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黎未都當然知道,管得太寬這點是病。

之前那段失敗的戀愛經驗,已經用無數事實告誡過他,太把心思放在對方身上,反而會讓別人壓力,最後落得人怨狗嫌棄。

可是,控制不住自己。

着實替紀锴擔心,甚至都操上了一個父輩家長才應該操的心——像你這麽自由散漫慣了,後半輩子有我照顧你還好。可萬一我哪天出了什麽事情,你要怎麽辦?

幹體力活并不是長久之計。是,你還有朱淩給你的一套房,或許還有點存款,可一旦出了什麽意外,還真不一定夠用的。

趁着人腿殘了每天只能窩在沙發休養生息。幹脆電視關掉,手機拿走,不顧紀锴哀嚎把一大摞藝術類讀物和畫冊放在旁邊的玻璃茶幾上。

“趁着這些天沒事,你把這些書看一下吧。”

“……”

“還有什麽別的感興趣的方向,也可以跟我說,我給你買書,以後選機構送你去上學。”

或者,哪天去做個公證,或者幹脆去領個證,把我市裏的幾處房産都寫你名下算了。

然而,黎未都知道,紀锴大概率不會接受他的“施舍”。

也是非常無奈了——明明沒在一起的時候,買衣服什麽的,紀锴來者不拒。可真在一起之後,卻變得各種不願意讓他多花錢。

【‘一個大男人的,年紀輕輕又有手有腳的,不能總想着指望別人’。未都,這話可是咱們剛認識的時候候,你親口跟我說的吧?】

好像還說過“不能自食其力,回家必遭另一半嫌棄”。那個時候咱倆不熟,所以那個時候的話,才是你內心的真實想法?!

“……”黎未都十分心塞,完全不是一回事好不好?

我說的是朱淩會嫌棄你,又不是我會嫌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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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那麽久不能上班,分分鐘要養不起自己了,還不讓我養你。你這個人怎麽心這麽大,都不為自己将來的生活擔心的嗎?

“未都,我其實吧……真的覺得我現在的工作挺好的了。”

又有寒暑假,又不用坐班,人際關系簡單——然而這些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無情打斷了。

“說來說去,你這人就是懶散成性、安于現狀,完全不願意去考慮複雜的問題吧?”

紀锴:“……”

“明明頭腦挺好的,我這邊又可以給你提供足夠的經濟支持,你就努努力多讀點書、學點感興趣的東西作為以後的職業不好嗎?這樣的機會,好多人想要都沒有,你好歹也自己稍微有點人生追求啊?”

哎等等,你什麽意思?

紀老師皺了皺眉,心裏果斷有點小異樣了。

什麽情況?現在是嫌棄老子沒人生追求?

老子幸好并不真是個搬磚的!要真是個搬磚的,還得坐在這兒乖乖聽你指點江山、逼我努力上進,忍受男性的尊嚴被傷害?

就不能開開心心當個民工搬個磚麽?還是說,在一起半年了,終于進入倦怠期?從“特別好、最棒、喜歡得不行”,變成有點嫌棄沒文化小民工配不上高學歷總裁大人了?

“……未都,你要像這樣說我,我就有點不高興了。”

其實本來,這也真不是什麽大事。

和過去一些列被他diss成“黃臉婆”“靠朱淩養”的種種誤會相比,真的算不上什麽,更用不着上綱上線。

但是紀锴在這一刻,頭腦中卻閃過了某個稀裏嘩啦的雨夜裏,朱淩在電話裏的哭泣控訴。

【锴哥,如果我說錯話、做錯事,惹你不開心,讓你生氣了,你當場教訓我讓我不就好了?為什麽要憋在心裏?】

如果說,在那一段失敗的關系裏,紀锴還能總結出什麽像樣的“經驗教訓”的話。也只有這句話了。

于是,嚴肅認真地望着黎總,以就事論事的态度,誠懇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黎未都,你總不能一邊說着喜歡我,還一邊嫌棄我吧?就算我是搬磚的,都享受了我搬磚的身材了,卻接受不了我搬磚的自由散漫沒文化,是不是有點過分?”

“……”

“……”

一陣沉默,黎未都:“你剛才喊我什麽?”

紀锴:“??”

“‘黎未都’?就勸你幾句而已,你就給我連名帶姓了是吧?”

紀锴:“?!?!”

完全沒明白過來怎麽回事,那邊小木偶就陷入了頭頂烏雲的低氣壓狀态,機械性地轉身拿了外套,搖搖晃晃走到門邊開始穿鞋子。這種情況,紀锴印象中是見過的,上次直接追過去摁下拖回沙發上哄了。

問題是,現在他呈殘障狀,并沒辦法迅速下床去追人家。

“……等一下,你去哪?”

“……”

“說話!”

“去、去買菜不行?要你管!”

紀锴:“……”

“哎不對!昨天不是才買過一冰箱的菜嗎?”

然而大門已經“砰”地關上了。紀教授呆呆坐在沙發上,一臉懵逼思考着著名的哲學問題“我是誰,我從哪兒來,我要到哪兒去”。

真的,活久見啊!這、這發生什麽了突然就打擊到他了?就、就因為我了叫了一聲全名?有這麽嚴重?

不不,歪着頭又想了一會兒。未都這個人敏感纖細愛鑽牛角尖你又不是不知道,跟他在一起,萬萬不能粗放沒神經,必須得當成精貴的玻璃制品,小心仔細再注意的啊!

嘆了口氣,伸手從茶幾摸過電話,撥通,旁邊屋子叮鈴鈴地響起來了。人家手機沒帶出門。

……等他回來?

是真的去買菜了吧,總不至于為這麽點小事,跑去什麽奇奇怪怪的地方生悶氣?

挂斷電話後,手機的背景自動回到了桌面壁紙。茵茵綠草間,一只小木偶正從身後摟着毛絨絨的春天小熊。

明明是超級別扭臉,卻隐隐地露出又溫暖又幸福的眼神。

紀锴盯了一會兒,心裏有些酸酸的。

無論如何,未都他……以前受的委屈也已經挺多的了。

真的已經特別多了,我不能再讓他受委屈了啊。一點點都不行,一會兒都不行,果斷爬起來。

連着十來天的醫院治療、沙發癱加十全大補湯,大腿拉傷的地方其實已經不怎麽疼了,就是擡不高腿,跑步以上的運動一樣也不行,但慢慢挪着小心走路還是可以的。

龇牙咧嘴換上運動褲,哆哆嗦嗦扶牆站起來。

超市不遠,去找找他,趕快哄哄吧。

……

今天中午,已經打算好了做紀锴最喜歡的黃花菜茶樹菇木耳蘿蔔雜煮炖肉的。

肉用料酒和紅燒醬油腌上了,茶樹菇泡上了,蘿蔔也削好了……

家裏什麽都不缺,完全沒有要買的東西呢。

游魂一樣在超市裏瞎轉悠,三月份超市的空調竟然還開着,把屋裏烘得燥熱,只有生鮮冷櫃散發出來習習冰冷的氣息。黎未都傻傻站在那裏,和冰鮮的海魚大眼瞪小眼。

其實,黎未都也知道自己剛才話說得有點急,有些口不擇言惹人不爽。

可也都是出于為他着急、為他好的心啊!他倒好了,一臉嚴肅、兇了吧唧跟老師訓學生似的态度跟他講道理,還“黎未都”都出來了!你都有這本事講道理,你倒是有本事去念書啊?

真的……以前從來沒這麽喊過他的。先是“黎總”,後來是“未都”,從來沒連頭帶尾全稱三個字過!

委屈,心塞。

“……”被冰森森的冷氣吹了一會兒,發燙的腦子緩緩鎮靜下來。

搖搖頭,我這是怎麽了?

怎麽就委屈了,仔細想想這都什麽事兒啊?回想一下以前十幾年都是怎麽過的,那時候受過那麽多的委屈打擊,卻都能一聲不吭默默消化掉,可現在呢?

是每天被寵得多厲害、多作威作福,才能因為這麽一點點小事就超級不開心?

……紀锴多好啊。

以前發信息,葉氤幾乎不回的。就算回,通常也不過一句簡短的“哦”。感覺好像是他每天抱着手機發信息自說自話。

可熊寶寶就從來不會這樣。回複信息永遠及時,而且比他發的要長,還會帶各種動圖的可愛熊表情,每句話都充滿溫暖和愛。

再想想曾經最慘的時候,公司還沒走上正軌,大學裏又撞上期末考試,葉氤還跟他鬧分手。整個人恍恍惚惚窩在沙發上複習,看個十分鐘的書,想着會不會真的分了,掉五分鐘眼淚;再想着公司的前景堪憂又束手無策,又掉五分鐘眼淚。

然後緩過神來,想想不行啊明天還考試呢,又繼續強忍着再看十分鐘的書。一整個期末,就這樣循環。

……沒遇到他的時候,多悲慘啊。所以,現在的人生還有什麽可不滿的?他就算自由散漫又怎麽樣?大不了你偷着給他買份信托保障他下半生得了,何必催着他去努什麽力?

再說,他要是不搬磚,他那麽好,能找你?!

越想,越覺得自己好蠢。

蠢得都快哭了。忍不住笑了,擡起袖子抹了一把酸痛的眼睛。

……

紀锴努力不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名殘疾人。

慢悠悠挪進超市,還好裏面本來就不算太大,找了一小會兒,遠遠已經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嗯,站在冷凍魚櫃面前,高富帥大河豚正在跟冷櫃裏的冰鮮比目鹹魚對瞪呢。

好氣又好笑。

說好的今天中午吃紅燒肉呢?又打算買魚坑我?

……

之前吵架那次連着吃了好幾頓全素宴後,黎總的陰險勁兒突然上來了。大概也是發現總是做全素宴的話,他自己也得跟着紀锴一起吃齋念佛,果斷改變策略。

他開始做魚。

魚這玩意兒簡直妙,對黎未都來說是肉,對紀锴來說是素。做完每次都能美美地挑着魚刺吃着肉,好整以暇看紀锴露出欲求不滿苦逼臉。

說正經的,黎未都做的魚頭炖豆腐什麽的,一次兩次吃着,味道還是挺鮮美的。

但是連着好幾天都是魚,紀锴就實在撐不住了。最後不要臉地在床上各種哄,未都,老子每天吃你的豆腐就足夠了。

其他時候,還是給我肉好不好?

後來确實被賞了好幾頓“肉”,然而此肉非彼肉。每天身體被掏空又得不到補充的紀老師欲哭無淚。

正滿肚子殘念,忽然看到黎未都低下頭,抹了一把眼睛。

卧槽!

行行!老子吃魚,吃魚還不行嗎?你別……

心髒一下子就不行了,各種鋪天蓋地自責。老子腦子是不是有病呀,居然為了一點點破事就跟他拌嘴,害得他那麽難過,他還好心好意買菜給我做飯吃。

“未……”

正準備上前抱住他,手腕卻突然一重,從背後被人一把給捉住了。

……溫暖的。

這段日子,習慣了黎未都那雙修長冰涼的手,紀锴幾乎遺忘了這種“正常人”的溫度和觸感。

“锴哥。”

熟悉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地靠近,簡直紮腦子。

紀锴如臨大敵,緩緩回頭。第一眼先看到了耳釘碎鑽閃出的奪目火彩。

一個冬天過去,朱淩已經從南美的日曬痕跡裏白回來了。整個人白膚黑瞳,完全恢複了閃閃亮亮、幾乎和初遇時一模一樣的帥氣狀态。

今天的他沒有全副武裝。

只有一只黑色的低檐金屬扣帽,戴了一只遮臉的無片鏡框,沒有口罩。

……

大概是因為這兒是距離市區将近二十公裏的別墅區超市,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遇上娛記或者粉絲的概率并不大。

但是話又說回來,這兒可是距離市區二十公裏的別墅區超市啊!

你沒事往這兒跑幹什麽?這鬼地方黑心店家仗着沒有競争,貨品既不齊全又不劃算,特別坑人……

朱淩左手緊緊捏住他,右手伸出來,緩緩撫過貨架上方成排的紅酒。

“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這個牌子的酒。就是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嘗過更好、更貴的了,已經忘了舊的、移情別戀了?”

紀锴:“……”

“你拉黑我,不接我電話,不回我信息也就算了。可是連小琰你都不管了?那是你兒子,你擠出點時間陪他過年都不願意?”

不,其實我也很想陪兒子過年的。

是真的想。

問題是,你讓他打電話來,請我在除夕的晚上“去奶奶家一起吃個飯”(朱淩媽媽家),鴻門宴的感覺未免也太明顯了,怕惹出事端、更怕未都想多,真心不敢去!

“……你不住家裏,去你學校也等不到你,我只好來這兒找你。”

朱淩的眼神有些定定的陰冷,又望了望四周滿是昂貴進口貨物的貨架,勾起優美的唇形冷笑了一聲:“咱們分開才幾個月?你在這兒看來已經住得很習慣了。”

“也是,豪宅大別墅住起來,肯定和普通的公寓感覺很不一樣吧?”

紀锴聽到這兒總算聽明白了——

敢情專程蹲點這兒等老子,就是單純為了挑釁來了?

好好,來得正好。

正好他一直都在懊惱,上次剛正面居然最後被整哭了!特別不爽自己,後來回家腦子裏至少過了一百零八種自殺式反怼轟炸的方法,只恨不能回到游樂場那天一雪前恥。

結果,你自己送上門來。

火力值瞬間攢滿,就要開怼,突然反應過來手還在人家手裏攥着呢。連忙狂甩!

早就已經沒關系了,光天化日的扯着老子幾個意思?這男男授受不親的,可千萬別叫我家醋缸總裁給繞回來給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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