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有負佳人（捉蟲）

外面說書的先生換了兩輪，樓上，李尋歡還沉醉在酒香中。一壇酒肯定是不夠他喝的，掌櫃又去給買了不少，李尋歡拉着葉孤城不停碰杯，到後來也不管葉孤城喝了沒有，自己抱着壇子痛飲起來。

他本就好酒，這兩個月來又有心事，酒成了麻醉內心的好東西，讓他時時刻刻離不開。住在城主府的幾日裏沒有酒喝，此時再一聞見酒香，可把他饞蟲都勾出來了。

“你醉了。”當李尋歡再次伸手拿酒的時候，葉孤城這樣說道。他說話的聲音還是冷的，眼神也很清明。

李尋歡聞言只是一笑：“不醉，喝酒還有什麽意思。”

“我可不想城主府的客人醉倒在外面。”葉孤城見他還不打算停下，使了個巧勁奪過酒壇，将他扶起來。

李尋歡反應遲鈍的被迫跟着他走出回味樓，走了一段路才開始掙紮，葉孤城不耐煩照顧醉鬼的情緒，出手飛快點了他的穴道，又像第一天遇見時那樣将人拎在手裏。

天色已晚，不過白雲城沒有宵禁，街上還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葉孤城拎着人走過，引得這些人全都駐足不前。有個年輕人張了張嘴，很想提醒一句，這麽被拎着肯定會不舒服，面對葉孤城的冷臉卻一個字也發不出，只能在心裏致以同情。

城主府寧靜一如往日，沒有哪個人敢到這附近來找存在感。府中沒有葉孤城搗亂，葉一也舒舒服服過了一天好日子。他正想着怎麽感謝大功臣李尋歡，就聽說城主和探花郎回來了，可等他跑出來，見到的卻是李尋歡又被拎着進門。

“這又怎麽了？”葉一圍着李尋歡轉來轉去，十分心疼。

葉孤城冷冷淡淡：“醉了。”

李尋歡閉着眼睛，打了個酒隔，葉孤城擡腳就要往院子裏走，又被葉一急忙攔住：“城主稍等，我去把葉二叫來，這種粗活讓他幹吧。”

葉孤城并不覺得拎着個書生有什麽累的，繞開葉一繼續往前走：“不用，他不重。”

葉一欲言又止，心想這不是你累不累的問題，這是李探花他不舒服啊！

後面有個跟屁蟲，葉孤城回頭看了看葉一，葉一也看着他，兩人相對沉默片刻，葉孤城轉身直接運起輕功，沒兩下就回到後院。可憐李尋歡被拎了一路，又突然遭遇颠簸，剛被扔在床上，就趴在床邊吐了。等葉一喘着氣跑來，葉孤城正滿臉嫌棄站在院子裏，聽着裏面的嘔吐聲。

“快叫人來收拾。”見葉一終于跟來，葉孤城立即說道：“這人酒量不怎麽好，倒是貪杯的很。”

安靜一下午的系統終于忍不住出聲：“講道理啊！要不是你将人家一路拎回來，又突然來個‘搖一搖’，誰會吐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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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默默，系統從這沉默中感覺到壓力，立即又閉上嘴，繼續假裝不存在。

院子裏很快忙碌起來，葉一對待李尋歡的态度熱情的仿佛他是這裏第二位主人，生怕侍女給他擦臉的帕子不夠軟，給他脫衣的動作不夠輕柔。葉孤城站在院子裏看看，覺得沒自己什麽事，轉身準備離開。

“詩音……”

房中，人事不知的李尋歡不知道夢到什麽，突然輕輕叫了一聲，葉孤城腳步一頓，待到仔細聽，又只剩下均勻的呼吸。

“林詩音啊！不知道了吧，那是李探花青梅竹馬的表妹。”系統沒忍住，再次冒出來。

“哦？”葉孤城這次沒有威脅，而是示意它接着說。

系統精神了：“林詩音小時候就住在李園，李探花可喜歡這個表妹了。他們原本才子佳人，倒也是一段佳話，可惜半路冒出來一個龍嘯雲。龍嘯雲救過李探花的命，又為林詩音害了相思病，探花郎就把表妹讓出去了。本來這以後他該遠走他鄉，到漠北去，不知道為什麽卻出現在白雲城。”

葉孤城：“你還不承認自己錯了？”

系統惱火：“我都說了，錯的是這個世界。”

葉孤城不喜歡系統拒不認錯的态度，拎着劍往府後的密林而去。這次不管系統如何搗亂，都沒能讓他停下。

另一邊，第二次被拎着回到城主府的李尋歡第二天在頭重腳輕中醒來，這次他有着清晰的記憶，連那種胃裏翻江倒海的感受都記得清清楚楚。第二天見到葉孤城，李尋歡一臉菜色，條件反射又有了想嘔的沖動。

葉孤城打量他難看的臉色，十分誠懇道：“探花郎還是少喝點酒的好。”

李尋歡無言以對，只是苦笑。葉孤城昨天可是還沒出門就告訴過他，如果喝醉，不負責将他帶回來，最後卻自己出錢給他買酒，也沒有将他一個人丢在外面。這已經足夠了，怎麽還能為一點小事不滿呢。

“李探花居然沒有追究昨天的事，脾氣也太好了吧。”系統驚嘆道。

第二次拎人，葉孤城也有點心虛，系統一出聲，立即被殘酷鎮壓。沒有亂七八糟的妖怪多嘴，葉孤城勉強說服自己，昨天陪逛，陪酒，出錢，出力，還好心把醉鬼帶回來，已經做的非常多了，最後那點小事情并不重要。

但這種想法只能騙騙自己，面對還想繼續出門逛街的李尋歡，葉孤城就算對白雲城已經沒有什麽探索的興趣，也依舊十分自覺的充當了同伴。

街上比前一日更加熱鬧，新的商隊剛剛到達，琳琅滿目的中原貨物擺在鋪子裏，引來不少外邦人的圍觀。葉孤城被李尋歡帶着一起在那湊了個熱鬧，中午就在附近找了家路邊攤吃面。

“我還以為城主不會來這種地方。”李尋歡見葉孤城沒有絲毫不适的坐在市井之間，和周圍那些粗布麻衣的普通人混在一起，笑着說道。吃面只是他随口一提，哪想到葉孤城真能答應呢。

葉孤城莫名其妙看着他：“我為什麽不會來這種地方？”

李尋歡想說因為他身為一城之主，他是武林中有名的劍客，他擁有的財富可以在最好的酒樓吃最精致的珍馐，他身上的蜀繡白衣不染塵埃，而這裏太多煙火氣。但看着葉孤城那張表情淡淡的臉，李尋歡最終什麽也沒說。

他想，葉孤城和想象中很不一樣。在來到白雲城之前，白雲城主對他來說只是“一劍西來，天外飛仙”這樣抽象的八個字，代表的是一種遺世獨立，風光霁月的世外之人。比起一般人，葉孤城就連名字都帶着仙氣。

李尋歡曾經并不喜歡傳說中的白雲城主，他随性灑脫，好酒好肉，自然不願意和太脫俗的人結交，“天外飛仙”的白雲城主和他顯然不是一路人。可如今真的到了白雲城，李尋歡卻覺得葉孤城其實很可愛。

這人的冰冷都只是表面，內心其實很溫暖。他為人并無傲慢，卻自有傲骨。城主府中也沒有那麽多規矩，人人敬他卻不畏他。李尋歡以為自己這次離家遠行會一直渾渾噩噩，沒成想到了白雲城之後卻一日比一日放松，就連想起詩音，好像也沒有那麽痛苦了。

這都得感謝将自己拎回家的葉孤城。

想到這，李尋歡突然就不想在意自己被拎了兩次的事情了，他看着對面端坐于市井的葉孤城，心情很好的笑起來。葉孤城莫名其妙的看他，恰好老板這時候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面過來，李尋歡将其中一碗推到葉孤城面前，隔着熱氣笑道：“城主嘗嘗看。”

葉孤城心想，讀書人的腦回路真是奇怪，莫名其妙的一臉郁悶，又莫名其妙的高興。也不知道一個人的心情怎麽會有如此快的變化，又為什麽會産生這麽多變化。

路邊攤的家常手藝和城主府的廚師或者大酒樓都不一樣，賣相不一定多好看，濃濃的湯汁裏自有一種溫馨的味道。葉孤城被這味道勾起食欲，從竹筒中抽了雙筷子，低頭吃面。

那個剛進城不久的商隊也有幾個人來這裏吃面，正好就坐在他們旁邊。這幾個人是北方口音，一路南下辛苦，如今終于到了目的地，心裏放松，說話的聲音都大幾分。

“我們這趟出來，路上平安，天氣也好，可以多賺點了。”一個年輕人這麽說。

他旁邊那人調侃道：“可不是，你這趟回去就可以把阿珍娶回家了吧。”

幾個男人哈哈大笑起來，笑的年輕人面紅耳赤，又向他保證，等他成親那日一定去道賀。

李尋歡耳朵裏聽着朋友間友善的玩笑，嘴角也不由自主勾起弧度，想起自己那些遠在家鄉的朋友。可惜他短時間不會回家鄉去了，自然也就見不到那些朋友。

隔壁桌又有人說道：“就是可惜阿珍家裏給不了多少嫁妝。”

年輕人立即大聲說：“她就是沒有嫁妝，我也要娶她。”

“好了，知道你喜歡她。”剛才說話的人拍拍年輕人的肩膀，轉而說起別的：“要說這成親的排場，還是要數李家那位林小姐。人家出嫁可帶着一整個李園呢。”

李尋歡筷子一頓，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

旁邊那桌客人還在繼續說：“李家知道吧？就是那個‘一門七進士，父子三探花’。林小姐就是李家少爺青梅竹馬的表妹，據說從小就住在李園。原本這兩個人将來肯定是要成親的，結果那李尋歡考中探花後就流連花叢，成了個風流浪子，林小姐對他失望透頂，現在要嫁給別人了。”

有人問：“那李園怎麽又成了林小姐的嫁妝？”

“自然是李尋歡知道自己有負佳人，心中有愧才送給她了。下月初一就是林小姐成親的日子，可惜那時候我們還在路上，看不到了。”

這幾個人說的起勁兒，不知道故事的主人公就在旁邊。李尋歡只有苦笑，默默聽着幾個人議論林小姐的嫁妝有多豐厚，她的未婚夫婿龍嘯雲又是何種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