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紀锴一個人坐在窗邊, 長腿無意識地勾着對面的椅子腳。

午前璀璨的冬日陽光劃過玻璃被割裂成數種絢彩,再透過吊籃綠植, 陰翳打在桌上。

晃了晃手裏的咖啡勺, 心不在焉地緩緩攪動着褐色的柔滑液體。漂浮在最上層的小貓棉花糖拉花正在一點點融化, 整只貓變得越來越肥。

“先生,您的開心果慕斯蛋糕~”

店員小姑娘戴着一串綠幽靈的手鏈, 循着望上去,是綠袖子, 和一身似曾相識的綠色小圍裙。

紀锴的視線從她身上緩緩轉回蛋糕,呃……是不是所有以“開心果”為主題的甜點,都注定長得又綠又軟塌塌的,毫無顏值可言?

猶記小半年前那家叫“綠野仙蹤”的店,遭黎未都醜拒的、其實還蠻好吃的開心果派。

“噗……”

那個時候, 真心覺得黎未都煩死個人了。

既驕傲自大、神經病跟蹤狂又瞧不起人, 簡直不能相信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那麽讨厭的存在。

然而僅僅半年以後, 那個人在心裏, 卻已經像是眼前融進咖啡的棉花糖一樣, 徹底軟化成一片甜膩溫柔。

啊啊……想他了!

明明才分開兩個小時而已, 怎麽就這麽想他!

……

黎未都現在應該已經到了看守所,多半正在幫葉氤辦理“取保候審”。

說不定,正在用那只修長好看的手, 捏着鋼筆在保釋單上簽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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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保候審的意思,就是交些保證金(只是押金,最後會退), 讓葉氤先回家待着等待案情清晰。

畢竟任何人在在徹底結案宣判之前,都不能被定義為“犯人”。交了保釋金,人就不用再繼續被關在那吃不好床不軟的鬼地方受罪。

……放自己的男朋友去保釋前任,當然不是紀锴的初衷。

畢竟他也不想在“中國好前任”和“中國好後任”的年度大獎候選中拔得頭籌,進而感動自己、感動社會、感動中國。

然而,連着數天,葉氤的媽媽都在各種花式上門各種求情、下跪、哭訴,實在是太打擾他跟黎未都在小別之前甜甜蜜蜜各種膩歪舍不得分離的美好人生了。

……

紀锴記得黎未都曾經抱怨過,說他們別墅區的保安只拿錢不幹事的,很羨慕紀锴小區的保安團隊盡職盡責。

真的,他現在也萬分同意,保安敬業真的好重要!

不然真是太煩了,尤其是這小別墅還不幸有一面牆弄的是落地窗。平常看着小院的向日葵和小花美滋滋,可一旦被人蓄意鬼哭狼嚎拍打敲,那就果斷進入永無寧日的境地了。

“未都,阿姨知道你跟小氤已經分手了。但、但阿姨要不是走投無路了,也不會不要這張老臉來求你啊嗚嗚。”

“未都,你就看在你們好過的份上,幫幫小氤吧?你就看在阿姨在你家工作了半輩子的份上,可憐可憐阿姨吧!”

“未都,嗚嗚嗚,嗚嗚嗚……”

葉氤的媽媽,完全不是紀锴想象中、或者黎未都媽媽白阿姨描述中的那種非常讨厭的潑婦形象。

真要是潑婦反而好辦了。

這樣可憐兮兮、眼淚巴巴,讓人容易燃起同情心的類型,才是真正難纏的對手。

“未都你看,天氣好冷了現在。小氤在看守所裏被子又冷又硬,凍得瑟瑟發抖好叫人心疼。”

“那孩子從小身體就弱,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他本來就是被人騙……你以前那麽護着他,現在也一定不會放着他不管的,對不對?”

楚楚可憐、柔弱無依的可憐樣子,和小妖精簡直異曲同工。

作為一個被外形限制從來走不了這條捷徑的苦命人,紀锴對這種得天獨厚的種族天賦,只能望洋興嘆。

然而,不方不方。

“黎總,不然你就看在過去交情的份上,幫他們墊付下保證金呗?”

小妖精連同家屬超可憐、超無辜、超需要關愛三連是不是?老子又不是不會超善良、超隐忍、超大度三連反彈,果斷一秒擺出聖父臉。

紀教授畢竟是輔修過心理學的,關鍵時刻完全清楚應該如何耍出小心機,從此碾壓小白花,成為黎總心中那朵純潔無暇、獨一無二的盛世天山雪蓮。

然而,黎未都一點也沒有被他那假惺惺的善良隐忍感動狀:“我不能去。”

“……”

“我不能幫他,我不想惹你不開心。”

紀锴心說也不帶這樣直白地拆穿老子的吧:“不不,怎麽會不開心呢?我哪是那麽小氣的人,在說了人家媽媽天天在這哭,鄰居看了影響也不好,你快去快回就行。”

“你……真不介意?”

等等黎總,你這話鋒聽着是要轉啊?

“咳,不、不介意!老子介意什麽?真不介意!”老子那麽帥,還能怕你被小妖精勾回去不想回來了不成?

“那好。”

古人雲。自作孽,不可活。紀锴聽到那句“那好”當即虎軀一震。

默默懷疑臉,黎總,你該不會是打從一開始就算計好了想去幫小妖精的?

連忙一不做二不休:“我陪你去!”

“不用,我跟阿姨去,一會兒就回來,”黎未都頓了頓,一臉凝重認真,“正好,我也有些話想跟葉氤說。你放心在家,我說完馬上就回來。”

“……”

不太開心!

紀锴對着蛋糕戳戳戳、戳戳戳。

他其實一向沒有到茶飲店消磨時光的小資習慣。

以前通常也只有心情欠佳的時候,才會來這家店吃吃喝喝甜食,自我安撫、自我消化。

今天倒也不能說是欠佳,但着實是很糾結。黎未都的清奇腦回路,不懂啊不懂!

都事到如今了,還跟小妖精有什麽可說的?

你跟他不是連“分手儀式”也履行過了?還能有什麽未竟之話?居然還不肯帶老子去!有什麽話是老子不能旁聽的?

幾大口把蛋糕囫囵吞棗,又在想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了——說不定黎未都只是想去嚴肅訓斥那小妖精幾句。人家明天就出發去歐洲了,今晚說不定還有最後艹到的機會,在這胡思亂想不爽個毛線?

打電話給他!你在哪、事辦完沒有,我去接你麽麽噠,不完事了嗎?

等見了面外套一脫、領子一解,抱幾下蹭幾下,就不信你還能記得小妖精姓什麽?

手指就要按下撥號時,餘光卻看到玻璃外正趴着一只頭頂上有“王”字花紋,模樣巨好笑的橘貓。

立刻就很想要拍下來,過一會兒拿給黎未都瞧瞧。

頓了頓,又回味了一下剛才的開心果蛋糕其實很好吃,想要給他打包一個。

完全沒注意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接近中。

……

朱淩并沒有想要吓到紀锴。

但事實卻是,他一出聲,那人一抖,差點把整杯咖啡都扔了出去。

于是,久別重逢,馬上變成了兩人一起抽紙收拾桌上的殘局的手忙腳亂。

“沒事的、沒事的兩位客人,放着我來收拾就好!!”

綠圍裙的小姑娘拿着抹布就沖到桌邊。她好像認得出朱淩,一邊樹懶一般緩慢地擦桌,一邊紅着臉星星眼偷看。末了,還磨蹭着不想走:“先生要喝點什麽嗎?”

“那,給我……來杯黑咖啡吧。”

朱淩是硬着頭皮點的黑咖啡。

他在裝逼,他有包袱,他承認。

畢竟小粉絲在,總不能直說“我其實想喝檸檬草莓汁”,或者“咖啡加糖加奶再給我拉個花”吧。

正暗自郁悶着,就看到紀锴的手下意識伸向了從餐桌邊的茶盤裏,拿起了一只奶油球。

心裏猛然一喜,目光也跟着閃亮起來。

他手笨,總弄不開奶油球的封皮。

以前,也都是紀锴幫他開……

紀锴被對面灼灼的目光燙到了,皺眉,低頭一愣,“……”臉色緩緩黑了一層。

老子幹什麽呢?!

卧槽。陡然覺得今天自己狀态很糟糕。似乎從起床就在不斷犯腦殘,先是白送了未都去找葉氤的由頭,現在又踏馬給朱淩撕了只奶油球?

不行了不行了,怕是連天欲求不滿,失眠傷着腦子吧。

趕緊!趕緊回家了!未都這個時間在回程路上了,現在趕回去還能打打下手切個菜什麽的,中午吃飽喝足抱着一起午休補眠!

“锴哥,锴哥!”朱淩見他起身,忙攔住他,“就陪我喝杯咖啡,一杯咖啡而已!”

“抱歉,我是真的有事。”

“十分鐘。不,五分鐘。锴哥,我、我……就随便聊聊,就五分鐘。打從我回來之後,咱們還沒見過面……”

就五分鐘,紀锴忍着坐了回去,将剝好的奶油球扔進面前已經冷掉的小半杯殘咖啡裏,舉起杯子一口悶。

朱淩:嗚……我的奶油球!

“锴、锴哥,幾個月不見,你怎麽瘦了?”

紀锴眼一瞪,朱淩伸過來想要摸他的手陡然一縮。

“我還好吧。倒是你,去南美一趟看樣子被折磨得不清。電影還順利?”

“順利,很順利。锴哥,我現在和夏導、還有好幾位前輩他們關系都很好了,洛予辰還說要給我寫歌……”

嗯,已經快一分鐘了,紀锴低頭看了一眼手機。

朱淩見狀有點兒着急,連忙切入正題:“锴哥,其實那天機場葉氤來接我,我、我根本不知道他會來!”

“……”

“更不知道為什麽還來了那麽多記者。我跟本就沒有、沒有那樣的意思!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那樣……”

紀锴點點頭:“沒關系啊,你跟他現在都是自由身,就算公開也不能有人說什麽閑話。你放心,之前的很多事,其實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會亂說話的,你們兩個秀恩愛完全不用在意我。”

“不是的锴哥,我跟葉氤其實根本就不……你聽我解釋!”

“朱淩,你真的不用這樣。其實,前不久我也遇到喜歡的人了,現在那人是我的男朋友。所以,我是真心實意的在祝福你們。”

“……”男朋友。

“男朋友?”

紀锴點了點頭,朱淩的整個背後一瞬間就被冷汗浸透了。

男朋友?什麽、什麽男朋友?

桐姐說過,他不可能那麽快就找到別人。還有、還有……腦子一瞬間全亂了,努力回想着他在南美看的那麽多書,以及向同行的偶像男星讨教的各種經驗、套路、技巧。

卻一片空白,渾身滾燙發熱,拼命壓抑着想要惡狠狠詢問那人是誰的沖動,告訴自己冷靜、冷靜。

冷靜,他在胡說。對,對!他只是故意在我面前……

這種情況在書上看過的,有話術可破!

“下次,帶你男朋友一起出來吃個飯吧。”

滿心期待着對方卡殼、慌亂,卻只看到紀锴垂眸笑了笑,像是貨真價實地想到了某個人一樣,眼睛裏一片溫柔。

“不行不行,他這方面特別小心眼。會氣炸的。”

……

走出茶飲店,目送紀锴打車離開的身影,朱淩第一時間撥通了朋友的電話。

“哎呀淩哥,你一回來就巨忙,今天總算想起來找我啦?怎麽,今晚給你接風啊?”

電話那頭,寧振的聲音帶着輕松的笑意,朱淩雙眼冒火、狂躁至極:“我讓你這三個月替我看着他的呢!那個混賬是誰!?”

“呃,什麽混賬?淩哥你在說什麽啊?”

“紀锴!我家熊寶寶!這段時間誰接近他了?他說、他說他有‘男朋友’了是怎麽回事?你怎麽盯的。什麽都沒跟我說?!”

“哦,哦!”寧振十分無辜。

怪我咯?紀锴那麽久沒來健身房,他每天去蹲守每天撲空,什麽都監視不到,能有什麽情報啊?

啊!對了——

“那個,我、我不是很确定,淩哥你聽了千萬不要生氣。”

“說!”

“好像,好像是……戚揚!”

“……”

“他從你走了之後,就整天在健身房裏纏着锴哥。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麽認識的,但、但你知道他一直喜歡搶你東西……”

戚揚?戚揚!

朱淩差點當街把手機直接給捏爆。

開什麽玩笑?他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他的人,他的熊寶寶。

更何況,就算有人想搶,對手是誰都行——就只有那個戚揚,就只有他絕對不行!

作者有話要說: 哈,這幾天确實短小捂臉,之後會少許修文潤色。

扶貧真心忙OTZ暴風哭泣。

朱淩:只有戚揚不行!

嘟嘟:那我呢?

朱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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