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精壯的劉鐵匠

芸娘在回家的路上,只覺得面上越加火辣辣。

她猛撞在外開的窗棂上的那一下,都過了好一會她耳中還嗡嗡作響。

偶有相向而行的路人瞧到她,先是要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也有心軟之人在她走遠了方哀嘆一聲:“是誰竟對區區小童下如此狠手!”

她到了古水巷附近,呆立半響方憶起,出門前她阿娘曾囑咐她,回家時順路去劉鐵匠的鋪子,将早幾日便送過去重新打制的紡錘一道取回家。

那紡錘是用于紡線或細麻繩的鐵質工具,她阿娘刺繡時雖用不上,但為家中幾人納鞋底時卻用的上。

她到了打鐵鋪的時候,劉鐵匠正半身赤裸,僅在肩上搭着一張看不出顏色的帕子,肌肉如拳頭般一鼓一鼓。

他一手用鉗子捏着燒紅的鐵塊,另一手掄着大錘,一下一下又一下的重重敲在鐵塊上,火紅的飛焰便撲向四面八方飛去。

芸娘一邊贊嘆他體格強健,一邊生怕自己被燙到,急急閃開幾步,那鐵匠劉卻面無任何表情,那飛焰便紛紛落在他赤裸的手臂上。

彼時正值黃昏,天光漸暗,芸娘背對着外間,火光在照亮劉鐵匠胸膛的同時,也将她青青紫紫的面頰照的油光水滑。

她出了聲道:“阿叔,我來取……”

口中餘下的“紡錘”二字還未出口,便被那鐵匠将手上工具扔在一旁發出的“噹”的一聲而打斷。

鐵匠劉皺着眉咬着唇角,如旋風一般大步到了她面前,聲音铿锵有力如同打鐵一般:“芸娘,是誰動的手?”

她被他的說話聲驚的一跳的瞬間,劉鐵匠已經從鋪子裏鑽出來,二話不說便将她背到汗水淋漓的背上,大步往古水巷而去。

她掙紮了幾番,那劉鐵匠常年打鐵掄錘,一身的腱子肉,怎能被她掙脫,聲音卻一改方才的勇烈,焦急中帶着些安撫的力量:“莫害怕,有阿叔在。”

她一瞬間便鬼使神差的想:如若家中有個如此等強壯且熱心的男人,阿娘又何至于被人欺了去。

此時的李氏正将吃飯的小桌搬到院中。

廚下的菜蔬已經洗好、切好,只等着芸娘回來。

她和李婆婆正坐在桌邊,就着夕陽的餘晖說一些前程往事,便聽到院門“咚咚咚”的被大力拍響。

她被驚的一跳,立時便想起那媒婆子來的那日。

門外之人并未允許她想的太久,劉鐵匠疾聲喚道:“快開門,芸娘受傷了……”

李氏頓時便心驚肉跳,雙腿軟的幾乎要邁不到前面。

李婆子已經快步上前,一把拉開門栓,先是被半身赤裸的劉鐵匠驚了一跳,瞬間便看到他背上之人。

晚霞的彩光打到芸娘的臉上,李婆子立時便失聲道:“芸娘咧……我的芸娘哦……”

被紗布将一張小臉纏成一顆豬頭是何種體驗?

芸娘覺得,衆人真的可以來瞧瞧她。

那劉鐵匠将她背回家中,又立刻外出替她請了大夫回來。大夫在她阿娘的聲聲哀求下,便對她下了重手,将她包成了這番模樣。

晨曦正好,她将半顆煮雞蛋一口吞下,被噎的差點翻了白眼,又撲騰着将冒着熱氣的白粥灌進喉嚨,內心痛哭流涕,只覺着這兩日的遭遇只怕是神祗看不過她對那媒婆出手太狠,是對她的小懲大誡。

她阿娘手中捧着幾塊碎銀正從外面回來,面上的羞澀窘迫還未消散,對着李婆婆道:“那劉鐵匠不願收下銀子,這可怎生是好?”

昨日裏,為芸娘請大夫的費用,可就是那熱心的鐵匠預先支付。

畢竟李婆婆吃過的鹽要多上一些:“他今日不收,你明日再送……他若執意不收,你便常常做上些點心酒菜,給他送過去。左右天長日久,這人情便有還清楚的一天。”

她阿娘未聽出阿婆言中的撮合之意,只點頭道:“如若他執意不收,便只能如此了。哎,欠錢好還,人情難還啊……”将碎銀放進了房中,着手去收拾碗筷。

芸娘在家中躺了兩日,待大夫上門換藥,說淤青已消了大半,無需再纏繃帶時,她才得以在她阿娘手掌大的銅鏡裏瞧見她的樣貌。

不過是一條紫痕斜斜的從額頭到臉頰劃下,終于讓她的小臉在黝黑之外出現了其他的色彩。

但總歸已經消腫,遮遮掩掩也能外出見人了。

如此她便開始考慮,明日晚上到底要不要如那妓子之言,去一趟班香樓。

過去的兩年來,她的胸衣生意雖則靠着青樓生存了下來,可她多數都是白日裏去青樓,夜晚則在秦淮河上守着花舫。

畢竟,妓子與恩客在花舫上大多是欣賞夜色、相談生意,那出格的行為便少了許多,而她也更安一些。

兩世為人,她實則還是個極為保守之人。

這糾結在她第二日又照了一遍銅鏡之時做出了決定:

就鏡中這張黑中帶紫的小臉,若想在美人如玉的青樓受些調戲,只怕是比讓劉鐵匠收下銀子都難。

是以,到了傍晚,她便挎着小竹籃,打着要去賣絹花的借口外出,不多時,便站在了班香樓的樓下。

此時班香樓燈燭晃眼、大門洞開,低級的妓子在門外熱情攬客,龜公與老鸨在樓內招待貴賓,一時間欣欣向榮、客似雲來,絲毫不墜頭等青樓之名。

芸娘依然散出了幾錢銀子,從角門進去,順着樓梯蜿蜒而上。

當初邀約她的媚眼妓子此時恰好還在房中描眉畫目、挑選裙裝。

芸娘指着自己的臉道:“瞧見沒?今晚你若不買上兩件胸衣,你良心上能過的去?”

媚眼妓子捏了捏她的小臉,笑道:“你這丫頭就瞧好罷,我不力施展我的渾身解數,我就從這一行消失!”

芸娘雖不怎麽相信她,卻也将她竹籃裏的幾件胸衣在妓子眼前搖上一搖,道:“一件五十兩,兩件一百兩,一文不能少。”

那妓子聽聞她的報價竟比上回在花舫上少了五成,吃驚之下立刻便同她打商量:“不若一件賣上一百兩。多出的那五十兩,你我二一添作五,每人分別拿二十五兩,可行?”

呀,又是一個天生當托的料啊!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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