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兩人關了燈又重新躺下,卻都不太有睡意。
“想知道我為什麽轉會到國內嗎?”黃文軒在被底輕輕握住顏铎的手,不等他回答又徑自低語道:“我回來是想找我的親生父母,就算是他們都不在了,至少讓我知道他們曾經是什麽樣的人,又是出于什麽樣的原因遺棄了我。”
很多人對尋根朔源都有一種執念,顏铎很理解這種心理,“有去找過嗎?”
“去過當年的那個福利院,沒有什麽收獲,我想忙過這段時間,等世界杯間歇期的時候再回去看看。”
“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吧。”
“好。”
“我媽晚上的電話你也聽到了,我繼父病了,她想要我回洛城。”
“你老家是洛城的?”黃文軒有些意外。
“是啊,怎麽了,你知道那個地方?”顏铎道。
“我小時候待過得那個福利院是洛城轄下的一個小鎮,我就是在那裏被領養帶的。”
顏铎靜了靜,忽然笑着用方言說道:“原來我們還是老鄉啊。”
黃文軒不懂,只是覺得發音很有意思,好笑道:“你說得什麽?”
顏铎解釋道:“洛城的方言,意思是我們是老鄉。”
黃文軒也笑了起來,“你們是不是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方言?楊初,就晚上那個隊醫,用方言叽裏呱啦跟人講話,我一句也聽不懂,周旭他們也有各自的方言,還經常互相拿別人方言裏的話開玩笑。”
顏铎想了想,問道:“楊初是本地人吧?”
黃文軒點頭道:“是啊,你怎麽知道?”
“我聽她口音有點像,其實本地方言我也聽不懂,盡管我都在這裏待十幾年了,沒辦法,天生沒有語言天賦。”
黃文軒又把話題拉回去,“你剛才說阿姨想讓你回洛城。”
顏铎輕輕點了下頭,“對啊,其實我對洛城的感情很複雜,最幸福最痛苦的時光都在那裏,十六歲考上大學後我就很少回去了。”
“那阿姨知道嗎?”
顏铎努力想了想,“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吧。我想如果她不是實在沒辦法,應該不會叫我回去的。”他輕輕地嘆息一聲,接着說道:“再說現在有了你,我更不想離開桐城了。”
黃文軒心裏也有點舍不得,卻還是安慰他道:“你可以過來看我,我也可以過去看你的。”
顏铎翻了個身,躺平了,“等我們感情再穩定點吧,學校那邊也要提前遞交辭職申請。”
黃文軒默默點了下頭,話語在心頭徘徊來回,到底沒有問出期限是多久。
兩人偎在一起,鼻息可聞,沉默了一會,顏铎忽然笑了,輕聲說道:“安得促席,說彼平生①,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聲音異常輕軟溫柔。
黃文軒沉默了片刻,有些緊張的低聲躊躇道:“其實我一直挺擔心的。”
“擔心什麽?”顏铎側過身子,借着窗簾透進來的微弱天光,注視着他。
“文化差異,就好比你剛才說那八個字,我就不懂是什麽意思。我怕時間久了,你會覺得跟我沒有辦法溝通。”
顏铎有些好笑地打趣他道:“同學,你想多了,我是物理老師,那種文绉绉的東西你讓我偶爾說一句還成,多的我還真不會,你太看得起我了。”
“你真的不介意嗎?”黃文軒底氣仍然不足,“有時候那種會心一笑的默契挺重要的。”
顏铎誠懇地說道:“當然是真的。”他轉過身,支起胳膊,“你還睡嗎?如果現在起來的話,我不光能送你去上班,還來得及陪你吃頓早飯,早高峰前還能趕回來給學生上課。”
送上班、吃早餐對黃文軒來說自然比黑燈瞎火地躺在一張什麽都不能幹的床上有吸引力,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兩人麻利地起床洗漱,三十分鐘後已迎着東邊天際的魚肚白開上了外環線。
對于黃文軒能夠按時出現在俱樂部訓練,楊初表示很震驚,忍不住跟上來八卦,“夠早的啊。”
黃文軒一邊走一邊活動着手腳,“你想說什麽直接說吧。”
“我以為你今天該起不來床呢,小夥子,看不出來哈。”
“……大清早的,你能不能琢磨點別的?”黃文軒很無語。
楊初剛要回嘴,就聽見俱樂部一個工作人員站在走廊盡頭說道:“文軒,經理找你有點事。”
黃文軒答應了一聲,撇下楊初兀自去了。
黃文軒到了經理的小會議室,發現屋子裏還有兩個生面孔,經理劉軍笑着起身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隊的外援黃文軒,文軒,這兩位是市局的同志,過來找你了解一點情況。”
(轉)
顏铎回家的路上收到章揚的電話,“你中午在家吧?我去給你送東西。”
“我過去吧,反正我在家也沒事,正好請叔叔阿姨吃頓飯。”
章揚看了看不遠處坐着候診的爸媽,“我媽要做檢查,醫生不讓亂吃東西,你過來也行,就我們兩個吧,我還有別的事情跟你說。”
顏铎尋思他大概是要讨論病情,不好當着老家的面兒說,就不再勉強,“那行,我這邊下課就過去。”
(轉)
俱樂部新一期的隊內期刊需要拍一組宣傳照片,楊初一早就收到了行政部門的郵件通知,上午她從室外訓練場回來,隊內攝影師伍岩扛着器材随後而至。
今天室外溫度有點高,楊初出了不少汗,她一邊招呼伍岩坐下,一邊走去倒水,“怎麽你一個人啊?你那兩個小助手呢?”
伍岩遲疑一下,笑着說:“一個在修圖,一個有事剛才請假了。”
楊初本來就是随口問問,也沒往心裏去,端了杯水給伍岩,“喝水。”
“謝謝。”伍岩接過杯子,盯着杯子裏波動的水紋看了一瞬,忽然擡頭含笑問道:“聽說你在荷甲的時候,就跟咱們現在的門将認識?”
這也不是什麽秘密,楊初喝了口水,随意點頭道:“是啊。”
伍岩道:“剛才路過訓練場,我沒看見他。”
楊初道:“他一早就來了,被經理叫過去了。”
伍岩點了下頭,又笑道:“他在荷甲發展挺好的,都說過兩年就可以坐穩國家隊首發了,我是感覺吧,他轉會到咱們這裏有點可惜了,你看看韓國那幾個後衛就知道了,現在他們國家隊的比賽,基本都不招他們了。”
僅從這幾句話,楊初摸不透伍岩到底想說什麽,大概是覺得她跟黃文軒老交情,想向她八卦一句黃文軒為什麽轉會來這裏?還就是随便感慨一句?
這個伍岩楊初不太了解,平時接觸也不多,只是聽說已經在俱樂部待好幾年,人緣還不錯。
楊初也不好說什麽,假笑道:“也不一定吧,只要他狀态保持的好,應該還是有機會的,不能總拿反面教材出來說項,我們要多看看好的方面啊,不是還有在中A表現突出,直接轉會去巴薩的嗎?再說那些南美、西亞的外援踢他們國家隊比賽,進球的也不少啊。”
伍岩點頭道:“你說的是,是我太片面了。那咱們開始吧?”
楊初道:“你稍等,我叫一下其他幾位。”
“沒事。”伍岩客氣道。
楊初掏出手機在微信群裏給他們隊醫組成員發消息,她在屏幕上敲敲點點,因為指甲有點長了,敲屏幕的時候有些受幹擾,選錯了字,她只好删除重新選擇,寫完檢查了一遍剛要發送,忽然覺得有一束冰冷的目光從對面射來,她帶着點疑惑悄悄朝對面瞄了一眼,只見伍岩好好地坐在沙發上,低着頭,手裏拿着一本冊子很随意地翻着。
沒有任何異常,楊初卻莫名有些心驚,覺得身上的汗都涼了一半。
她忍不住又看了伍岩一眼,伍岩擡頭沖她笑了笑,又低下了頭。楊初一邊點了發送,一邊尋思,自己最近是怎麽了?總是疑神疑鬼。
(轉)
市醫院附近寸土寸金,飯店不少,但多數都屬于快餐式的,桌椅還都擺得特別擁擠,屁大點的地方,也要塞十幾張桌子,夾菜時胳膊幅度大一點,都能碰到身後的人,大熱天,店裏都開着空調,店門緊緊關着,唯恐漏出一點涼風,裏面的空氣質量自然可想而知,但到這裏吃飯的多數都是外地來看病的,一般也顧不上講究這些了,不光不講究這個,也不會講究飯菜的味道,只要價格實惠能填飽肚子就行。人流量那麽大,回頭客什麽的店家根本不在意,走量都忙不過來。
顏铎以前讀書的時候過來看病,在這裏吃過一次,店家就跟鹽不要錢似的,吃完喝了一天的水還渴,從此他就對這裏的飯店敬而遠之了,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了,這種情況是否有改善。
站在醫院對門那家飯店門口的樹蔭下面等章揚,雖然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推門而出的客人帶出來的飯菜油煙氣味弄得一陣幹嘔。
章揚恰好在遠處看見顏铎低頭忍吐的表情,顧不上走斑馬線,很沒素質地在喇叭聲中快步穿過醫院門口的馬路,三兩步跑到路這邊,手在人行道外側的欄杆上撐了一下,翻身跳了過來,“你怎麽了?”
顏铎也不知道是熱得還是嘔得,臉色漲紅,還都是汗,搖頭道:“咽炎,沒事。”
章揚道:“你還是戒煙吧。”
顏铎道:“我也想啊,沒那麽容易。”
章揚左右看了看,道:“這裏太熱了,找個地方坐一下。”
顏铎道:“我剛才研究了一下,這邊走到頭右拐,有家星巴克,最近的了。”
最近的不會可着鹽使勁撒的地兒。
作者有話要說:
安得促席,說彼平生①——陶淵明《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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