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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決心不看別的花了, 只是不知何時她方能歸故裏。

一念及此, 漢王心中湧起鄉愁來。

看了一篇話本, 又說了許久的話, 蠟燭已燃過一半,君瑤摸摸漢王的臉頰, 道:“殿下當安置了。”

漢王答應。君瑤起身,欲離去。

漢王忽然道:“君姐姐, 你是何方人士?”

君瑤一愣, 不知殿下為何會有此問, 卻仍是答道:“我原先是在一處名為落伽的山上。”

“落伽山,”漢王重複一遍, 好奇道:“那是何處?”

君瑤一笑:“落伽乃古地名今, 如今已不叫落伽了。”

漢王又問:“如今又叫什麽?屬何州何郡?”

殿下素來不過問她的私事,從未有過這般刨根問底的時候。君瑤不解,又見漢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那眼中滿是好奇,心道, 莫非殿下看完了話本又不盡興, 欲再說一會兒話?

“今在齊國境內, 殿下興許從未聞說。”君瑤道。

漢王輕輕地啊了一聲,很是遺憾,君瑤見此,又道:“我離家早,舊故裏當已面貌大改, 只年幼時聞說許多趣聞,仍還記得。”

漢王聽到此,黑漆漆的眼睛一亮,滿是期待地望着君瑤。

君瑤一笑:“不如我說一則與殿下聽如何?”

漢王連連點頭,笑眯眯:“好。”又将身子坐直,很乖巧聽故事的模樣。

夜已不早,若是這般聽下去,還不知聽到何時。君瑤恐漢王睡不足,明日醒來犯困,又道:“殿下躺下,我再與殿下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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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王一聽,忙去冠,将自己脫得只餘一身中衣,鑽到棉被中去,只露出一腦袋,小小的一只。

君瑤滿意,坐到榻旁,與她說起來。

“約莫三千年前,落伽山上長出一株桃樹來。”

漢王一聽是桃樹,便聽得愈加專注。

“那時天地混沌開辟不久,人間走獸飛禽,滿地都是,凡人才學會耕作,聚族而居,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部落,天地間,皆是一派自然模樣。但因天地自然,道法反倒與人間貼得近,一些天賦超群之人,尋見了成仙之法,那時凡間便分成兩撥人,修仙的,與耕作的。修仙的被稱為修士,耕作的,則是凡人。”

“桃樹與尋常桃樹沒什麽兩樣,按着四時生長,開花結果,年年如此。一日,天地震動,西北海外不周山因修士與妖修一場大戰而陷落,海水翻湧,群山呼嘯,萬物生靈惶恐不安,黑雲遮蔽,不見天日,仿佛天地萬物皆要因此隕落。”

漢王聽得緊張,伸出一只手來,抓住君瑤的裙邊。君瑤摸摸她的額頭,漢王在她手心蹭了蹭,眼睛仍是望着君瑤。

君瑤一笑,繼續說起來。

“直到三日後,烏雲方漸漸散去,陽光重又普照,浩劫算是過去。桃樹尚未生出靈智,只依靠些許本能感知而已。忽然,西北天邊禦劍飛來一名修士,修士背負古琴,站在劍上,降落在山頂,恰好就在桃樹邊上。”

“那修士氣息不穩,受了重傷,力竭而落,見樹上開滿桃花,卻是欣然展顏,在樹下席地而坐,奏了一曲。”

那是十分久遠的事了,妖不念舊,亦不懷古,君瑤從未與人說起過,今次卻說來哄小殿下入睡。

到底夜深了,當說到那修士将身上一瓶仙露澆灌于桃樹下,漢王漸漸合起眼來,雖與困意鬥争了一番,到底敗下陣來,睡了過去。

君瑤待漢王睡熟了,方替她掩了掩被角,起身離去。

說來小殿下與那名修士一樣,極愛桃花。只她那時尚未生出靈智,不知那修士是何模樣,更不知她姓甚名誰,只知她傷重不治,将那仙露盡數傾于桃樹下,便在落伽山上隕落了。而她因那瓶仙露,開啓靈智,修煉成妖。

隔日漢王醒來,還記得這故事,她本欲尋君瑤将餘下的說與她聽。但她轉念一想,倘若阿瑤說得慢一些,每晚說一段,那她每晚都可與阿瑤多待一會兒了。

漢王頓覺自己前所未有的聰明,喜滋滋的,忍住了沒去尋君瑤。

君瑤與她相處數月,光是看她神色,便能猜出她想的什麽,也不拆穿她,只當做不知,心中卻是頗為好笑。

日日在山上,雖有君瑤相伴,不覺無趣,但漢王究竟年少,總會有想要下山走一走的時候。

今日恰好是花朝節,夜裏城中有廟會,聽聞十分熱鬧。漢王來臨淄不足一年,多數時候處置政務,稍有空閑,俱拿來耗在西山上了,還未外出游玩過。

她興致來了,便與君瑤商量。這是小事,不難解決,君瑤自是依她。

漢王開心,她長這麽大,只見過一回廟會。實則也稱不上廟會,乃是十餘年前上元佳節,皇帝與民同樂,攜幾名皇子登上城樓,與百姓一同觀賞花燈。那時她還得先帝寵愛,就站在先帝身邊。她個頭小,還不及城牆高,看不遠,只記得先帝令內宦往城下買一盞花燈來,那花燈上畫着桃花仙人的圖樣,好看極了。

今夜阿瑤與她同去,她不但能看到好看的花燈,還可買上一盞,提在手中。

漢王孩子心性,惦記着,便望眼欲穿地盼着夜色降臨。

待晌午過後,用過了午膳,漢王便牽了馬,與君瑤一同下山去。

西山與臨淄隔得不遠,下了山,快馬兩個時辰便可入城。漢王時常往來,将時辰掐得極準,二人抵達城門外,恰好可入城,若是再遲上片刻,城門關閉,便入不得城了。

二月中,不似寒冬臘月那般料峭,夜間仍是寒意逼人,漢王本披着一襲藕荷色的鬥篷,後見君瑤穿得單薄,便解下鬥篷,覆到君瑤身上去了。還替她系好了領口,十分滿意她的鬥篷,阿瑤披上也很好看。

君瑤知與殿下推讓,必推讓不過她的,殿下赤子之心,滿心要待她好,自會将好的都讓與她,便暗暗護住了她,以免她着涼。

月亮将将躍上柳梢,天還未全然暗下,道上已有許多人。漢王與君瑤不知廟會設在何處,便随着人流走。

待天色全然暗下,燈盞點起,滿街皆是華燈高懸的熱鬧繁華。廟會設在一處河畔,岸上寶馬華蓋,人影浮動,兩旁還設攤販,高聲叫賣,河間亦是叫燈光映得猶如白晝,大大小小的船在河上穿過,或華貴或尋常,皆彩燈高懸,垂着絲縧,一格外高大的船上,還傳來仙樂般動聽的琴聲,乃是城中貴胄,攜友同游。

這般繁華,與京師洛陽,也不遑多讓了。

殿下将臨淄治理得很好。君瑤轉頭,望向正好奇張望攤販所售何物的小殿下,眼中不由添了幾分柔和。

漢王生長于宮廷,縱偶有外出,身邊亦是裏裏外外圍了不知多少人,對民間物事所知甚少,此時見了,不免格外好奇。

她一處一處地看過去,見了不知作何用的物事,只在一旁看着,小聲問君瑤,君瑤又非凡人,自也說不上來,二人便自己擺弄,擺弄明白了,又往下一處。

如此,也極有趣味。

待到一香氣缭繞的小攤前,漢王看了看那四四方方支開的架子上所列之物,認出是胭脂水粉,正欲往下一處,攤主熱情道:“胭脂色澤好,香氣亦好,小公子何不買上一盒贈與娘子。”

漢王呆住,待反應過來那攤主說的什麽,雙頰一下紅了,結結巴巴道了句:“不、不是……”又望向君瑤。

君瑤自是鎮定得多,無奈望了漢王一眼,與攤主道:“不必。”

她們二人,一個是寬袖華服的少年公子,一個溫婉動人的美貌女子,并肩走在一處,偶爾對視,皆是目色溫柔,落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一對璧人。

攤主只以二人乃是已訂了親,只尚未成親的小兒女,面皮薄,也甚識趣,不再多說。

二人又往下走,已游差不多了,漢王手中提了盞燈,燈罩上畫着她心心念念的桃花,這是一早就買下的,漢王十分喜歡,一路提在手中,另一手本是捏着君瑤的衣角的,此時卻不敢捏了。

君瑤恐她別扭,與她勸慰道:“旁人看不清,錯認了,胡言亂語也是有的,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漢王點點頭,乖巧道:“我知道。”然而分明是安慰的話,她卻又覺得倘若阿瑤不分說這一句,她心中是朦朦胧胧的歡喜,一句娘子好似将她與阿瑤有了更深的牽絆,然而一分說,那歡喜也随着變成胡言亂語了。

漢王有些低落起來,卻又尋不出緣由,但今夜阿瑤是陪她同來的,她若不高興,必會敗了興致,便也小心地将失落的小眼神藏起來,好不讓君瑤看到。

廟會散,已是子時,自是回不得西山了。漢王宮就在城中,漢王引君瑤往宮中去。

漢王宮與其說是宮室,更像一建得極大,極宏偉的府邸,只府門造得極寬,且高,氣勢磅礴。

門前侍衛皆識得漢王,見她回來,自是急忙開門。

漢王入門,與君瑤往宮中去。

時候不早,宮中侍婢內宦多已歇下,唯不時遇見來回巡邏的禁衛。漢王緊張,不時看君瑤的神色。她常往君姐姐家中去,君姐姐卻是頭一回來她家,不知她喜不喜歡。

“宮中有一處園囿,景致很好,夏日來,能聞蟬鳴,在湖心水榭中,清涼如春秋,甚舒爽。”漢王與君瑤介紹。

只是她也未曾親見,皆是聽臣下所言,說起來,便不大有底氣,唯恐過譽。

君瑤察覺她緊張,摸了摸她軟軟的後頸,柔聲道:“待夏日,殿下再引我來此,可好?”

漢王連忙點頭,很欣喜。

夜已深,此時自是不好在宮中游玩,漢王将君瑤帶到她的寝殿,将她安置在側殿。殿中被褥皆備,乃是漢王平日小憩所用。

君瑤往側殿歇了。

漢王回了寝殿,也要歇下,內侍忽來禀,國相求見。

國相乃是漢王在京中的家令,侍奉她多年,甚是忠心,她就國,便幹脆令家令做了國相,并掌管宮中細務。

如此國相權力極大,時常忙得腳不沾地,偶爾也會留宿宮中。

今夜他方處置完一日政事,欲歇下,聽聞殿下回宮,攜了位小娘子同行,登時大喜過望,急急忙忙趕來了。

殿下親事一直無着落,他一忠心耿耿的老臣急得頭發都白了,日日都盼着殿下成親,生一屋子小王子,漢國方後繼有人。

盼了多年,終于見着了些許曙光,國相焉能不喜。

奔直寝殿,見了漢王。漢王只以國相深夜觐見,有要事呈禀,正神色肅穆,正襟危坐。

國相看了看漢王,心中輕輕舒了口氣,嘆道殿下長大了,當年,他入漢王府為家令之時,殿下才一尚未長成的少年,而今竟已要成家了。

這一想,既喜主上成人,又悲光陰似箭。悲喜交加,國相語氣輕柔下來,極為慈和地望着漢王,問道:“不知是哪家好女,得配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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