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原來她是童養媳, 那人換了她來, 是要将來做媳婦的。
獸類想法簡單, 蕭緣日日與君瑤相處, 從未去想過她們是何關系,君瑤又為何要在山間與她朝夕相處, 待她細微入微。
直至眼下,她明白了, 她是童養媳。
可童養媳又是什麽?為何将來就能做媳婦?媳婦是做什麽的?蕭緣露出好奇的神色, 豎直了耳朵, 再去仔細地聽。
靈獸五感敏銳,屋中聲音再小, 她也能全數入耳。然而那小男孩卻不問媳婦是什麽, 只低下聲去嘟哝了幾句“她不好,不要她。”便不多說了。
他怎地不問了,小老虎着急, 将前爪扒到窗臺上,欲看看裏頭情形?幸而農舍寒微, 屋舍建得不甚高, 窗臺也頗低, 竟讓小老虎扒上去了。
她露出一對毛茸茸的耳朵與一雙迷惑的眼,朝裏望去。
窗戶開得低,裏頭自也昏暗,一老婦倚在炕上縫衣衫,男童偎在她身旁, 也沒有方才嚷嚷時的不悅,又纏着母親要聽故事。
他扯着母親的衣角不住糾纏,餘光忽瞥見窗邊有一顆貓腦袋。男童為确認,轉頭正眼望過去,大貓似乎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與他對視數息,而後嗖地一下跑開了。
蕭緣被發現了,心驚膽戰地跑開。只是腦海中仍舊很疑惑童養媳是做什麽的。她一路跑,一路想,那小小的腦瓜中還未想出分毫頭緒,便發現她迷路了。
她雖時常與君瑤出門,君瑤也不禁她入林中玩耍,但玩熟的也只山腰一帶,她追着雪狐下了山,又入農舍偷聽了一忽兒,轉頭欲回家,便發現不知該往哪兒走了。
小老虎停下來,環顧四周,雜木叢生,皆是相似景象。她急了,嗷嗚嗷嗚地叫了幾聲,又憑感覺往一個方向跑出數箭之地,卻未看到熟悉的景色。
小老虎既着急,又害怕,在山中到處跑,天色漸暗下來,林中有樹蔭遮蔽,天黑得快,蕭緣很怕自己走丢了,回不去了,眼淚直在眼眶裏打轉。
忽然,她聽見熟悉的聲音。
“阿緣。”
小老虎忙沖發出聲音的那處看去,只見君瑤沖她走來。
“嗷嗚!”小老虎忙撲上去,抓住君瑤的裙裳,道:“抱、抱。”
君瑤抱起她,小老虎伸出前爪摟住她的脖子,用她毛絨絨的腦袋蹭君瑤,滿滿的都是依賴與不舍。
君瑤鑽研古鏡入了神,待她歇下已是黃昏,阿緣還未回來。君瑤恐她出事,忙放出神識尋她,才知她竟跑得這樣遠。
也不是不氣,只是小老虎這般緊張地摟住她,責備的話語便都咽了回去,反在心中責怪起自己來。都怨她太過入神,沒發現阿緣跑遠了,讓她這般驚惶。
君瑤輕柔地撫摸她,溫聲道:“阿緣不怕,我會找到你的。”
“嗚嗚。”小老虎心有餘悸,還是不肯松爪。
君瑤笑了笑,心中百般柔情,抱着她往家中去。
到了家中,好生安撫了小老虎,君瑤方問道:“阿緣去了何處?”
小老虎答道:“翠、翠。”
君瑤不解:“翠翠是何人?”
小老虎又道:“狐、貍。”那男童說翠翠壞,蕭緣心中壞的只有雪狐,自然而然地以為翠翠就是雪狐。
君瑤再如何多智,也想不到蕭緣跑下山前,聽了那麽一篇話語,只以為她給雪狐取了名字叫翠翠,便順着她道:“阿緣喜歡翠翠,明日再去捉,好不好?”
小老虎皺眉,搖頭:“不。”翠翠壞,讓她迷路。
君瑤一笑,眉目婉約,她忽想起她還未與阿緣說過她的名姓,又與蕭緣道:“我是君瑤。”恐小老虎不明白,重複道:“你是蕭緣,我是君瑤。”
小老虎懵懵懂懂道:“君、瑤。”
她的名字從阿緣口中吐出,君瑤心下一片柔軟,輕輕摸了摸她,放慢了語速,一點點地教她:“阿緣喚我阿瑤。”
小老虎望着她,目光清澈而單純,跟着她一字一頓地說道:“阿、瑤。”
君瑤歡喜,親了親她。
小老虎呆住,捂臉,待她緩過臉上那一陣發燙,又忙抱住君瑤的手腕,再喚:“阿、瑤。”
她的喜歡毫無保留,君瑤的心全教她奶聲奶氣的聲音化開,未再說一日一回這樣的話,又親了親她。
如此,小老虎牢牢地記住這人是阿瑤。
入夜睡下。小老虎還在想童養媳的事。她從窩裏悄悄地爬出來,就着燭光,看了看卧在榻上的君瑤。君瑤阖目而睡,呼吸清淺,似乎并未發現她醒來了。
小老虎輕輕地将爪子踏在地板上,一點一點靠近君瑤,到了榻前,又瞧了瞧君瑤,确認她還未醒,便躍上榻去,輕輕地用爪子扒拉開君瑤腰間的荷包,荷包是尋常錦緞織就,小老虎爪子鋒利,一下子就将口子扒拉開,小老虎又低頭,叼住荷包低端,将裏頭物件倒出來。
只見幾塊亮閃閃的石頭,順着荷包滑落在榻上,有亮閃閃的,也有稍暗一些,明晃晃的。
小老虎記性好,馬上認出這些亮晶晶的石塊,就是當初阿瑤用以換他做童養媳的東西。她低頭叼起一塊,就往院中跑去。
君瑤睜開眼,看了看被小老虎咬開的荷包與那灑了一榻的金銀,不由奇怪,便放出神識去看小老虎叼了金塊去做什麽。
只見蕭緣叼着亮閃閃的石頭,飛快地跑到院中,而後停下,四下張望了一圈,顯出略微遲疑來,接着她看到了那棵每日都要與她玩耍的樹,朝它跑了過去,用兩只前爪,在樹下迅速地刨了個深深的坑,而後将金塊丢了進去,接着轉身入屋,叼起下一塊,又丢進去。
君瑤不解,心道,阿緣在做什麽?
幾度來回,終于将亮閃閃的石頭都丢進坑裏了,蕭緣跑回屋中,對着餘下的銀子呆看了一會兒,接着又如方才那般将銀子一塊一塊地叼出去,扔進坑中。
雖然阿瑤是用亮閃閃的石頭換的她,但興許這種明晃晃的石頭也能換。
小老虎把所有的石頭都丢進坑中,而後把坑埋了起來。
她還是不知道童養媳是做什麽的,但是小老虎很聰明,她稍加思索,便發現了阿瑤換了她來,就對她很好,且屋中那人也說了不許欺負翠翠,可見童養媳是不許欺負,還要好好對待的。
幼獸的占有欲極強,她心中阿瑤是她的。她把石頭都藏起來,阿瑤便不能去換別的童養媳了。她只許有她一個童養媳,将來也只能有一個媳婦。
小老虎忙碌一夜,自覺完成了一件大事,安心地回到窩中睡了,睡夢中,阿瑤找不到石頭了,果真只有她一只大貓。
君瑤則奇怪起來,她平日并未在阿緣面前取用過金銀,阿緣應當是不識此物的,為何特來将它們藏起來?
孩子很難養,稍不留神,便不知她見了什麽,聽了什麽。當年與小漢王相處之時,小殿下雖純粹無心機,到底已是十餘歲了,許多事都明白的,故而她懂事乖巧,從不闖禍。
小老虎也很乖巧,但她還是從一張白紙,君瑤在白紙上作畫,教着小老虎一點點了解這世間,但有人,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擅自在這張紙上留了東西。
君瑤大怒,說不準是有人趁她不留意,要教壞阿緣。
她在腦海中迅速猜想一番,何人敢來誘導小老虎,又為何有此舉動。想了一宿,多半是些大妖,欲偷取靈獸,用以修煉的。
君瑤存了警惕。
隔日,小老虎醒得稍晚了些,她走出小窩,在驚覺室中地板上落了許多泥土,必是她昨夜進出之時留下的。
小老虎忙看左右,君瑤已不在榻上了,廚下傳來聲響,阿瑤當是在做早膳。蕭緣伸出爪子撥弄那些泥土,欲将它們趕出屋去,然而泥土細碎,很是狡猾,她趕不動。
蕭緣擔憂,這一年下來,她已知曉,這間房舍是睡覺之用,總是幹幹淨淨的,她弄髒了,阿瑤興許要生氣的。
君瑤做好了早膳過來,見小老虎對着泥土發愁,便安慰道:“不打緊,過會兒清掃便是。”
阿瑤聲音溫柔,沒有生氣,蕭緣松了口氣,稚嫩的心靈又生出些愧疚來,頭也不敢擡了,進食時,也是如同嚼蠟。
君瑤望着她,見她如此,暗暗嘆了口氣,阿緣多乖,竟還有人要教壞她。她伸手摸了摸小老虎的腦袋,小老虎蹭蹭她的手心,被愛撫後,稍微歡快一些了。
為免蕭緣仍存愧疚,君瑤便未施法,領着她,一同清掃那些泥土。
泥土掃淨,她也幫上了忙,蕭緣這才開心起來。君瑤便趁勢問道:“阿緣昨日除卻見了翠翠,還見了什麽?”
句子有些長,小老虎認真領會了片刻,方明白她話中之意。她自是不瞞君瑤的,便欲将昨日所見都說一遍,奈何她連話都說不明白,更不必說是那樣長的一個場景了。
君瑤自也知曉,溫聲安慰道:“慢慢說,不急。”
小老虎受了鼓勵,果真不急,她思索了許久,方十分認真地道:“童、養、媳。”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小老虎很聰明,不會被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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