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紀锴覺得最近這一個月,自己就像是一條破船,經常都漂流在飓風飄搖的海上。
每一次,都剛以為要風平浪靜時,黑色幽默地又給你玩起立竿見影的波濤洶湧。而這次,更是直接飙成了灰黑色十五級龍卷。
剛才的那通電話,那麽叫人心疼。
朱淩聽起來,幾乎是沒救地在愛他、依賴他。
不僅紀锴徹底買賬了,連旁邊那瞧不起人的土豪都深信不疑。怕是以後再也不敢高高在上,嘲諷他黃臉婆沒人要了。
然而,然而。
這才挂電話沒到三十秒。
紀锴覺得自己也是手賤。挂了電話後,習慣性地翻了一眼通訊軟件。
一條新的朋友驗證。
小小的Q版卡通頭像,沒有填寫驗證信息。
因為,并不需要驗證信息。
Q版頭像裏的青年,金發、白膚。五官繪制得無比傳神,一目了然就能看出來是誰。
紀锴默默感慨自己的幽默感。
因為這一刻,劃過腦海的竟不是憤怒、激動或其他類似的情緒,而是柯南的臉。沒錯,就是柯南那張半片眼鏡反光的臉。
穿着藍色小西裝,氣場滿滿地伸出的右手——“兇手就是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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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小妖精兒找上,敲門算第一次,這算第二次。
基本上鬼都能猜到通過驗證之後的各種俗套狗血的小三逼宮後續——聊天記錄、禮物、旅行合影、床照?或者還有別的什麽驚喜?
紀锴并沒有給他通過驗證,這還真不是慫。
因為,就這一個頭像,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
……
Q版的臉,把小妖精整個人畫成了一只人畜無害的小兔子,畫風眼熟得叫人心酸。
紀锴返回去,默默點開自己的頭像。
一只Q版卡通的“熊寶寶”。
相似的構圖和設計,一模一樣的彩鉛風的拟人動物水彩。那分明是住在樓上的畫家,小琰“幹爹”雷南雨獨有的筆觸。
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那邊已經出現了幾聲“喂”。
“紀锴,怎麽了?哈哈,小琰已經睡了,我跟李銘心這次真的沒帶着他又瘋到半夜,你就放一百個心吧!”
“不好意思啊南雨,那麽晚了,又打給你……我問你件事啊。”
“嗯?”
“朱淩他是不是找過你,讓你給一個叫葉氤的小明星,畫過一個兔子的頭像?”
“哦,你是不是說那個金發的、白白的小男生?”那邊連片刻的猶豫都沒有,“有啊,就上個月啊。朱淩說工作上遇到了個同事是我的繪本粉,拿照片讓我幫忙畫了一份Q版做生日禮物。怎麽了?”
怎麽了。
怎麽了?紀锴想殺人了!
真心想殺人!
結婚第一年,生日那天。他至今記得朱淩那天穿什麽樣的衣服、買了一堆什麽樣的禮物。其中就有一件,就是花錢找樓上那位當時還不熟的插畫家雷南雨畫的一只萌萌的“熊寶寶”。
一眼就能看出是萌版紀锴的臉。
混上了小熊爪、圓耳朵,憨态可掬。
紀锴甚至清晰記得那天朱淩摟着他時的溫度,以及身上CK one summer的香氣,還有眼中閃着狡黠又璀璨的星光。
“雷先生真會畫,和我眼裏的你一模一樣。”
“……”
“哎,熊寶寶你怎麽了?”
“去廁所。”
“等、等等等一下!锴哥,锴哥不是吧?你哭了?來來別哭別哭給我抱抱,哈哈哈至于那麽感動嗎?”
紀锴也覺得丢臉,畢竟他一直以硬漢自居。
但大概是那圖實在是太可愛了、太軟萌了,觸動了那顆完全粗野彪悍的糙漢心深處潛藏着的某塊細膩的小土壤。
第二天,他在陽光下把那圖小心拍下來,修剪保存。從此所有通訊軟件、各種注冊APP的頭像甚至屏保壁紙全部都是這只小萌熊。
那個小熊,從此是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無價之寶。
是朱淩花心思給他弄的、特別的、世上獨一無二的東西。
就算是偶爾吵架置氣,一翻開手機看到它,通常也就直接氣消了一大半了。
呵。
呵呵。
真他媽牛逼、真他媽過分啊!原來連這種“心意”都可以無限複制的?!
是他媽把老子弄哭了一次,感覺特別有意思、特別驚心動魄、特別有成就感是吧?嘗到甜頭了,于是就編纂成撩漢套路了,對誰都玩這一招?!
真的,不是一般的崩潰。
……
……
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不容玷辱、不能亵渎的東西。
紀锴想起小時候姐姐坐在床頭給他讀《小王子》,說小王子有一朵玫瑰花。
他是那麽地愛她。從來沒有一秒鐘懷疑過,她就整個宇宙獨一無二的那朵玫瑰花。
卻沒想到,最後發現那花兒根本随處可見。
于是站在玫瑰園裏,小王子終于傷心地大哭起來。
……已經夠了。
嘈雜的聲音戛然而止。紀锴挂了電話,平靜地像是割裂了同整個世界的聯系。
煙。老子需要煙。
……還去個屁的C城。
還過個屁的日子!
蠢啊。居然還心疼你,想着要過去好好陪你幾天,還在認真反省我平常是不是對你太兇了,是不是口無遮攔讓你傷心難過了!
簡直操了蛋了!
紀锴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努力去換位思考——這是他跟朱淩的約定,生氣的時候多站在對方的角度和立場上考慮一下,于是他想着如果換成是自己,這件事他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去做麽?
一邊說着“我愛你”“我想你”,一邊把他所有本該獨一無二的東西Ctrl+V一遍給別人?!
……不可思議。
太分裂了。正常人誰會做這樣的事情?
紀锴覺得自己幾乎已經不認識現在這個朱淩。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他個臭小子小子媽的到底還有心嗎?
騙。
你騙,騙到老子頭上!
還當着老子的面,還和那小妖精一起演戲裝無辜。不知道背地裏怎麽笑老子呢吧?
煙!
拿起房卡,紀锴在袋子裏摸出剛買衣服匆匆套上。襯衫、西裝褲——外套呢?
開了個小壁燈一看,我去,黎總蓋着呢!
“你冷?”
“冷。”
但是,明明有毛毯為什麽會冷?紀锴覺得自己真牛逼,現在居然還能有辦法思考這種細枝末節的問題。
“艹!你把酒店的毛毯壓在身子底下,就蓋個被套,你不冷誰冷!你以前住過酒店嗎?”
“……”
“不然黎總,你幹脆也別睡了吧。”還睡你麻痹,漫漫長夜,一塊兒起來嗨啊!
黎未都并不想嗨,但他還是起來了。
能明顯感覺到紀锴在犯抽,總之還是……稍微跟着看着點?
……
……
酒店大堂。黎未都靠着沙發,慢慢地喝一杯熱咖啡。
“不管是回S市還是去朱淩那,高速還堵着,雨又那麽大。你就算現在想走,也根本走不了。還是先回房間吧。”
紀锴叼着煙,像是啥也沒聽見。一身西裝的他可以說是非常帥,引得前臺小妹不斷往這邊看,即使額角青筋在突突跳,都無法掩飾整個人精神抖擻。
他正聚精會神,在一張便簽紙上刷刷寫些什麽
黎未都湊過去一看——白紙黑字的“自大,幼稚,任性霸道,小孩子氣”。登時膝蓋一疼,總覺得這些形容詞套在自己身上好像也沒什麽問題。
但紀锴在罵的是朱淩。
一條一條寫,羅列出了十多條“罪狀”後,開始咬筆。
“還有,多得很呢。”黎總難得唯恐天下不亂,“我知道個網站,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紀锴第一次知道,朱淩居然有專門的黑粉專站,而且粉絲居然有三萬?!
這就呵呵了——死忠粉有沒有三萬還難說,黑粉已經那麽活躍了?
站內各種帖子、各種狂噴。把朱淩貶得一無是處。什麽情商低、傻逼還艹腹黑毒舌人設、三角眼、演啥都一樣、口水歌、全靠吼、衣品差、腿不直……
紀锴覺得新世界的大門都打開了。奮筆疾抄,餘光順便瞄了一眼,站主:“騎着我的小羊羊”。副站主:“黎少爺”。
“你?”
“嗯。”
“……”我說,你好歹也是個青年富豪榜上的“黎總”吧,也真是有夠閑得無聊啊?
轉眼間,抄滿密密麻麻一整張紙。終于舒了口氣,疊起來,塞進胸口左邊口袋。
“發洩完了?”
紀锴擡起眼,勾起了一抹有點兒危險的笑:“發洩?”
不是發洩?
紀锴搖搖頭:“這些,是我以後提醒自己絕對不能原諒他、也絕對不會跟他複合的‘理由’。”
“……”
“寫下來,才能長記性。以後意志不堅定的時候拿出來看看,當初到底為什麽離開他。”
“離開他?”黎未都皺眉,有些詫異。
紀锴笑笑:“嗯。不離,難道還留着過年麽?”
手中的煙頭已經快要燒盡,黎未都奪過,輕輕按在旁邊的煙灰缸裏。不得不承認,他是有點敬佩、甚至羨慕那人眼中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的破釜沉舟,只是……
“離婚,可不是兒戲吧?”
“确實不是兒戲,”紀锴伸直了腿,“何況我們還有一個兒子。”
“……”
“可是怎麽辦呢?他沒給我別的選擇吧?事都做盡了,我也不想委曲求全硬拖着,到時候還要我的寶貝兒子目睹我們兩個撕成一團的醜态。”
黎未都突然發現,紀锴想得非常遠。
那是他這種沒結過婚的人無法企及深度和維度。而且,居然好像在那麽短的時間裏就已經下定決心了——笑容和神情裏帶着些疲倦,卻已然有了沉着冷靜的心如死灰。
“你先別太沖動,”那樣的眼神,讓黎未都覺得自己的安慰無比蒼白,但還是禮貌性地勸慰了幾句,“他到底有沒有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還不一定吧?”
“黎總,玩過彩票麽?”
黎未都非但玩過,還中過,但不明白紀锴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刮獎的時候,如果已經刮到了一個‘謝’字,你還會把它刮完嗎?”
“會。”因為強迫症。
“我就知道你會。”紀锴苦笑一聲,無奈搖搖頭,“可是,明明都已經知道結果是什麽了,真的還有必要非再看上一眼才死心麽?”
“……”
“證據”這東西,只要想要,怎麽可能找不到?何況還有小妖精上趕着送上門。
只是紀锴覺得沒必要再深究下去了。
他是發自內心不想知道深究朱淩和那個人到底幹了什麽、更不想研究糟心的細節。咬咬牙趕快掐斷、掐死,還能留點念想。
好歹也是整整五年用盡全力愛過、曾經想過要好好守護一輩子的人。不想最後弄得太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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