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官府問話

此時,和尚聽得桃花林中,有男子歌聲,洪亮快活,明是極近,卻又極遠,

“桃花蕭蕭,嫩柳拂俏;滿院酒滂,賓客齊堂;人間揚州,難畫難量。

銀花蕭蕭,火樹拂俏;滿院飛觞,名士齊堂;人間揚州,難畫難量。”

和尚笑道:“好歌,好歌,确是人間揚州,難畫難量。怪道人人都愛往揚州城擠哩。”

只見道上一個男子,背個書筐,盛幾卷畫軸,搖頭晃腦,邊走邊唱。

和尚定睛一看,不正是昨日那個姑蘇何燕及?

怎麽今日的衣裳穿得這般簇新?渾然不似乞丐。

但見何燕及漸走漸高,到了桃花深處,轉上一條小道,看來是要去曉煙亭。

和尚想這何燕及,平日不愛作畫,這時卻似要賣弄丹青,便有心要瞧瞧,是而暗暗綴着後頭。

果然,這何燕及走到曉煙亭,便将書筐擱在美人靠上,又舉目四眺,桃花滿山,似是尋景,躊躇片刻,忽露笑容。

他将書筐裏的筆墨顏料一應取出,紙軸展開,平鋪在地,鎮石壓住四角,又取出一個盛清水的葫蘆,口上拔了塞,倒出清水,點在瓷牒,調弄顏色。

諸事俱備,何燕及跪在地上,俯伏細細畫來,那般恭敬顏色,卻不像尋常畫師。

和尚悄步而往,一是他輕功絕妙,二是那何燕及深浸其中,竟讓和尚站在身後半日而不知。

風過處,花事動。

那何燕及提筆,遠山市郭,湖上生花,花上生橋,橋渡近山,山花絢爛。

萬般皆備,他卻嫌這畫太死,就往畫偏一角,遠遠桃樹間,幾筆勾勒一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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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身輕意閑,斜斜倚坐桃枝而不亂,衣袂随風,目光極遠。只因見不到她的面龐顏色,反而極朦胧又極蘊藉。

何燕及将她入畫,不過偶得,但卻似與此春景渾然天成。

和尚細細看那畫,何燕及的筆法有神,景是活的,情也是活的,不是凡俗。

只是他将阿沅畫得如此曼妙,豈不失實?

和尚笑道:“施主,你畫是好畫,但将那心狠手辣的女子畫得這般溫馴,不實!不實!”

何燕及不料背後有人,猛地一驚,筆鋒顏色幾乎要錯,心裏大怒,破口大罵:“哪來的狗眼!哪來的長舌!老子的畫要你指摘!”

和尚哎哎叫了兩聲。

何燕及回頭一看,原是昨夜戴蠻家那位厲害和尚!

他向來怕死,連忙爬起身,作揖賠罪道:

“原來是高僧指點在下,在下适才口無遮攔,多有得罪,得罪,切莫見怪。”

和尚也不見怪,道:“你這畫,賣幾錢銀子?”

“這女子衣紋未細勾,發絲也還未畢現,算不得一幅畫,更不敢拿來賣錢。”

“那你畫罷,我在旁邊坐着等你。”

何燕及搓搓手,又跪在地上,攥着細筆,目不轉睛地畫。

此時山風吹徹,過亭往來。

阿沅不曉得她也有入畫的時候。

她眺望揚州市肆,滿眼都是鮮活市煙,人聲遠沸,目光流連處,漸漸停在流水橋畔、筱園方向。

神機門十年苦讀,本該如諸葛一般神算,卻不料弄得進退兩難。

五年來,江湖人道,神機門顧沅是個為情所困的瘋子,為了勾引男人,不惜拿逍遙樓幾百條人命陪葬。

還有一節,她往逍遙樓救人,逃亡千裏,不知殺了多少綠林黑道。

那些人雖是惡人,卻也有親信,要替他們出頭。當年若有認得她相貌的,無不是集結人馬,大江南北地追殺她。

阿沅望着春日裏随風而動的花枝,稍稍舒緩。

和尚不知緣故,只搖頭心道:“這檀越在小僧面前,抵死不認,裝得灑脫!怎知被畫筆洞悉?回頭我定要拿出此畫,臊她一臊!”

卻不料過了午時,畫還未完,又有幾騎馬聲,急急上山而過。

阿沅被驚動,桃花影裏,飄身而去。

何燕及驚詫,和尚飄然自去。

轉眼,和尚站在阿沅身後。兩人遠看塵煙,山下來了十幾位佩刀的皂吏公差,快馬上山。想必是要進掃垢山莊問話。

和尚與阿沅相視,會心,掠身而去,數十丈不過剎那。

這兩個黑心肝的,趁着後頭兩位公差騎劣馬,慢了幾步,竟如鬼魅一般,飛身上馬,将公差點了穴,又挽緊辔,勒住馬。

不管得不得罪官府,扒下那差爺的公服、帽子,便将人狠狠推下馬去。

那兩個公差老爺落了馬,直滾進草坡裏,一轱辘碾到底,只怕摔得頭昏腦脹,整日都清醒不得哩!

阿沅與和尚慢條斯理,裹上衣裳,戴緊帽子,如猴兒穿上人皮,春風得意。

一轉眼,已駕馬趕上山道,徑往山莊裏去。

原來,這二人本是要等謝無憂,沒想到先有公差老爺前來,真是天助。

前頭那些差爺,已向掃垢山莊通報。

一行的快馬,進了石牌莊門。

謝家子弟正要關上籬排之際,和尚和阿沅正騎馬趕上來,只以為是一行人,卻也放行,令二人借機,飛馬而入。

這二人進了莊,莊內有人牽馬,往馬廄去。和尚與阿沅卻遲遲疑疑,怕與官差打照面,那牽馬的莊客一回頭,馬上的二位官差,已不見了蹤影。

卻說這莊客也不在意,只因掃垢山莊,機關重重,哪個橫沖直撞的,沒有不吃苦頭的。

山莊偏廳,芭蕉靜處,窗明幾淨。

掃垢山莊的管家謝忠,與李都頭并幾位公差寒暄幾句,看座上茶。

不一會,少莊主謝素邁進廳中。

只見謝素身穿湖色沿邊的素羅袍,頭上則是玉冠束發,目光柔淡,态度和煦。

李都頭等官差連忙起身,敘話幾句,再而入座。

卻說阿沅與和尚分頭尋人,阿沅恰尋到此處,隔着花木,見着李都頭一行人,便隐去身法,躲在芭蕉後頭,抱劍倚定,細聽說話。

那李都頭道明來意,果然提及人頭舌底的細絹。

李都頭吩咐手底人,展開一卷粗布,粗布裏正裹着那血繡,當面呈給少莊主細看。

少莊主謝素早聽聞,山下有一段人頭詭事,只是沒料到和自家山莊扯上關系,沉吟莫定。

此時,李都頭又将一幅懸賞的紙畫展開,道:“不瞞少莊主,這是衙內畫師,照着人頭,描摹的畫像。已貼到揚州城門,懸賞求名。不知少莊主可認得此人?”

管家謝忠接過那畫,呈給謝素觀看。

謝素看了一眼,卻不直言,問道:“此人是如何送命的?李都頭可有頭緒?”

李都頭見少莊主言語未盡,曉得有門路,不敢相瞞,道:“我等幾個手下,今早往高橋碼頭,提拿船家鄭老四并幾個船客,細細問過。

原來這畫上之人,曾于半年前,孤身坐上他家的船,徑往揚州來,一路順風順水,卻不料到了碼頭,這人忽的就栽進河裏,等救上來,已經死了。”

“溺死的?”

“仵作馬三,半年前親自驗過,确是溺死的。”

“那後來,這屍首?”謝素又問。

“已發葬義莊,聽說沒有親眷認領,義莊老兒便将他葬在亂墳崗。可惜城南幾百座野墳,義莊老兒頭昏眼濁,已記不得埋在何處。”李都頭道。

謝素不言,忽而望向窗外芭蕉方向。

阿沅察覺目光,更不敢亂動,暗想這謝家人,在江湖數百年屹立不倒,豈是尋常草包?莫非,已被人瞧見?

謝素拈起細瓷茶杯,啜飲一口,又問道:“這船客的包袱行李,可還在?”

“已不在。”李都頭道。

“鄭老四不曾私占罷?”

“不曾,這鄭老四是本份的船家。”

“見着兵器?”

“未見兵器。”

謝素朝管家謝忠道:“取紙筆來。”

謝忠聽言,取來筆墨紙硯,鋪在幾上,謝素提筆,寫了封書信,交由謝忠道:“你派人将此信,快馬送到洛陽天下門,找他家門下,有名的主事沈沖,路上不可耽擱。”

謝忠聽命,親自下去督辦此事。

阿沅正不解,連那李都頭也是不知緣由。

此時謝素道:“那沈沖,便是畫中人的結拜兄弟。他兄弟死了,請他來,于理相合。”

“天下門沈沖的結拜兄弟?此人,此人莫不是赫赫有名的驚雷劍蕭進?”李都頭驚詫不已。

蕭進武功卓絕,怎會平白溺死在揚州?

“都頭猜得不錯,數年前,我往天下門賀壽,在他家的壽宴上,見過蕭進,正是畫中之人。”

“他既是絕世的高手……”李都頭遲疑。

“這确是怪事一樁,”謝素持重道,“既然牽涉天下門與掃垢山莊,或為洗冤,或為查案,合該請天下門弟子,來揚州作個見證。”

“少莊主說得很是,适才有勞少莊主親筆去信,實在是體恤我每公門的苦處。”

江湖中人,素來與官家井水不犯河水,若要查案,實在難辦。

“都頭客氣。”謝素淡聲道。

阿沅也曉得蕭進的名頭,此人劍曰驚雷,自有挾天之勢,扼雲之威。

怎會悄無聲息,跌死在河裏?

房內,李都頭也疑惑不定,雖則不虛此行,查到人頭的名姓,還尋到出身,但這蕭進是否與謝家有關,他卻不敢直問。

少莊主謝素倒也坦然,道:“都頭還有話要問?”

李都頭心虛意怯,不敢答話。

謝素淡淡笑道:“我謝家與這天下門素來交好,怎會有害人之心?這蕭進的死,與謝家無幹。”

“少莊主所說的極是,只是謝家門裏幾百名弟子,或有知情的……”李都頭委婉道。

謝素聞言,已冷淡道:“若有知情,不敢隐瞞。天不早了,都頭請回罷。”

李都頭曉得再問不敬,只能起身告辭,方才出門去了。

阿沅也要随那李都頭下山,正要走人,卻聽耳背一道暗器急嘯!

阿沅連忙避過,不敢久留,展身而去。

廳內,謝素不由道一聲:“好快的身法!”

他本意要追,卻聽聞小厮通傳,恩師梅如故先生進莊。

謝素只能迎出去。

阿沅這才脫身,她與和尚約在山莊馬廄外。阿沅在草料堆裏等候多時,方見着和尚喪氣而來。

“你這禿驢躲哪去了?”阿沅冷笑。

和尚鼻青臉腫,道:“和尚誤闖進園中陣法,若不是和尚武功高強,只怕要往西天參見佛祖了。”

“你必是日日飲酒,得罪佛祖,才有此戒!”

“檀越莫要幸災樂禍!和尚問你,可查出線索?”

阿沅便将那屍首是誰,大致道明。

和尚沉吟,道:“總算沒白來一趟,檀越,此處不是推敲說話之處,咱倆還是下山要緊。”

阿沅點頭道:“這是自然。”

話分兩頭,卻說此時天已近暮色,那無憂公子的獵隊,滿載而歸。

偏有那獵狗靈覺,嗅着草坡底兩個公人,吠聲不止。

謝家莊客瞧見,連忙禀報無憂公子。謝無憂驚詫之餘,吩咐将兩位公人扛上馬,帶進山莊內救治。

行不過半裏山道,迎面正遇上李都頭一隊人馬下山。

李都頭見是無憂公子,難免勒馬寒暄幾句,正瞧見馬上的傷者,認出是手底人,大驚失色。旁的公差,亦是面面相觑。

這會他們才曉得,那兩個慢行的公差,并非偷懶耍滑,而是中了暗算。

謝無憂心下早已清明,道:“想必是有賊人,披上公服,混入我莊裏去,圖謀不軌。”

“這可如何是好?”

“不妨,你們且帶着這兩位官爺,下山救治,至于山上的奸賊,正好等我來治!”

李都頭大喜,連忙謝過,這才帶着一隊手下,下山去了。

謝無憂則笑嘻嘻吩咐莊客幾句。

莊客們會意,已潛入桃花林中,暗中擺下繩索圈套,專等那獵物下山受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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