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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語境下聽到“神經病”這個詞,明明是對方在自嘲,葉氤卻還是像被人被劈頭扇了一巴掌。

五味難言。想要故作輕松,卻再也笑不出來。

記得前陣子,不甘心瘋狂打電話給朱淩,各種哭爆追問指責。

一開始對方還解釋,後來不耐煩了,冷冷丢下一句:“我說沒有就是沒有。你讓我給你‘證據’,我又不能證明沒有發生過的事,你為什麽總像這麽胡攪蠻纏的,要不要去神經科看看醫生?”

像是被當頭一盆冷水,又像是被雷劈,憤怒、全身發抖的同時,卻也有一個清晰的聲音在腦海裏絮絮低笑,“嗯,遭報應了吧?”

大概,是真的遭報應了吧。

自以為是的“勇氣”和“執着”、自說自話的“就算遭天譴也無怨無悔”,最終落得這麽諷刺的結局。

偷來的東西,最後要還不說,還倒鈎出了血肉,丢掉了曾經擁有的一切惹人羨慕的奢侈。

輸得徹頭徹尾、一敗塗地。

那麽多年嫌棄別人“神經病”,那個所謂的“神經病”卻從沒有傷害過他。分手前沒有,分手後也沒有,盡管完全有能力封殺他、折磨他,讓他從此都不好過。

他沒有那樣做。反而是念念不忘、在回憶中潇灑明朗的少年,重逢後說出來的話每一句都能戳中他的小心思,讓他輕易相信了那麽多甜蜜誓言的人,拿起刀來的時候毫無顧忌。

“剛才醫生說的,你都記住了?上樓以後早點休息,一日三餐盡量正常吃飯,別總不把低血糖當回事。”

葉氤低聲道:“嗯,我知道了,今天真的是麻煩你了。”

黎未都點點頭,看了看天色:“我也該回家了,你多保重。”

“未都!”夜風驟起。

像是抓住就要起飛的風筝一樣,葉氤屏息一把抓住了那人灰色風衣紋理粗糙的衣角,殘陽最後的餘晖,紅烈烈的像血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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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澀啞,有些七零八落:“作、作為答謝、上來……上來坐坐、喝杯咖啡好嗎?”

其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黎未都可以說是那種有“原則到了死板地步”的人,對于所愛的人近乎自殉式地全心全意。

絕對沒有可能跟他上樓。

更何況,也并不是真心想要邀他上去——雖然從外表看,小洋樓窗外種着綠色小植物,門口擺放着盆栽,好像一個小城堡一樣漂亮安靜。

金玉其外,裏面的木地板上卻正正烏煙瘴氣堆疊着十幾天沒洗沒丢的外賣、泡面,随處摔打、發洩的痕跡,亂七八糟根本見不得人。

……只是突然想起,曾經某個相似傍晚,朱淩也是這樣開車送他到樓下。

類似的一句帶了心機的挽留,開啓了後來荒唐的一切。

也許只是想看看,人與人究竟有多麽大的不同。

如今,唯一還能自我安慰的,大概就是“我反正從來也沒有愛過他”。所以,就算再成熟穩重、再溫柔體貼,畢竟沒動心過、不喜歡的,失去了也不遺憾。

不遺憾。

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對“差一點點就能得到”的幸福念念不忘。

可是為什麽,抓住的衣角卻不舍得放開。

有如雨過天晴、日光和煦後才後知後覺送到頭頂的雨傘,已經遲了太久太久了,所有好的回憶、那些來從來不曾經意的點滴,才終于開始像潮汐一樣上泛。

課間趴在桌上小憩時披在肩上溫暖的外衣,洗好削好皮送到面前的水果,溫柔而專注地看過來讓周遭衆人羨慕嫉妒的目光,噓寒問暖、被捧在心間每一件小事…

如果,時間能倒流。

如果能重來一次,整件事可不可以有機會得到一個完美的結局?

只要他和朱淩能不再貪心、互不打擾,是不是就能有一天幡然醒悟,好好回報黎未都十多年的溫柔。而朱淩,也可以和本來就迷戀得死去活來的真愛安安心心過一輩子。

那樣不好麽?

為什麽卻走到了這一步呢?

……

黃昏徹底落去,星夜降臨。

黎未都覺得,自己可能……确實是有那麽一點點瘋吧。

時間剛剛進入十一月初而已,但今年不知道怎麽回事,一入冬就特別特別的冷。就這麽站在樓下發了幾分鐘的呆,就凍得手腳沒知覺、幾乎想罵人。

呵了一口熱氣,皺眉搓了搓凍僵的手指。明明車子裏就有充足的空調暖氣,卻完全沒有趕快鑽進去躲着的想法。

空氣森冷,周身的血卻滾燙,心髒一直在跳、不正常地在跳。

完全不能解釋……

不能解釋為什麽,全程毫無波瀾的心境,卻在被葉氤挽留的那個瞬間,滿腦子忽然開始近乎瘋狂地好想念好想念家裏的那只熊寶寶,想得鼻子發酸,幾乎當場要哭出來。

更不能解釋,明明那麽地想他,卻為什麽沒有立刻驅車回家見他、抱抱他。

車子就在身邊,腦子卻像抽壞了一樣丢下它,直接圍着紀锴給他新買的那條絨絨黃色的羊毛圍巾一路瘋跑,在路人的側目中生生跑過了好幾條街。

每一口呼吸都生冷新鮮,好像感覺不到累。

華燈霓虹的市中心商業街,無數店鋪金碧輝煌。終于放慢腳步,像漫無目标地走着,可是無初次吐出團團白霧中的搜尋回眸,又像是在堅定尋找什麽一定要找到的地方。

然後,他找到了。

……

低調簡潔的暗奢店面,暗紅松軟的精致絲絨地毯。

開啓門時一聲清脆的叮當的銀鈴。淡淡的輕音樂,迎面通透雪白的店面牆壁上,燙金的凸字刻着好多好多種語言文字、金燦而神聖的誓詞的銘文。

LU家旗下“La vie en rose”系列專營店。

高端戒指訂制,應該叫“玫瑰人生”,可中文雜志上不知道為什麽一直都叫“璀璨一生”。

其實,叫什麽無所謂。黎未都只是突然發現,他好像一直都理所當然地認定,自己的婚戒最後一定會從這家店裏訂——

畢竟,第一次确認心意、第一次親吻,就是貼着這家店的牆壁,不可能對它沒有特殊的感情。

那天,隔着店面黑色大理石的牆壁,懷着幾乎絕望的心情,卻聽到紀锴那句“他特別好,我想珍惜他”。平生第一次被喜歡的人認可,那種鋪天蓋地欣喜若狂的心情歷歷在目就像是昨天。

可仔細想想,那都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幸福的日子總是過得好快。從那天起,人生徹底脫離苦海進入倍受寵愛的新紀元,再也不用惴惴不安、孤獨灰暗地心慌意亂。

眼前,無數的展櫃裏,閃亮的戒指争相炫耀着“選我啦~快選我”,而黎未都的目光,卻被正對着他牆壁上一本展開的書頁浮雕吸引。

右下角一朵玻璃罩子裏的小玫瑰,讓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些日子睡前,紀锴每天借着旁邊的小臺燈給他讀一段的《小王子》。

看着那朵小玫瑰,再緩緩移至浮雕上的誓詞,一個字一個字吸引着他,默念下來。

I take you to be my partner in life and my one true love.

I cherish our friendship and love.

I trust and honor you through the best and the worst.

I give you my life to keep.

……

喜歡。

幾乎像是命中注定、一見鐘情般地直擊心靈。

周遭的景物緩緩虛化,仿佛從商業街的店鋪生生蛻變成了一間鄉下的雪白小教堂。突然好想跳過這一切讓人心急的程序,直接把他拽過來問一句“你願意還是不願意”?

他覺得他會點頭。

咬字不準的男聲貼着耳後,帶着笑意輕輕傳來:“超棒的誓詞,對不對?”

偌大的店,唯一店員是個年輕帥氣、金發碧眼的混血青年,笑容燦爛而且自來熟地指着牆上:“這幾句話,其實是我的Papa Mama結婚時用的誓詞。”

黎未都下意識就緊接了一句:“他們過得幸福嗎?”

“當然啦,”店員從身後摸出一只PAD,屏保是一個帥氣穩重的亞裔男性同一個金發碧眼大美人抱着玩偶的合照,“今天也非常非常地相親相愛着呢。”

“我……覺得這幾句話很喜歡。”

抿了抿嘴唇,黎未都當然也知道這個想法很貪心:“聽說LU家訂制的戒指可以無限個性化,能幫我把這幾句都刻進戒指裏嗎?”

店員一臉八卦:“是要求婚用的嗎?是不是超~級~想要一枚獨一無二、跟別人都不一樣的戒指?”

黎未都臉一熱,不然呢?

你家東西那麽貴,要等的時間又蝸牛久,要不是為了送給一生只有一個、最特別最特別的人,誰有這閑工夫跟你們耗?

“那你絕對來對地方啦,我家有超多特別訂制的,請坐,我慢慢幫你介紹!”

黎未都也沒想到,人在凳子上一坐下,就被不間斷忽悠了整整三小時。

……

“嗯……還想要更加‘獨一無二’一點的話,幹脆,咱們把戒指做成莫比烏斯帶怎麽樣?”

“你看啊,兩個平面扭轉之後,首尾相連形成一個平面。沒有‘開始’與‘結尾’的概念,永遠循環往複沒有盡頭,被定義為無限大的同時,也象征了真正意義上的‘永恒’。”

不用店員解釋,黎未都知道什麽是“莫比烏斯帶”。

他就一個問題:“那樣翻轉之後,不會硌到手指嗎?”

“……”設計師無語問蒼天,硌、硌手指?你這人簡直千年難得一遇,那麽浪漫的設計,你在乎的就只有硌手指?

某位在黎總眼裏正在努力推銷的混血店員,其實根本不是店員,而就是LU家法國總部的設計師本尊。

一年難得幾天來店裏巡視,就遇上了那麽華麗麗難伺候的客人。要特別、要有紀念意義、還要實用不能變形不能勾住衣服不能硌着手等等等……

果斷勾起了他熊熊的勝負欲。

“……是是,客人的意思我明白了,藍鑽都太‘普通’了是吧?既然如此,只能偷偷帶您看看我們店特別收藏的寶貝了。”

知道你有錢!來,由着你作,讓你見識見識老子私人收藏的寶貝!

壓箱底的寶物搬出來——整盒珍藏的紅寶石、海藍寶石、琥珀、蜜蠟、瑪瑙、琉璃、各種叫不出來的稀有石頭。

“呵,客人要是有空,我們店在還在B市市郊、非洲以及美國都有大的采石場。可以自己去找原石,我們手把手教您切割和鑲嵌。”

要是有時間,黎未都還真想親自去挑一挑,只可惜……

“時間上來不及了,不如我就要這個吧。”

“……”設計師一秒飙血臉。

怎麽品味那麽毒、眼光還那麽毒?選什麽不好,選我用心珍藏的那只克什米爾的矢車菊藍寶石?要知道這玩意兒現在已經空礦了,再也買不到了!

“鉑金,黃金……啧,戒身就沒有別的好一點的材質了嗎?”

“……”設計師:金子都不合你意,你讓我死了吧。

“咳,真想是要特別‘有意義’,您覺得銀戒指怎麽樣?”在對方抛出嫌棄臉之前,趕快解釋,“你可不要小看了白銀!”

“首先,白銀做好了,比鉑金要漂亮得多。更何況,我可以手把手培訓您保養方法——客人您不覺得,銀子的材質其實和‘愛情’很像嗎?”

“完全做不到金和鉑的穩定和堅固,可以說是非常脆弱,只有一直細心地去保養,才能璀璨閃爍,而長時間放着不管不問,很快會被慢慢氧化腐蝕掉。

“但我相信,您要是跟對方是真心相愛的話,一定能做到一輩子不厭其煩、替他定期保養戒指的對不對?”

……有趣。

不怕麻煩、就是愛瞎折騰的黎未都被吸引了。終于開始對這家店的品牌服務和創意傾向“滿意”。

最後,求婚戒指真的定了銀質,內鑲絕版藍寶石,免費贈送的三節專業培訓保養課。最重要的是,戒指內壁刻的不是字,而是黎未都無名指的指紋。

制作過程,要先用融化的蠟提取指紋模型,有那麽一點點痛。

但,或許就像努力地愛着某個人,因為太在乎而有時候難免會受傷一樣。如果能守住一輩子溫柔磨蹭的時光,一切都是開心和值得的。

……

走出店門的時候,已經很晚很晚,天空飄下一團團白絮。

才十一月初,居然就下雪了……

黎總握着戒指的定期提貨單抖抖抖,感覺一天之內實在不應該出現那麽多刺激情緒的東西。通訊軟件那頭,騎羊羊一頭霧水:“未都未都你怎麽了,怎麽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是不是外面太冷,舌頭凍住了?”

“還有一個多月……咳,将近兩個月的時間。”

“嗯?”

“你覺得,他、他會喜歡什麽樣的求婚?”

戚揚:“哎,你打算求婚啦?不過,‘還有一個多月’是什麽意思?”

“因為,我、我想要在12月31號領證!”

“……”

“一年的最後一天,這個很重要!我想跟他在一起,每一年都能一起走到最後一天、一定要是最後最後的一天!所以,往前推算的話,戒指、還有其他安排……快要來不及了,你和衛軒幫我想想!”

“行行行,”那頭騎羊羊汗顏,“你別激動別激動慢慢說。”

然後倆人就開始激烈地讨論起了各種各樣的求婚方式,什麽餐廳、浮潛、游輪、山頂……

戚揚:“其實吧,我覺得‘海上’好像還挺符合你個性的。”

黎未都:“?”

“你想啊,在一望無際的公海,一個人都沒有,一大片星空下,你在船舷上半跪下去,應景臺詞我都替你想好了——‘結不結?結咱們就安全回去,不結,哼哼……’,啊啊啊你別生氣,這可不是我說的,你記不記得咱們第一次出海的時候,锴哥、锴哥他哈哈哈以為你要謀殺他……”

黎總怒:“我、是、在、跟你讨論很嚴肅的問題!”

話題又從迪士尼放煙花到異國小鎮的教堂饒了一圈,戚揚還華麗麗地提議,幹脆包一架直升機在天上寫“will you marry me”,昭告天下?

黎總:“……我覺得,他總體來說還算個低調的人,應該不會喜歡大張旗鼓、弄得人盡皆知。”

戚揚:“不花錢又低調,那要怎麽才能讓人印象深刻啊?你難道就普通做頓好吃的,然後順勢跪下?”

黎未都:“我、我在想,能不能把家裏的Wi-Fi名字改成Will you marry me,然後密碼設成yesyesyes。”

騎羊羊:“……”

黎未都:“因為WiFi密碼最少要八位數,不能只是‘yes’。但我覺得他那麽聰明,肯定能猜出來簡單重複三遍就行了的。”

戚揚:喵喵喵?上次生日送了人家一個副本就夠鬧心的了,這次是求婚喂兄弟!你這麽認真關心WiFi密碼的位數什麽鬼?!

技術宅的思維世界真是可怕!

“可是,像這種人居然有對象,”騎羊羊捂臉反省:“而我卻還單身?”

……

最後,一路講電話講到出租車開進別墅區,黎總也沒想好到底這婚要怎麽求。

車輛經停刷卡的雙車道自助崗亭前,突然看到熟悉的人影正撐着一把大黑傘,傘面上落了好多雪。

“真是的,擔心死我了,你一整天跑哪去了?手機一直打不進去。”

那頭占線的戚揚大聲:“嗨,锴哥好。”

“你!你跟戚揚能說什麽啊說那麽久?我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出了什麽事!”

黎未都乖乖挂了電話,歉意臉伸手揉了揉那張焦灼的帥臉,伸手要抱抱。

嗚……這是等了多久?紀锴明明一向體溫那麽高的,現在卻比剛從出租上下來的他僵冷了好幾個度。

一把捂住雙手,趁着我還有點餘溫,趕緊暖暖。

還好沒事,紀锴也是頭疼。

今天的直播,朱淩……全程叛變幫他,全屏彈幕狂刷星星眼“有基情”,甩都甩不開,又不能當着全國觀衆黑臉。

錄完馬上出來,結果到處都找不到黎未都,還以為醋精直接找了個醋壇子跳進去把自己淹上了。

“你……看了今天的直播嗎?”

“沒、沒有,我中間有事出去了,”黎總一秒心虛,“等回家給你泡個熱巧克力暖暖,我再跟你慢慢說。”

呵呵,紀锴望天,還沒看嗎?

“……”

“……”

看了肯定又要氣成鹹魚了吧(知道我和葉氤出去肯定要不爽吧),各自輕嘆了一聲,人生好難。

一秒轉移話題:“你們節目這次玩好大,怎麽下下周還要去美國拍實景?”

黎未都也很無奈。這次贊助商特別土豪,玩法也別出心裁,一季十二集。季中第六七集 和季末第十一十二集,要求脫掉VR出真外景團隊對戰。

“那,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黎總一愣:“我最近項目忙,等你回來。”

數着,腳下冰雪一滑,整個人被紀锴緊緊一裹。路燈下,那人英氣的眉皺起來:“幹脆我請假不要去了吧,怕你照顧不好自己。還記得上一次我不在,最後出了什麽事?”

黎未都“那個只是意外!”

“……”

“沒事的!你放心去,多玩幾天也沒關系的。我保證沒事。”

紀锴:怎麽回事?一點都沒有舍不得,反而一副“你快走你快走”的暗自興奮。

有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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