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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瑤讓開一些, 讓漢王在她身旁坐下。
一方席榻, 跪坐了二人, 也不嫌擁擠。漢王坐下了, 端端正正地将手在膝上擺好,顯出些不安來。
先前她沒有想到娶君姐姐的時候, 是很輕松的,只要與她一處, 做什麽都高興, 然而一興起那念頭, 她便不能如原先那般适意,總執着于君姐姐的心, 猜想她心中, 是不是也有她。
都怨國相,漢王暗暗埋怨,她還是喜歡原先那般輕輕松松的。
“殿下想成親?”君瑤又問。
漢王瞬間豎起了耳朵, 點頭,認真道:“我長大了, 長大的人要成親的。”說罷, 小眼神極為殷切地望着君瑤。
君瑤忍着笑意, 再問:“殿下可是已有心儀之人?”
漢王一下子紅了臉,再不敢看君瑤了,目光游離,不知落到何處方妥當,半晌方輕輕地道:“嗯。”
她一貫皆是什麽心思皆擺在面上的, 君瑤從前以為殿下單純,不會隐瞞,然而方才聽她在殿上言語,又知殿下雖單純,卻非什麽都不懂。她只是對她不設防,什麽都願告訴她,什麽都不瞞她。
漢王心中糾結極了,緊張得手心都出了汗,既盼着君瑤問她那人是誰,又盼她不問。若是阿瑤問了,她說是不說。倘若只是她一廂情願,阿瑤知曉了她的心思,興許就不願與她玩了。
“那殿下是真的長大了。”君瑤聲音輕柔。
漢王一顆高懸的心落回胸口。阿瑤沒有問。她松了口氣,随即無限失望起來。阿瑤連問都不問一句,想是對她無意的。
落回胸口的心,又墜入深不見底的深淵,難受極了。但她仍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這一聲與方才羞澀又隐隐歡喜的那聲全然不同了。
君瑤心疼,又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無措來。
凡人的心意,當是不值一提的。偏生,那是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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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瑤被她打動,願陪着她,可她心中執念乃是成仙。苦苦修行三千年,所做所為皆是為有朝一日,位列仙班,哪裏是說放下便放下的。
陪伴殿下一時無妨,便是殿下一世都想與她一處,也無妨,凡人壽數有限,這一世過了,便也結了。可她卻不同,倘若當真做了夫妻,她又該如何自處,總不能生生世世地尋她。
漢王眼角低低地耷拉着,滿滿都是傷心。君瑤看得愈加心疼,又不知如何安慰。然而不需她多為難,漢王已将自己安慰好了,君姐姐眼下還不喜歡她,可她乖乖聽話,對她好,興許将來,她就會喜歡她了。
“阿瑤,你悶不悶,我攢了許多話本,與你解悶好不好?”漢王說道,仿佛一稚子,急于将她以為最好的東西,皆贈與喜愛之人。
君瑤教她說得心軟,不由将她攬到懷裏。
唔,阿瑤抱抱她了。漢王高興,靠在君瑤肩上,輕輕蹭了蹭。她忽想,縱使她努力過,阿瑤仍不喜歡她,也不要緊的,她們如眼下這般相處就很好,阿瑤抱抱她,摸摸她,她也會很開心。
漢王這樣一想,心中卻有一處空蕩蕩起來,仿佛缺了君瑤的喜歡,那一處便永遠空着,填不上了。
她靠在君瑤懷中,軟軟的,将腦袋靠在她的肩上,也不說話,只依賴地靠着,很是乖巧。君瑤摸摸她柔滑的後頸,柔聲道:“殿下乖。”
漢王蹭蹭,十分順從。她想,阿瑤這樣好,又善良,她若知曉了她的心意,怕是會為難。她不能教阿瑤為難。漢王暗自握拳,做下決定,倘若她對阿瑤很好,她也不能喜歡她,那她就将她的心意藏起來,不讓阿瑤知曉。她不知道,自也不會為難了。
漢王覺得自己真是聰明,這樣不論她能不能娶到阿瑤,都不會攪擾她了。
議完事,方近午,二人在退步中說了一會兒話,殿外侍從入門來,詢問何處用膳。
漢王望向君瑤,以目光詢問,君瑤笑道:“聽殿下的。”
漢王備受鼓舞,想了想,道:“便在清涼殿。”
清涼殿,光是看名,便知乃是宮中避暑之所。漢王宮乃是朝廷撥款修建,漢王到後,并未動一磚一瓦,更不必說如滕王那般在國中興建宮殿,供以享樂。
朝廷替她建的王宮是何模樣,眼下的漢王宮依舊是何模樣,與其他幾王宮宇相較,堪稱簡樸。但漢王并不覺有什麽不好。一路往清涼殿去,一路興致勃勃地與君瑤介紹。
至殿,殿中馔飲已備。漢王與君瑤入席。
清涼殿三面環水,水中水草茂盛,碧波蕩漾,想見若是夏日,清風過水,涼意習習,水中蓮葉鋪展,葉上蓮花亭亭玉立,是何等美景。
君瑤皺了眉頭,去歲夏,殿下與她在西山,不曾見那群水蓮,今夏興許就要見到了。殿下愛花說不準便要看得移不開眼。
漢王不知君瑤想得這樣遠,正高高興興地享用美食。宮中庖廚是她自洛陽帶來的。深知她口味,每道菜皆是恰到好處。
君瑤叫她滿足的模樣感染,也樣樣都嘗了嘗,配着身旁小殿下乖乖用膳的模樣,凡間美食,也變得格外誘人。
用過了午膳,這一日便無事了。有侍從上前撤去馔具,漢王便與君瑤留在清涼殿中。屏退了從人侍婢,将面水三面的簾子拉上去,清涼殿便成了一大大的亭子。
殿中貴妃榻擺開,漢王與君瑤擠一擠,躺在上頭。只午膳剛過,二人皆無睡意,漢王便靠在君瑤懷中,與她說話。
君瑤道:“殿下不去處置政務?”
漢王搖頭,她一搖頭,腦袋蹭到君瑤的衣衫,癢癢的,她又擡手撓了撓,方慢吞吞道:“有國相與臣屬便夠了。”
一舉一動皆像個不緊不慢的小老頭。
君瑤笑。
漢王見她笑,便顯出不解,好奇問道:“阿瑤,你笑什麽?”
“聖天子垂拱而治。我笑殿下頗有聖明天子風範。”
漢王恍然,只她很有自知之明,君瑤這樣誇她,她也不得意,反而一本正經道:“漢國小,只三郡而已,自可垂拱而治,若是九州四方,垂拱而治便不奏效了。”
眼下諸王封地,并非今上所封,乃是先帝封的。其中趙國最廣,連綿數十城,晉國最富,晉王冠上寶石,乃是無價之寶。相較而言,漢地的确最不起眼。
君瑤在山中,不知其中細況,便問道:“先帝立長孫為嗣,長孫年少,不免力弱,又将諸王封得這般強橫,便未想過後患無窮?”
弱主強藩,亘古難題,先帝開國之君,不至于想不到此處。
漢王與她解說:“君父起始是欲在趙王兄與晉王兄間擇一而立的。德文的父親燕王兄早夭,趙王兄行二,順勢成了長子。本該立他,但君父說他粗枝大葉,只有莽夫之勇。晉王兄便要細致些,可君父又覺得他耽于細務,多謀而量窄,難當大任。都不合他心意。左右考量,立了長孫。也算從禮法了。”
“立長孫後,君父便着手削減諸王封地,但幾位王兄氣候已成,連在一起,便是君父,也難輕易撼動。且那時先帝身子已不大好了,好不容易下了大工夫,使得諸王退讓,削了我與滕王弟代王兄荊王兄的封地,還沒來得及動趙晉二地,便猝然駕崩。”
于是便留下了這弱主強藩的局面。
君瑤暗嘆,這就是氣運了,差一點,若是先帝多活上數月,境況又全然不同了。
漢王皺皺眉頭,挺不高興的:“君父說晉王兄量小,其實德文氣量也窄,只是他裝得好。上回我遇刺,便是他派的人。諸王處皆派了刺客,幾位王兄兵甲森嚴,未受損傷,趙王兄還捉了一名刺客,将他直接押解入京,呈與陛下。”
這便是先帝所言趙王莽夫了,若是晉王捉了這刺客,只怕要做出一篇錦繡文章來,讓小皇帝下不得臺,而趙王卻圖一時痛快,将刺客送入京,将罪證送與皇帝手中,讓皇帝滅了口,再無話可說。
他們都有勢力,有兵有甲,只有漢王凡事依制,從未私下招納兵馬,遭了殃。
還好君瑤路過,救了她。
可縱然如此,漢王說起來,也沒有什麽怨氣,只是很不高興罷了。
蕭氏滿門的寬容,恐怕都生在殿下一人身上了,總是被欺負,難得她還沒有長歪,君瑤摸摸她:“眼下皇帝騰不出空來為難殿下了。”他要諸王世子入京,顯然是要做人質,諸王哪肯聽話,少不得抗诏,諸王抗诏,皇帝面上不好看,定又要生事。
漢王點點頭:“對,他沒空欺負我了。”
說完又有點擔憂:“就怕德文掌不住局面。”諸王與皇帝對抗,偏生個個有兵有糧,一個不好天下大亂。
君瑤默然,怕是遲早要亂。
但漢王又樂觀得多:“不要緊,有阿姐,她在,諸王不敢亂來,皇帝也不敢亂來。”濮陽大長公主便如一根定海神針,制衡各方。有她,朝廷強于諸王,諸王不敢擅動,且她顧念手足之情,顧念天下蒼生,也不會讓皇帝亂來。
君瑤看了看漢王,眼中閃過憂慮,卻沒有說話。
說了許久,漢王犯起困來,在君瑤懷中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眼睛漸漸眯起來。朦朦胧胧間,她聽見君瑤問她:“殿下便不曾想過自己做皇帝?”
漢王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口中迷迷糊糊道:“我不想做皇帝,我只想與阿瑤一處……”
話還未說盡,便團在君瑤懷中,呼呼地睡去。
君瑤抱着她,既心軟,又心疼。她忽然想到,便是不與殿下做夫妻,她心中就沒有殿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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