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黎未都真的怎麽都沒想到,自己的結婚登記過程居然會走得那麽潦草。
原本想的怎麽也是弄幾輛豪車、拉風地開到民政局,連司機師傅都是大明星戚揚。
說起來這地方他都踩過好幾次點了,局子門口的紅地毯早就舊得不成樣子了,還想着說幹脆給他們捐點資金換一換,順便要不要幹脆連門口的燙金大字都給做個新的……
而且肯定要穿得很帥,還要提前去禦用的照相館拍證件照。結果,一切都沒有按照計劃進行,便服、口罩,手拉手排隊,全程像是逃課談戀愛怕被老師家長發現的學生一樣青澀懵懂。
不行,不開心,不能就這麽算了!
所幸,紅底證件照拍得還蠻好看,或者可以說已經是特別好看了。
紀锴是一貫的鏡頭感十足,要不然也不能一組硬照直接把人家輕奢品牌當季夏天的銷量提升了70%,還不停被追着求拍秋冬季,所以肯定怎麽拍都帥,效果根本不用擔心。
而黎總人真雖然不錯,照片拍出來卻經常是很喪的僵屍臉,紀锴很清楚他這個屬性,坐下時果斷偷親了一口。攝影師也是十分訓練有素,趁着這個當口果斷拍下來了兩人都笑得最自然、生活感十足又特別燦爛的一張相片。
那幾天,由于事情紛至沓來,誰也沒有細數日子。
等到黎未都有一天突然發現,他們的領證日期竟然正是十二月三十一日,就是他一直暗戳戳想要“一年的最後一天”時,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了。
手術前的一晚上,黎未都有些緊張地睡不着,枕着紀锴的手臂眯着眼睛,從依偎的地方傳來溫暖有力的脈搏,很有生機勃勃的野性氣息。
真的好喜歡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種已經不能單純用誘人來形容,而是随着每一次呼吸讓人心旌蕩漾的醇厚荷爾蒙的味道。恍惚擡起指尖,有些小男孩頑皮心态地戳了戳着人家鼓鼓的胸肌,卻冷不防聽到一聲性感的低吟,黎未都愣了愣,喉嚨裏也仿佛突然堵了些難耐的幹渴。
“別鬧,明天手術要保存體力,你幹什麽,快睡覺!”
罪惡之手觸到了滾燙,手腕同時被一把抓住放回腰間。黎未都剛要順着他完美的曲線再度往下摸,又被他捉回來,這次直接夾住了他的手。
“你最近天天忙着照顧我那麽辛苦,我都沒能替你做什麽,還有,像這樣的話……能睡得快一點不是麽?”
而且,說不定,已經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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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手術不成功……
但是那麽荒唐的事情,靠譜的熊寶寶果然是不會讓他做的。既然睡不着,紀锴就把他親了個七葷八素、又後繼親了個昏沉缺氧,然後撈過來捂好。大熊熊懷裏一向是特別溫暖特別舒服的地方,他很快就沉沉睡過去了。
紀锴卻不敢睡。
手術前最後一夜,擔心各種各樣的可能性。好在一夜安然,清早天蒙蒙亮的時候,拖着疲憊的眼睛拿起手機想看看幾點,然後對着屏幕愣住了。
懷裏人依舊在他臂彎裏睡得很熟,他知道他今天手術會很疼、很辛苦,不該浪費他半點體力,卻還是輕輕晃了晃他。
“未都,未都,你看一下今天的農歷!”
黎未都睡眼惺忪,貼到鼻梁跟前的手機點亮的屏幕裏,赫然是那天的日期,農歷運勢清清楚楚寫着——百無禁忌、諸事大吉。
“你看,手術肯定會沒事的。”
“諸事大吉啊,早知道……就今天領證了。”黎未都往他懷裏鑽了鑽。
紀锴手指一滑,昨天的農歷,赫然三個大字“宜嫁娶”。
“怪不得昨天排隊的人那麽多。”
“……”
“……”
兩個人都笑了,紀锴捧住他的臉,暖乎乎地親了幾下,又親了幾下。
最後落在唇上,漫長的深吻仿佛是在用盡靈魂地撫慰着彼此。昏曉的天際,像是要突然光明,又像是要往無盡的黑色中沉去,時間的齒輪好像在這一刻有過脫帽致敬的靜止,很久很久之後,白晝才再度開啓。
進手術室之前的心情,和上刑場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好在旁邊還有左研和周亦安在,氣氛不至于太過悲哀。趁着紀锴出去和醫生說話,黎未都逮着那兩個人拼命交代了半天。
核心思想——“我要是出了什麽事,你們一定要好好照顧他。以後要是有人喜歡他,你們一定要幫忙好好把把關。某前任那樣的絕對不行。一定要是個特別好的人,而且一定要特別寵他,如果紀锴下半輩子不幸福,做鬼都不會放過那個人。”
“可是,你真的是這麽想的嗎?”
“未都,你也替我想想,我都二十九歲了,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一個家。你讓我再去找一個,我累了,找不到了。”
從背後被攬住,黎未都差點要哭。紀锴太了解他,根本就很清楚他只是在虛假地大度。
“……也不想找了,不可能再找到像你那麽好的人了。”
黎未都覺得自己真的好糟糕啊,因為這幾句分明就是他現在最需要聽的話。因為……你是我的啊,怎麽能喜歡別人?就算我死了,不把你做成熊标本帶走就夠意思的了。你要是還喜歡別人、忘了我的話,當心我每天回來鬧鬼哦!
……要是死了,就算變成幽靈,也真的會排除千難萬阻回到他身邊的吧。
畢竟是那麽深的執念。這麽一想,倒也什麽都不害怕了,反而突然特別心疼起紀锴來——這麽多天,他把他照顧得特別好,安慰他、開導他,情緒也控制得非常好。
那麽堅強、那麽開朗,但他不過是一個一次又一次特別努力,但還是會失去“家”的可憐小熊熊,這樣的事情他還能承受幾次?
“寶貝,你在這等我,不要擔心。我跟你保證,我一定會好好做完手術、好好康複!”
他說得無比誠懇,想着辦法讓紀锴點頭、露出微笑,甚至恨不得能時光飛逝,一轉眼就跳到已經徹底恢複健康,更夠繼續給紀锴做飯、鋪床、甜蜜愛撫、日常買買買的歲月。
手術室的門緩緩關上,黎未都還在往外看。
不恐懼,只是有些心焦。
他還是忘了說一句話,忘了告訴他他昨晚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紀锴,熊寶寶,其實吧,不管最後的結果怎麽樣。我和你在一起這件事、我們的故事,在我心裏……都已經早就開花結果了。
……
……
手術室外的等待焦心而漫長。
可能是太過于人盡皆知地失魂落魄了,旁邊長凳上等病人的家屬本着“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遞給了紀锴一支煙。
确實是因為心煩才會抽煙,但紀锴還從來沒有叼着一支煙時那麽想哭過。
摸了摸身上,找不着火。也是,早就被黎未都日常叨叨的戒了哪還來的火?旁邊家屬打了火遞過來,卻見他把煙拿下來了。未都不在也要聽話,要是能換他平安出來,以後一輩子都乖乖不抽了。
手術會打麻藥,明明知道。可為什麽還是會擔心他痛。他痛自己更痛,老天不公,以前都讓他吃了那麽多苦,這份罪不該他受。
“是不是我……沒好好照顧他。”
醫生都說了,腦瘤的發病原因多半是遺傳,和生活習慣無關、找不照顧他更無關,周亦安在他身邊坐下:“會好的。”
“亦安。”
“這可能……就是我所能承受的極限了。”
周亦安愣了那麽幾秒,人長大這件事真的太慘了。還記得十三歲的紀锴,心酸痛苦的時候可以大聲哭泣,二十歲的時候,還可以不管不顧橫沖直撞。
而快三十的時候,只能站起來拐去旁邊的洗手臺,用涼水洗把臉繼續撐着快要破掉的心。
他垂眸,從口袋裏掏出了個什麽,輕輕戳了戳紀锴的手臂。
那是黎未都的手機,紀锴認得他前陣子買的那對情侶手機殼——同款手機,他自己用的是紅的,背面是條狗子;黎未都用的是黃的,背面是條貓子,倆萌寵都眯着眼,賤萌賤萌的。
“他給你寫了個小游戲。”
紀锴皺眉接過手機,指紋開啓屏幕後,最顯眼位置有個圖标——是他頭像的那只水彩小熊熊。
點開,“投喂小木偶”的小游戲正式開啓了。
陰沉沉的小木偶坐在牆角,好傷心地半死不活,讓人根本沒辦法放着他不管。
點食物投喂,點衣服和家具送過去,手指不斷點點點、買買買,一會兒的功夫,代表金幣和體力的花花和愛心就全用光了。
然後紀锴發現,這所謂“寫給他一個人”的小游戲,居然還莫名地遵守了手機游戲的基本禮節——它居然還是個能氪錢的小游戲?!
于是喪心病狂網銀轉賬購買了一大堆花花,瘋狂投喂把小木偶狀态從“悲傷”變成了“開心”,又從“開心”變成了“歡天喜地”。
歡天喜地的小木偶開始會撒嬌了,各種要抱抱。買給他的衣服也終于肯穿了,還在鏡子前面羞怯怯地歪着頭看。
視線一會兒模糊了,就擦一把,擡頭看看手術室的燈,繼續給小木偶買各種衣服家具好吃的。
難耐的幾個小時過去了,手指的一側已經磨得發疼。
……
……
黎未都其實知道,有人一直在他耳邊溫柔地跟他說話,但是沒力氣,斷斷續續地聽不清。
手指被輕輕按摩,間或雨水一樣的東西滴落。他很想說什麽,卻張不了口,想動,眼皮擡不起。
……喜歡。
只有溫暖酸澀的心情,揮之不去。
沒醒的那幾天,真的很難形容。明明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但他确實看見了紀锴,就像是靈魂漂浮在一個奇怪的維度一樣,看到他進進出出,照顧病床上的自己,說話、親吻、唱歌。
看到他憔悴了不少,團團轉地心急。
然後只能努力努力努力拼命和不聽話的身子作鬥争,終于醒了。
醒來之後的日子就好多了,從監護病房轉入普通病房,逐漸吃一點點東西,各種富含纖維素的食譜,紀锴給他少食多餐,一開始短期後遺症地不能說話、不能動,到恢複視力體力,每天親親,到扶着他下床走走,沒事抱抱。
切除的腫瘤不放心又做了一次病理,确定是良性。醫生說良性一般不會複發,這下皆大歡喜。
左研如釋重負:“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你沒醒的那幾天,锴哥的樣子真是吓人。周亦安跟我說那是‘正常’的,哎老周你別走我再問你一遍那叫正常嗎?我怎麽看都不算正常了吧。”
周亦安則只是默契地同黎未都交換了一個眼神,走到他挂着的風衣旁邊。手心裏那枚銀色的、內側鑲嵌着藍寶石的戒指,不着痕跡地滑進大衣口袋裏。
物歸原主。
不用我代為把它轉交給他,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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