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矛盾
四下安靜, 呼吸可聞。
薛昔靈魂好半天才回竅。
他背靠冰箱門,周憶之身體前傾。
兩人距離極近,近到呼吸都落到一處, 近到薛昔從周憶之眼裏看到自己僵硬的倒影,也看到她嘴角狡黠的笑容。
薛昔喉結艱難地動了動,瞬間反應過來她又是在拿自己開玩笑。
她有的時候其實挺沒有分寸,會肆無忌憚地朝他突然靠近一步,突然跳到他懷裏,或是突然鑽進他被窩。但他很清楚, 她永遠都不會喜歡他。
她笑着湊過來, 嘴唇輕輕擦過他嘴唇, 試一下親吻是什麽感覺, 對她而言或許只是做個無足輕重的實驗, 可對他而言, 卻令他連靈魂都在戰栗。
薛昔忽然感到有些難堪。
他對她而言是什麽呢?
拿來随便撩撥,随便逗弄的人嗎?
前腳表達了喜歡別的人,後腳輕描淡寫地嘴唇在他嘴角輕輕擦過。
他看着周憶之臉上挂着的調笑般的笑容, 他心中卻很悶, 夾雜着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惱火, 難堪, 苦澀,無奈,以及克制的欲望。
周憶之看着哥哥,覺得自己從來沒這麽大膽過, 不過既然已經确定了眼前的人也喜歡自己, 那麽就沒什麽好暧昧不清的,她看着哥哥, 心中高興,上半身又往前湊了湊。
再親一個。
她往前一湊,盯着她的少年卻往後微微退了一寸。
“砰”地輕輕一聲,薛昔的背抵上冰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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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箱門被合上。
薛昔背靠着冰箱門,渾身僵硬地垂眸看着她,垂在身側的手攥着。眼裏似乎有幾分求而不得的隐忍與克制。
周憶之:?
不是要繼續親你了嗎,為什麽要生氣?
“別生氣,來。”周憶之的手撐在薛昔的膝蓋上,身子向前,正要壓過去親他。
但哥哥忽然站了起來。
周憶之一下子親了個空。
“哥。”她也迅速站了起來,滿腦子疑惑。
少年立在自己面前,身材高大,十分有脅迫感。
她踮腳,正要再接再厲,但撅起來的嘴唇還沒吻上少年的唇,他就擡起一只手,冰涼的手指按在她額頭上,将她腦袋按了回去。
周憶之有點郁悶地擡頭看薛昔:“你幹嘛,不能再親一下嗎?這麽小氣?”
薛昔看着她,眸子晦暗。
他方才紛亂的思緒全散了,變成克制。
他喉嚨幹澀,對周憶之道:“接吻不是小事,怎麽可以為了嘗試一下是什麽感覺,随便親人?”
“哪裏随便了,我――”周憶之想說她很認真,但話還沒說完,何姨從外面回來了,拎着幾袋子菜出現在廚房門口,見到兩人都在廚房裏,還站在冰箱前,奇怪地道:“小姐,你進廚房來幹什麽?”
嘴唇上殘餘的冰涼的溫度未散,周憶之頓時有點做賊心虛的臉紅。
她咳了聲,問:“何姨,你買了什麽好吃的,晚上做什麽?”
何姨走進來将袋子放在大理石臺上,對周憶之絮絮叨叨:“晚上炖雞好不好?我還買了……”
周憶之悄悄朝薛昔瞥去,見少年拎起地上的垃圾袋,出門扔垃圾去了。
他剛剛為什麽有點生氣。
難道是害羞了?
肯定是害羞了。
周憶之擡起手指輕輕點了點唇,心情十分的暢快,嘴角不自覺已經咧到耳後根去了,不管怎樣,算是把哥哥的初吻奪走了。剩下的成年以後再說。
周憶之沒有真正談過戀愛,所以也不知道戀愛該怎麽談,在她這裏,親了就算确認關系了。而且哥哥也喜歡她,她現在也回應了,他應該懂那是什麽意思吧?
現在他們兩個人算是心照不宣了吧。
但很快,周憶之發現,怎麽自從冰箱前那一吻後,哥哥卻似乎在有意無意避着她。
之前她洗完澡後下樓來,穿着睡衣抱膝坐在哥哥身邊,兩人看完電影再各自回到房間,她經常跟渾身沒骨頭似的,軟綿綿地靠在哥哥肩膀上,甚至是歪倒在他懷裏,舒舒服服地将腦袋枕在他大腿上看電影。
少年的懷裏有着幹淨好聞的味道,洗衣粉,肌膚,松柏的氣息纏繞在一起,讓人感到溫暖而踏實。
哥哥雖然渾身緊繃,但是從來都不會拒絕。
可這次,周憶之又想抱住薛昔的腰,他卻忽然從身邊抽來個枕頭,往旁邊挪了一下,用枕頭取代了他的大腿,給周憶之枕着。
周憶之:……?
周憶之立馬直起上半身,看着薛昔,氣急敗壞:“怎麽了,你大腿突然變金貴了?讓我枕一下都不行?!”
哥哥僵硬地道:“不要随便躺別人懷裏,你們補習班去山上冬游的時候,也一樣。你和女生一個帳篷。”
“莫名其妙提補習班幹什麽?”周憶之:“除了你,我什麽時候随便躺別人懷裏了?”
哥哥看了她一眼,匆匆移開視線,又告誡道:“也不要随便親人、抱人。”
周憶之道:“我什麽時候随便親人抱人了?”
哥哥卻忽然道:“我還是和你一起去補習班吧,從明天開始我都在補習班門外等你放學。”
周憶之眼睛一亮:“你是不是還在吃醋?”
哥哥喝了口水,沉穩地道:“記住畢業前不要早戀。”
周憶之:……
他們說的是同一件事嗎?
說完薛昔就起身上樓了。
“喂,等等我!”周憶之跟着鑽進他房間,嘗試鑽被窩也沒成功,反而被關在門外。
周憶之不禁産生了懷疑,難道自己傳達的信號錯誤?不是吧,自己都表達那麽明顯了,哥哥還是不開竅。不是因為也喜歡他,自己幹嘛親他?他難不成以為自己是随随便便親人的人?
周憶之琢磨着要不要再找個機會強吻一次。
一次不行,就強吻兩次,吻服為止。
距離期末考試還剩半個月,放學後,薛昔接到了醫院裏護工打來的電話,說是他外婆清醒了。
随着病情不可逆轉的加重,外婆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混亂,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因而聽到護工說她清醒了,薛昔決定去陪陪她,這天便沒有送周憶之去補習班。
他擔心自己不在,林嘉宇又來找憶之套近乎,但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天林嘉宇卻安分得很,周末雖然的确也來補習功課,但是卻僅僅只是和周憶之一塊兒讨論功課而已。
薛昔數次送飲料上樓,都沒見兩人說說笑笑功課以外的事情。
盡管如此,薛昔還是忍不住以兄長的身份委婉提醒過周憶之兩次,讓她好好學習,高考之前不要談戀愛。
只是他每次這樣說,周憶之都眉開眼笑,樂得跟花兒一樣。
薛昔不明所以,又怕說多了引起她的逆反心思,于是只能如同在心底埋了一根刺一般,看着林嘉宇每周來別墅補課。
薛昔在醫院樓下買了些水果。
因為老人牙齒松軟,沒辦法吃脆的蘋果,于是他買了一些香蕉和草莓。
他拎着水果走進病房,外婆正靠在床上,戴着老花鏡,吃力地看書。
“外婆。”薛昔走過去,将水果放在床頭,笑着問:“你在看什麽?”
老人放下書,驚喜地看着他:“你來啦,你好久沒來看我了。”
薛昔笑了下,他前幾天放學後剛來,只是老人不記得了,他有些無奈,只是笑道:“外婆,對不起,最近作業太多了,我以後經常來,我去給你洗點草莓吧,你等我一會兒。”
他走進洗手間清洗草莓。
外婆在外面和他說話。
因為記得薛昔搬去了周家住的事情,因而老人忍不住多問了兩句,問的無非是薛昔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薛昔說一切都好,老人這才放下心來,又叮囑了薛昔幾句。她又問薛昔未來的打算,可能是意識到自己不能經常保持清醒,所以趁着清醒的時候,就想多說一些。
薛昔拿着草莓清洗,他垂着眸,看着從水龍頭流下來的水。
上一世薛昔對自己的未來規劃就很清晰,早點攢夠錢,還掉周家給外婆治病的錢,然後給外婆養老,他想學醫,大約是見多了親人一個個從自己身邊離開,薛昔對于死亡這件事,本能地有種抗拒,而除此之外,更多的規劃,是和周憶之有關。
他也的确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目标,讀了國內最頂尖的醫科大學,拿了全額獎學金,等待出國深造,只是世事無常,有些事情是他沒辦法提前預料得到的,比如說外婆的早早去世,以及憶之的那場車禍。
而這一世,重生的那一天,他便也想好了這輩子的路。除了上一世的規劃之外,他還得在她身邊好好地護着她,讓她避免那些災運。這一世,唯獨與她之間的關系的緩解,是薛昔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他的眼裏情不自禁柔和起來。
看來,有時候命運對他也并非那麽薄。
“對了,之之呢?”外婆問道:“你們相處得還好嗎?”
薛昔回頭道:“挺好的。”
“那就好。”外婆朝着洗手間看去,猶豫了下,又說:“小昔,你有沒有想過……你有沒有想過什麽時候離開周家,高考之後嗎?周家雖然是因為當年和你爺爺的交情,幫助咱們,但是長時間接受人家的饋贈也不好,外婆很怕成為你的拖累……”
薛昔自然明白外婆的一切顧慮。
當年年少時期的他高考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辦法賺錢,還了周家的資助。衣食無憂久了,很容易放棄生存的能力。更何況,如果不還掉那些錢,他和周憶之之間根本無法談平等。
“放心吧,外婆。”薛昔道:“你不是我的拖累,你不要這麽想,照顧好你本來就是我應盡的責任,周家的資助我也會還掉,我會有能力好好照顧你們。”
這話不知道為什麽從少年嘴裏說出來,十分可靠,大約是他背影修長高大,給人沉穩的感覺。
外婆眼眶有些濕潤,點了點頭。
薛昔将草莓去了柄,洗好了,放在碟子裏拿出來,擱在床頭邊,外婆讓他吃,他扯了張紙巾,将濕漉漉的手指擦幹淨,說:“這周還沒見過醫生,沒聊過你的病情,我先去趟醫生辦公室。”
“好,快點去快點回啊。”外婆叮囑道:“不然待會兒我又睡過去了。”
薛昔點點頭:“嗯。”
薛昔沒有去補習班等周憶之,周憶之放學後,就從司機那裏聽到了薛昔外婆清醒過來的消息,于是讓李司機也把自己送到醫院去,剛好她很久都沒來醫院探望了。
周憶之進病房的時候,薛昔不在,從護士口中得知他去醫生辦公室了,周憶之就先在病房陪一陪外婆,順便等他。
這一個學期她來得雖然沒有哥哥頻繁,但是也陸續來探望過外婆幾次。
所以外婆也已經熟悉她了,一見她進來,就趕緊招呼她吃草莓。
薛昔從醫生辦公室出來。
外婆的病情還是老樣子,記憶衰退得很嚴重,器官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衰弱,薛昔仔細看了下所有的報告,學醫的他再了解不過,目前唯一的治療手段只能是補充營養,維持健康,醫學上沒有什麽好的治療手段。
他将報告折了一下,朝病房走去。
走到門口便聽見周憶之和外婆的聲音。
老人說:“薛昔是男孩子,多做點事情本來就是應該的,之之你別和他客氣,有什麽事都找他,本來得到你父親幫助,我們已經很感激了,你讓他幫你寫作業也可以,體育課不想跑步也讓我們小昔幫你跑……”
又說了什麽薛昔聽不清。
薛昔聽見外婆的話有些哭笑不得,正要推門進去。
忽然聽見坐在床邊的少女輕輕吸了吸鼻子,像是有些難過。
她道:“外婆,你別這樣說,其實……”
“其實,其實是我欠哥哥的,如果沒有我,上輩子他可能……”
後面的話周憶之弱了下去。
她看着滿頭白發的薛外婆,心中傷感,不只是那些她對不起薛昔,其實在薛昔的外婆的事情上,她也很對不起他。上一世他外婆去世之前,她從未去探望過他外婆一次。
現在想起來,當時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剛剛成年的哥哥,會不會有種被世界抛棄的感覺呢。
薛外婆聽不懂她的話,說:“之之,你說什麽?”
周憶之鼻尖酸楚,搖了搖頭,沒再繼續那個話題,道:“外婆,我繼續給你念書吧。”
薛外婆點了點頭,慈祥地看着她。
病房外的身影漆黑眸子愕然,渾身僵硬地站在那裏,身影被走廊的燈光照在地上,明晃晃的,也是僵直的。
醫院走廊人來人往,充斥着各種聲音,但他全然聽不見,有那麽一瞬間,薛昔腦中嗡嗡,空白一片。
他一開始便好幾次懷疑過憶之是否也是重生回來的。
但無論是筆跡,擅長的鋼琴曲,還是不動聲色、旁敲側擊地問她上一世的事情,她全都沒有流露出任何重生回來的跡象。
所以他決定不再去思考那個問題。
或者說,也是逃避去面對那個問題。
可現在他明白了,自欺欺人并沒有用。
原來,一切改變都是因為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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