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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百裏者半九十。蕭緣距築基僅一線之隔, 那一線卻甚難逾越, 好似面前矗立了無形的高山, 山的那面便是築基, 小老虎卻被山阻擋在這面,翻不過去。
這也在情理之中, 倘若只在洞府中埋頭苦修,便可獲得大道, 妖界又何來這樣多的腥風血雨, 弱肉強食。
小老虎卻不知, 很是苦惱起來。
眼見夏日在即,出行迫在眉睫。君瑤擇夏日訪靈山, 倒不止為避開小老虎與她要桃子, 還因靈簡中有一句記載,靈山仙府,處極寒之地, 四季冰雪漫漫,山門難尋, 唯夏季, 冰雪稍融, 可辨得一二。
君瑤備下符箓、法器,臨出行,卻遲疑起來。此行必是艱險,阿緣連築基都沒有,随她同去, 怕是不妥。
她與蕭緣商量道:“阿緣可還記得虎山上那位胡爺爺?”
蕭緣點頭:“記得。”那位胡爺爺放大老虎吓她,她記很清楚。
君瑤見她記得,便說了下去:“虎山清涼,還有許多小老虎一起玩,你去那裏住上一夏可好?”
蕭緣眨了下眼,反應過來了,阿瑤不願帶她同去,她急了,忙道:“不好。”她要和阿瑤一起。
君瑤猶豫。
蕭緣大急,她也知阿瑤不想帶她去,必是覺得她不夠厲害,她在地上蹦來蹦去,欲證明自己,奈何她的修為确實淺,那點法術,在大妖眼中,當真不值一提。
蕭緣沮喪,擡頭看君瑤,見君瑤仍搖擺不定,蕭緣忽想起一事來,望着君瑤,鄭重道:“我,厲害。”
說罷,她閉目凝神。
君瑤低頭望向她。小老虎四爪穩穩地踏在地上,腦袋微微低下,尾巴自然垂着,毛茸茸的小臉上甚是莊重。
她那模樣,仿佛在醞釀着什麽,君瑤未開口,耐心等待。
片刻,小老虎脊背兩側的毛皮動了動,接着,慢慢地凸出來,君瑤神色微變,小老虎仍閉着眼,脊背兩側各長出一只白色的,小小的小肉珠。
君瑤驟然想起在胡廉那看的那幅畫了靈獸的古畫,意識到這是什麽了。
小肉珠并未停止生長,圓圓的一小團漸漸變長,不再是球狀了,再長出一些,已能清晰地認出,小老虎在長翅膀。
翅膀的顏色,與身上的皮毛一樣,白色的底,黑色紋路,與羽禽一族那般,覆了一層羽毛。
翅膀長好了,蕭緣将雙翅展開,約莫是兩個虎身那麽長,她認真地看着君瑤,道:“會飛。”
靈獸是何模樣,今人誰也不知。君瑤只見過那幅古畫。古畫年代久遠,畫上所繪是畫師親眼所見,抑或憑空想象,也無從分辨。
只是君瑤養着小阿緣,從她只有半月大小之時,便将她接到身邊,她每一日的變化,君瑤都看在眼中,總覺得這樣軟軟的小東西,哪有半分畫中靈獸将天下都踩在腳下的氣勢,那畫多半是畫師杜撰出來的。
不想今日,為了證明自己很厲害,她将翅膀長出來了。
君瑤驚嘆地望着她,蕭緣揮動翅膀,四爪離地,平穩地飛起。她還是第一次飛,自己也有些好奇,一面揮動翅膀,一面低頭往下看,見地面逐漸變遠,小老虎很是得意,待飛到與君瑤雙眼齊高處,她正要問她厲不厲害,雙翅的力量忽然帶不動她,小老虎直直地墜下去。
君瑤大驚,忙接住她。蕭緣掉在君瑤懷中,呆了呆,不敢相信她竟然墜下來了。她動了動,翅膀收起來,仿佛蹲在枝頭上的白鴿那般,貼在身側。
蕭緣低落道:“我太重了。”翅膀力氣不夠,帶不動她。
她本來欲為自己争取,要與阿瑤一同去靈山,現在阿瑤一定更不肯帶她去了。
君瑤安撫地摸了摸她的翅膀,道:“再長大一些,就能飛得好了。”
蕭緣張開一側的翅膀,遮住腦袋,不說話。
君瑤彎了彎唇,又問:“阿緣一早就會長翅膀?”
蕭緣在翅膀下悶悶道:“嗯。”
君瑤将她捂住腦袋的翅膀掀開,小老虎又轉頭往她懷裏鑽,顯得有些賭氣,君瑤捏捏她的小耳朵:“那從前為何不長?”
蕭緣搖了搖頭,把她的手搖開,口中卻老老實實地回答:“從前,不用飛。”她們外出,有君瑤祭出飛劍來載她,平日她也不會捉鳥,并無需飛到半空的時候。
君瑤笑着搖了搖頭,心中卻生出一股我家阿緣最厲害的自豪來,彎身将蕭緣放到地上。蕭緣抖了抖翅膀,翅膀又收回去。也不知她怎麽做到的,不一會兒翅膀就消失了,原先長了翅膀的兩處又是平滑的皮毛。
君瑤摸了摸她的脊背,轉身要走,小老虎朝前一躍,四爪牢牢地抱住君瑤,挂在她的腿上,哀求道:“要去。”
君瑤低頭與她對視:“不許耍賴。”
蕭緣不語,也不松開,就這樣挂在君瑤腿上。
君瑤無法,彎身捏住小老虎後頸地皮毛,将她拎起來,小老虎的四爪在空中劃了幾下,掙紮不開,沮喪地垂下頭去:“好壞,又揪皮毛。”
君瑤忍住笑意,将她放到地上,道:“帶你去。”
小老虎眼睛一亮,繞着君瑤又蹦又跳。
昙光道人不知是隕落,還是修成了正果,只光從那寥寥數語的記載之中可見,此人在人修之中地位崇高,修為極深。
這等人修的洞府,不是能輕易踏足的,何況他還占據了整座靈山,那靈山幾可等同于一處秘境。入秘境之中尋寶索物,并非易事,氣運佳者,數日可歸,卻也有困于秘境之中,百年千年不得出的。
前途未蔔,将蕭緣寄在虎山,君瑤并不大放心。
妖界得知君瑤已得知昙光道人洞府所在,大是失望。
啓程那日,胡廉特從虎山趕來,送了一堆符箓與治傷的丹藥來。他乘鶴而來,寬袍大袖,氣度飄逸,猶如天上仙君,下到塵世。
蕭緣好奇地看那鶴,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別過頭去,以鳥喙蹭了蹭身上的羽毛,邁開細長的腿,走去一旁,甚有仙風道骨。
胡廉說完了話,與她們告辭,走到鶴身旁,蕭緣又見那鶴恭順地低下長頸,胡廉随手在它頸上摸了摸,坐到它的身上,如來時那般乘着鶴走了。
君瑤見他離去,也祭出飛劍來,抱起小老虎,一路往北飛去。
靈山與此,相隔數百萬裏,縱是飛劍也要飛上半月。小老虎已乘慣了飛劍,不必由君瑤抱在懷中了,能自己立于劍上。
一人一虎在天上飛了一陣,蕭緣低頭看了看爪下的白雲,又回頭看了看君瑤,問出心中的不解來:“胡爺爺,騎鶴。”
她說得簡潔,君瑤卻明白她的意思,是問胡廉為何要騎鶴,那鶴又為何肯讓胡廉騎。蕭緣是靈獸,生來驕傲,甚有自尊,不明白為何那鶴對胡廉這般恭順,肯讓他騎在自己身上。
君瑤與她解釋道:“那鶴是胡廉的靈寵。”
蕭緣還是不解:“靈寵?”
“鶴認了胡廉為主,便成了他的靈寵,平日也做他的坐騎。”君瑤見蕭緣若有所思,與她說得十分詳盡,“所謂靈寵,是以精血締結的契約,鶴與胡廉締結契約,事事皆要聽從胡廉,不可違抗,且旁人也奪不得它去。一旦胡廉隕落,鶴也會随主而去。”
蕭緣聽得目瞪口呆。
靈寵契約一旦結下,便無人可解。君瑤未将她寄在虎山,也是怕她被困于秘境,遲遲不得歸,有人趁她不在,将阿緣強收為靈寵。
蕭緣覺得那只鶴真可憐,同情了它一會兒,便将它忘在腦後了。
她們徑直往北去,底下風光漸漸變得不同。
世間大得很,除中原正統,還有旁的小國,小國之外,還有許許多多尚無人煙的土地。靈簡之中,并未詳細說明靈山所在,君瑤依據那少許端倪,斷定出具體方位。
飛了十日,天況驟然寒冷,蕭緣凍得瑟瑟發抖,她學着以靈氣抵禦嚴寒,奈何寒意總使她分神,小老虎稍一走神,靈氣便流回丹田中,寒意則趁虛而入,冷進骨子裏。
可靈簡所載,那山中分明是四季如春的,這樣冷,怎會四季如春?
小老虎打了個噴嚏,君瑤見她實在受不住,自儲物袋中取出一件狐裘來給她穿上。狐裘柔軟而保暖,過上片刻,小老虎覺得好一些了,忙又靜心凝神,再度運轉靈氣。
四日之後,蕭緣低頭朝下望去,只見一片無邊無際的平原,平原上覆滿冰雪,冰雪厚實,一望無垠,仿佛亘古以來便是如此,永遠不會消融。
又朝前飛上一日,則見一道山脈,山脈自天邊而來,延綿往天邊去,山峰高而寬闊,幾乎聳入雲霄。
此處應當便是昙光道人洞府所在的那座靈山了。
蕭緣大大松了口氣,君瑤卻未立即降落,而是朝前又飛了一段。
飛至山脈上空,再低頭看,那山脈卻似被一層煙霧遮蔽,朦朦胧胧,望不見底。君瑤心知,這便是一道禁制,此處靈山,唯有一個入口,便是那山門,若要從空中直接降落至山頂,恐怕在迷霧之中穿梭上百年,也摸不到山頂。
再往前飛一段,迷霧忽然散去,一條大川映入眼簾。這樣冷的天,川中流水卻未結冰,水流湍急,流往東方。
靈簡所載,靈山依川,大川奔流不息,山陰是一片廣袤平原,一面依水,一面平原。
此處必是靈山無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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