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躲不開的邂逅

芸娘出了青樓,找到石伢。

石伢正坐在青樓背街的房臺子上,懷裏抱着一包糖炒栗子,一雙小眼睛不眨眼的望着板栗,周圍卻不見一顆栗子殼。

石伢見她看到自己一副呆樣,十分窘臊,小聲道:“阿婆喜歡吃這個,我給阿婆留着。”

石伢家中只有他與阿婆相依為命,阿婆雙眼失明,兒孫倆生活十分窘困。

芸娘摸了摸她腦袋,牽着他的小手往前走了兩步,忽然甩開他手,惱道:“去哪裏蹭了些什麽黏糊糊的玩意兒……多大的人了一點不知道愛幹淨!”

又聯想到這兩日旁人對自己長相的評價,不由深嘆了口氣,将裝滿了水果點心的竹籃塞給石伢,沒好氣道:“回去給你分,拿好了。”

石伢便也将糖炒栗子放到竹籃裏,傻乎乎一笑,抱着竹籃跟着芸娘去了。

回去的路上芸娘想着買兩匹做繡品的布料,便繞往另一條路。

這條小道背離鬧市,前面是一座書院,再過去有一家布莊,價格十分公道。

還未到書院前,書聲琅琅入耳,帶着種避世的淡然。

芸娘來這個時代有三年,到現在幾乎還是睜眼瞎。

想去書院念上兩日書,沒有書院願意收女童。

想跟着哪位識字的學上兩日,她住的一整條巷子沒有一個讀書人。

她隔着窗戶往書院裏瞧了半天,心裏多少有些羨慕。

上一世她多少也當了二十來年的讀書人,這一世一睜眼就成了下裏巴人,遇到寫的規規矩矩的繁體字還能半猜半蒙蒙對幾個,可遇上那些什麽個篆書、隸書、草書之類的,将好好的字寫的鳳舞九天,她便和睜眼瞎沒甚區別。

石伢踮着腳仰着頭也跟着她看熱鬧,無奈還沒到抽條的時候,個頭比她矮了有半頭,什麽都看不到。

忽然便聽到有人驚咦了一聲。

芸娘立時便抱了頭往邊上躲。

她知道這家書院的山長可是個十分古板酷厲的角色,她曾多次在這窗戶邊上吃過那老頭的竹筍炒肉片,半點不帶含糊的。

料想中的竹板子沒有抽下來,卻聽到一個正在變聲期的少年嘶啞的嗓音,驚喜中帶着些疑惑,在她耳邊道:“芸妹妹?可算是又看到你了!”

芸娘聽到這聲音探頭去瞧。

眼前是一張白淨瑩潤的臉,長眉入鬓,鼻梁十分英挺,嘴唇極薄,抿起來的時候顯得有些執拗。一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十分專注的望着她。唇上長了些細軟的胡須,隐約有了些大人模樣。

微風拂過,帶了些清新汗意的味道。

她無端端的有些心跳,忙退了幾步遠,才想起來眼前之人是誰,急忙轉了身子要逃,後背衣裳已經被蘇莫白拉住。

她急吼吼叫道:“抓壞衣裳我要以身相許!”

蘇莫白的手立刻松了,臉上帶着些窘迫。

她內心裏羞臊的快要哭出來:怎麽就這般口不擇言?!

蘇莫白到底比她大了幾歲,面上神情已經恢複了自然,生怕她又如同昨日一般逃掉,上前停在她兩步之遠,眉頭順勢皺起:“你昨日逃什麽?”

果然下一句,讓芸娘擔心的就來了。

他的眉頭皺的更深,語氣中甚至帶了些微微的責備:“你怎麽在花舫上?你一介女子……”上下打量了番芸娘的外在:“你總歸要注重些清譽!”

果然又是個小學究!

芸娘皺了皺鼻頭,三兩步從蘇莫白身邊繞過去,拉了石伢便要走。

蘇莫白忙忙跟了上來:“你回家嗎?我同你一道去。”

芸娘母女與李婆婆住在一個院子,他去見他阿婆,自然就會看到她阿娘。

芸娘止了步,防備的瞧着他,問道:“你去見了我阿娘,要怎麽說?”

蘇莫白一拂袖子:“我自是要做足禮數,向嬸娘問……”

那個“好”字還未說出口,便又做出一身正氣的樣子:“向嬸娘問,怎的芸妹妹清白女子,卻同青樓女子厮混在一處……”

她即刻瞪大眼睛,挺身上前,憤憤然:“那請問,你這位高風亮節、冰清玉潔、良金美玉、不同流俗的翩翩佳公子,昨日為何又出現在那花舫上,左擁右抱,流連花叢?”

蘇莫白未料到她反客為主,連聲問的他說不出話來,只漲紅了臉,結結巴巴道:“我不是……我沒有……”

“哈!”她冷笑:“就許你們讀書人尋花問柳,不許我們窮人家靠着花舫讨生活?”

蘇莫白何曾與市井婦孺打過交道,被她伶俐的口齒聲聲反問的支支吾吾。

正在此時,從書院走出一位翩翩佳公子,身上穿的是最時興的綴金絲暗紋雲錦所制的夏袍,發上一根清透翠綠的玉簪,手上搖着一把紙扇,與一衆身穿學袍的莘莘學子相比可謂是金玉其外。

蘇莫白見了這人,心中一聲歡呼,忙忙過去求道:“師兄你來的正好,快快幫我解釋解釋,昨兒個我們是為何上了那花舫?”

那公子啪的将扇子一收,擡眉做疑問狀:“不是你看上那個什麽小翠的,說要去包了她嗎?”

蘇莫白含冤未雪卻又雪上加霜,只用手指點着那公子,一個字都分辯不出來。

這位師兄腦袋一轉,哈的一笑,提起半邊嘴角做不羁狀:“怎麽又是這位醜丫頭哇?”

芸娘這一日裏被人多次恥笑,本就一腔的怒意憋在心裏,一看這口出不遜之人便是昨日在花舫上說她醜的冤大頭,新仇舊恨交織在一起,心中怒火蹭蹭而起。

她左右一打量,從書院門口一棵挨着牆的杏樹上出溜爬上去,順着樹杆上了牆頭,幾下便将已經熟透了的黃杏摘了幾把撩在衣襟上,順着牆頭爬到那冤大頭對面。

她跨坐在牆頭上一看自己勢單力薄,忙出聲喚那位站在牆根下傻呆呆看熱鬧的小幫手:“石伢快上來。”

石伢随手便将懷中竹籃放在地下,比她更利索的爬到了牆頭,跨着牆頭坐在芸娘身旁。

芸娘交給他一把黃杏,聲音清脆的吩咐:“打這爛舌頭的,打中一次給你二錢銀子,千萬別給我省錢!”

石伢一瞬間精神抖擻,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舉着黃杏就朝那“冤大頭”擲了過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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