在這個位置時,她的父親還在世,秦淑雅客客氣氣地兩盒精裝酒上門,直言不諱地說:您女兒是千金小姐,我們這樣的平民高攀不起,我沒管好兒子,今天送您這兩盒好酒就當賠罪,我也勸您一句,小孩子早戀要好好管教,免得鬧出什麽笑話來。

當然了,話要是只說到這,她跟秦淑雅見面還不至于有現在這麽尴尬,她爹雖然生意失敗以後沾上了賭錢、酗酒的壞習慣,生意人的脾氣還是沒變的,往前數個十來年,誰能跟他這麽說話?二話不說就從櫥櫃裏拿了支珍藏數年的紅酒出來回贈給秦淑雅,原話是這麽說的:你這兩盒不值錢的薄酒我收下來,既然你兒子跟我女兒談戀愛了,下次讓他親自上門來給我送酒。擱舊社會,平民攀上千金小姐就得入贅,我不用你兒子入贅。這酒你拿回去給你兒子,讓他好好認識認識,當我女婿,格調不能低。

“秦阿姨……”舒盈對她微微笑地說,“這麽早就過來了?吃過了沒有?”

“我來帶簡躍走。”秦淑雅見着舒盈,臉色更差了,拉着簡躍就往門外走,“不好意思,讓你這幾天受他打擾了,我向你保證他今後都不會來了!”

“媽。”簡躍已經記不清他這是第幾次站在這兩個女人中間調停,能說的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無數次,其實前一晚秦淑雅就發信息讓他回去,結果舒盈一感冒,他擱下手機就把這事忘了。這倒好,想都沒想到,大清早地太後娘娘居然找上門來了。

他推着秦淑雅走到門口說,“舒盈感冒了,我得照顧她兩天,您先回去,我過兩天一定回。”

“感冒還要人照顧?千金小姐就是嬌貴些。”秦淑雅一雙眼都紮在舒盈臉上,“她這麽大人了,自己不會照顧自己,輪得上你什麽事?你跟我回去!”

舒盈實在是覺着這一幕似曾相識,但其實她和秦淑雅的關系,數年來不是完全沒有過緩和。

至少在她和簡躍警校在讀的三年,秦淑雅偶爾還肯與她說兩句話,态度也有和善的時候,甚至還同一桌吃過三、四次飯。

眼看就要談婚論嫁了。

“媽,舒盈等會還要上班,我先帶你去吃吃飯吧?”簡躍一面低聲地與母親解釋,一面還要以尋得諒解的表情看向舒盈,一臉牽強的苦笑。

舒盈只好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阿姨,樓下有間做生煎包的,味道很不錯的,讓簡躍帶您去嘗嘗?我這上班要遲了,不好意思,不能陪您了。”

簡躍向她投來欣然的眼神,秦淑雅卻頗為不滿,“我知道你兩慣有這些伎倆,我不想浪費時間。簡躍,你有要收拾的東西就現在收拾,帶上東西我們走。我把話撂在這,我只要還活着,你兩今後就不用見面了,真要情比金堅,海枯石爛的,等我斷氣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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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躍的表情一下變得很難堪。

總是這樣,一直是這樣,不論他怎樣反複地說道理,說情理,秦淑雅一句話就能擋回來——不許就是不許,沒理由地不許,說什麽都不許。于是他只好迂回地用各種手段跟舒盈見面,紙總有包不火的時候,于是這種兩難的局面在他跟舒盈在一起之後幾乎出現了無數次。

簡躍很無奈,“上一次我和您說得很清楚了,我跟舒盈是認認真真想要在一起的,你就不能放下對她的成見,心平氣和地坐下來把誤會解釋清楚?”

“你老向着她有什麽用?她知道要知恩圖報?”秦淑雅的語氣已經近乎指責,“你忘了是她陷害你,讓你被警察當做殺人犯對待!”

“我沒有。”舒盈的聲音徒然就冷了下去,她面對着秦淑雅,固執又凜然地重複,“我沒有陷害簡躍,我只是跟警察說了實話……”

“實話?什麽實話!”秦淑雅立刻拔高了聲音,厲聲斥責舒盈,“簡躍殺沒殺人你不知道?讓你說句謊話給他證明一下,活生生地跟要剮你的肉似得!要不是你,他能攤上這種事?大冬天地給扣在拘留所裏,又是感冒又是發燒,還引發了要命的腎衰竭——他這條命險些就送在了你手裏,你還有臉說這種話?”

舒盈緊咬着唇在原地默不作聲地,秦淑雅死死地盯着她,神色裏滿滿都是恨,“我上輩子不知道造什麽孽了,這輩子報應在我兒子命裏,讓他遇上你這麽個災星!你要是還有良心,還記挂簡躍曾經對你好過,就麻煩你高擡貴手,放過他吧……”

“你害他沒了高中的保送名額,又害他被當成兇手關在拘留所裏,如今他這條命是我辛辛苦苦從閻王手裏搶回來的——聽說你工作做得不錯,前途無量,又家底豐厚,不愁找不到好丈夫,真的。”秦淑雅重重地嘆息,“簡躍配不上你。”

簡躍的臉上已經滿布着失望的表情。

他凝視舒盈,生怕從她臉上看到一絲憤怒亦或疲累的表情。三年足可以改變一個人,足可以讓一個女人的心從沉穩變得不安,足可以讓舒盈的信念從堅定變得猶疑,他錯失了舒盈三年。她已經有了更寬廣的世界,她已經有了不需要他的攙扶還可以獨自前行的勇氣,她更懂得如何讓自己開心,可以輕而易舉地跨過前路荊棘——如果與他之間的感情依然充滿苦澀,或是注定成為她肩上的負擔,他擔心,即便她心存不舍,還是會就此放棄。

“簡躍自被在學校被警察帶走之後,我再沒見過他一面。他的手機關機,住址換了,整個人如同人間蒸發。我想不通,他怎麽會這麽做?怎麽會說都不跟我說一聲就消失了?但我沒去找他,我沒有任何途徑可以找到他,所以我等着他來找我,等了很久……”舒盈微笑着說,“我幾乎死不瞑目。”

“在他告訴我,他之前的病情之後,我确實後悔過……只要我說一句謊話,也許他真的就沒事了,我現在後悔,只是我不舍得他要受這樣的苦。但發生的事已經發生了,這不是誰的過錯,況且如果一定要追究誰的責任——”舒盈一句話擲地有聲,“也應該是兇手,不是我!”

“這三年,我本可以守着他,照顧他,用我所有的資本來治好他……”

秦淑雅冷笑着譏諷,“少說漂亮話!給簡躍治病,我不會拿你任何好處!”

舒盈搖着頭笑,讓秦淑雅一陣不滿,“你笑什麽笑!我沒你有錢,又怎麽樣!”

“我沒準備跟您說錢的事……我就是現在想一想,簡躍這三年确實辛苦。”

她都能想象地出來,要是簡躍坐在病床上無意中提起她的名字,秦淑雅必然是現在這樣的态度,抵觸、厭煩、不滿——在她被隔絕在他的世界同時,他所煎熬的,已經不止是疾病的折磨。

“舒盈。”簡躍喚了她一聲,“我先帶我媽下樓吃點東西,你再不走就真的要遲到了,有什麽事晚上回來再說吧。”

“我今天請假。”她示意簡躍先把秦淑雅帶走,“我自己能搞定自己,去吧,回來時我有話對你說。”

舒盈知道她是一定不能跟秦淑雅起沖突的,索性就回到了自己房間,将門一關,由得簡躍自行去處理,不論秦淑雅隔着一扇門說什麽,她都權當沒聽見。

半小時過去,客廳裏的聲音終于靜下來了,她猜想着簡躍大概是把人帶走了,于是去客廳看了看,見地上裂了一個茶杯——這都是小事,消停了就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茶杯碎片收拾幹淨,又去洗手間裏洗漱了一番,不知道是不是心裏作用,秦淑雅來這一趟,吓得她冷汗直冒,感冒都似乎好了不少。進廚房覓食才發現,簡躍大清早就起來給她煮了稀飯,揭開鍋蓋時還冒着熱氣。白淨淨的粥裏放了香菇和蔥花,一陣噴香。

其實秦淑雅的心态她能理解,簡躍從小就是優等生,人生依照父母給鋪設的軌道走得順順利利,看起來仿佛突然她一出現,他就走歪了路。

高二時撺掇他違反校規是不假,但保送名額這件事……秦淑雅到現在還不理解,這是簡躍自己的選擇。

簡躍從前是音樂藝術生,小提琴拉得很有水準,本來是準備往藝考這條路上走的。只是剛巧學校想把他保送到楚天大學,秦淑雅自然是樂意的,可簡躍有自己的考量,沒有一口答應。後面兩個人課間時翻牆到校外閑逛,讓教導主任逮了個正着,本來這事是睜只眼閉只眼就過去了,簡躍自己不願意被保送,索性就接受了記過處分。

秦淑雅就這事,恨得沒能剁碎了她。

但那個時候簡躍早已經決定了,不考音樂學院,不上重點大學,要進警校,當警察。

她盛了碗粥坐到電腦前,再次點進了她D盤的文件夾。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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