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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一陣風起。
那女子的聲音,融入這山間清風中,又送入漢王耳中。
漢王歪了歪頭,看那女子一眼,笑了笑:“舉手之勞,不足挂懷。”
說罷,又見仆役在前方等她,便與女子客客氣氣地道了告辭。她步子溫緩,走得不疾不徐,身上那一襲淺緋的斓衫,倒似與滿園桃色,相映成趣。
女子淺淺一笑,目送她遠去。
那日桃花,是意外之喜。
漢王回京後,也仍是很高興,又尋了些前人游記來看,在漢王府中延續這一份意外歡喜。
不久便是溽暑,漢王苦夏,整個人都有些蔫頭蔫腦的,跟曬枯的嫩芽一般,幹癟癟的。
這個歲數的少年,大多耐不住清閑。家令唯恐殿下老在府中,憋壞了她。便與她道:“臣聽聞近日有一出傀儡戲,甚是有趣。殿下若喜歡,不妨召入府來,演給殿下看?”
漢王眼睛一亮,旋即又是一暗:“不了,我不想看。”
上回,她出京回來,便被朝臣參劾了,稱她不務正業,四處游蕩,不思為國謀利,只圖一己之快。幸得陛下維護,斥責了那大臣,她方不至于被其他大臣跟着群起而攻之。
雖說虛驚一場,但有這一遭,她還是安靜些得好。
家令也想到了,又試探道:“廚下新做了些消暑的小食,殿下可要嘗嘗?”
漢王想了想,點點頭:“也好。”
王府吃食皆做得別致,時令小食更是好看。今日送來的,乃是冰酪。冰酪乃牛乳所制,牛乳熬成酥,在金器中做出山巒的模樣,放入冰窖中凍過,又在上面澆一層果醬。
果醬是取鮮橙去皮,剝出果肉,調制而成,放了糖,又不至于全蓋過了酸味,酸中有甜,甜中帶酸。淋在酪山上,滋味滲入冰酪中,清清涼涼,十分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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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取了銀勺來,盤腿坐在榻上,一口一口地品嘗,很快便忘了看不成傀儡戲的憂傷了。她嘗一口,便眯起眼睛來,十分滿足的模樣,像是曬枯了的嫩芽忽逢一陣甘霖,重新水嫩鮮活起來。
之後每日一份冰酪便治好了漢王的苦夏。
她見殿中棋盤空置,無人取用,便自書齋中翻出幾本棋譜,學起弈棋來。弈棋初學無趣,又是夏日這使人昏昏欲睡的時節,極易使人心生浮躁。幸而漢王也學了進去,琢磨出幾分趣味來。
她令人将棋盤搬去水榭,每日午後,用過冰酪便去那裏。
府中沒有能與她對弈的人,她便自己同自己玩,左手執白,右手執黑,裝作對面也坐了一個人。
她自小便是一個人過來的,母親過世後,便更是不敢與他人深交,此時自己同自己玩,倒也不覺得寂寞。
水榭清淨,悶熱的夏風吹過水面,像被濾去暑意,唯餘清涼,漢王下着下着,不覺陷入睡夢。
她對着棋局坐着,腦袋垂下,一點一點的,睡得并不舒服,過了不知多久,她漸漸睡沉了,身子也松懈下來,朝前傾去。漢王于夢中忽覺自己将要跌落懸崖,跌至半空,又仿佛有一雙手托住了她,她忙睜眼醒來,擡手無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天色已暗了,水榭中垂地的紗幔不知何時放下了,随清風輕盈飄蕩,帶起一陣清幽的花香。漢王低頭看了一眼,她左手還抱着那簍白子,擺在右手邊的黑子棋籠卻不知何時被打翻了,棋子灑了一地,又看棋盤上的落子,依舊是她睡前的樣子。
漢王忽然想起那日山寺上的桃花,開得那樣熱烈,猶如仙境一般,林中人不多,也皆沉浸美景之中,少有人出聲,可至少那時,是有人與她相伴看景的。
漢王低垂下眉梢,眼中漫上了淺淺的落寞,她突然有一個念頭。若是這府中,能有人陪她下棋,陪她看話本,陪她在午後小憩,能使她不至于一人走路,一人用膳,又一人撥弄着黑白二子,便好了。
隔日天明,宮中忽來人宣召,令漢王入宮觐見。
漢王當即什麽念頭都沒有了,忙換上朝服,整肅衣冠,随使入宮。
她是一閑王,陛下尋常也不召見她,然而一旦召見,往往是有要事。漢王踏入宮門便戰戰兢兢的,又不敢表現出來,只抿緊了唇角,默默行走。
皇帝在宣德殿中,漢王到時,她正看一道奏疏,見她過來,皇帝笑了笑:“皇弟來了?”
漢王忙下跪行禮。
皇帝又笑了一下,溫聲道:“皇弟見朕,不必如此多禮。”她又令人設座。
漢王從地上爬起來,小心地坐到榻上。
皇帝看了看她,開口問道:“漢王弟年已十四,不知可有心儀之人?”
漢王一怔,呆呆地搖了搖頭:“還、還未有。”
皇帝展顏一笑,道:“如此正好,太常家中有好女,欲與皇弟結成良緣,你看可好?”
漢王頓時驚住了,忙道:“不、不好,臣……”她着急地在腦海中盤算拒絕的說辭,第一個便是心中已有他人,然而這一條,方才已被她自己否決了。漢王當即急出了一身冷汗,本就話少,此時便更說不利索了,好不容易又想出一托詞來,磕磕絆絆地說道:“臣,臣還年少,不着急。”
皇帝搖了搖頭:“十四已不小了,該成親了。太常之女,比你年長三歲,聽聞性情溫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朕看,與阿弟你,十分相配。”
漢王知陛下眼光一向很高,她言那女子性情溫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那女子必是性情溫柔,行事妥帖,相貌亦柔美的。
這樣好的女子,千萬不能被她耽擱了。
更何況,她也很怕身份被人揭穿了。
漢王鼓起了勇氣:“臣資質平平,也無長處,怕是配不上人家的。”
皇帝漸漸有了笑意,這笑意,顯然比方才的更為真實,她柔聲問道:“莫非阿弟已與那女子,見過了?”
漢王不知她為何這樣問,愣愣地搖了搖頭:“不曾見過。”
皇帝聞此,眼中更輕柔了幾分,溫聲道:“既沒見過,不如就去見一見?不要辜負了好姻緣。”
話到此,若再不從,未免過頭。漢王只得答應了。
皇帝喚她來,只為這一事,說完了,漢王便也跟着退下。
她走到宣德殿外,殿門還未來得及合上,透過那一道縫隙,漢王聽到陛下清婉的聲音隐約傳來:“這幾日邙山上可好?缺了什麽,要及時送去……”
後面便聽不清了。
原來陛下,想念皇夫了。
漢王拖着沉重的步伐出宮去,她一路都在盤算如何婉拒,方能使太常不失顏面。想來想去,都想不出個妥帖的法子。
她一開始還是冷靜的,然而越想越慌,她已到了年歲,婉拒了這一個,又會有下一個,推,是推不過來的。她能拂陛下一次面子,總不能次次都推辭。
漢王想到此處,急得都快哭了。
回到府中,家令又湊上前來問陛下因何召見。漢王一說,家令大喜:“殿下若有王妃照顧,是再好不過了。不知是哪家淑女?臣這便去準備,三書六禮,一樣都不好輕慢的。”
他一點也感受不到她的憂傷。漢王生氣了,繃着臉,道:“不急。”
家令還沒發現,依然樂呵呵的:“也是,也是,自然是要以鄭重為上的,急不得,急不得。”說罷,又急不可耐地問:“不知王妃是哪家好女啊?”
漢王抿了抿唇,暗暗咬着牙,一言不發地轉身回了寝殿。
家令不解地摸了摸胡子,嘆息道:“殿下高興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驚喜總是來得那麽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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