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身拘混沌之間

第58章 身拘混沌之間

司律峰上燈火通明，比随心峰還鬧，一時間，連遠在瀾滄峰的趙青木都被驚動了，摸黑往司律峰趕。

“怎麽空氣中竟有隐隐的血腥味？”趙青木皺起眉頭，壓下劍頭，往司律峰下的樹林裏探查。

甫一落地，那股血腥味更濃了，趙青木手握佩劍“蘭生”，警惕的看着四周。

一只濕濕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眼底寒光閃過。是劍，有人把劍橫在他脖子上。

好高的修為，好快的身手。

還沒等他驚訝完，那只鹹濕的手上傳來的血腥味又差點把他燻吐了。

“對不起，手剛剛捂了傷口沒擦。”陸星辰感受到趙青木想嘔吐，連忙把手拿開，但劍仍架在他脖子上。

“嘔——”

“行了行了，吐不出就算了。”陸星辰用劍拍了拍他的臉，“快，把你随身帶的凝冰散交出來，否則，殺了你。”

凝冰散？原來他是被規然師弟的玉清劍所傷，傷口無法自己愈合，而專治玉清劍傷的凝冰散，只由掌門人随身攜帶。此人到底是誰，擅闖司律峰，修為高深，還對淩峰派如此知根知底？

趙青木一邊遞出凝冰散，一邊暗中蓄力，準備将他擒住。

“別猜了，是我。”陸星辰扯下黑布，懶得再和趙青木周旋，他恢複自己本來清朗的聲音，“你再想下去我就死了。”

趙青木震驚地回頭，陸星辰放下手裏的劍，接過趙青木遞在半空中的藥，往自己傷口一陣猛撒。趙青木看到陸星辰腹部被劃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不深，但一直血流不止，周圍的衣服布料也被劍氣破開，隐隐露出瑩白如玉的肌膚。

趙青木覺得自己有些失禮，不應再多看，咳了一聲，別過眼去。

趙青木抹了抹臉上的血跡，“星辰大師兄，你怎麽？”

陸星辰閉目調息了片刻才睜開眼，“別問了，送我回落霞峰。”

趙青木動作稍頓，不明白他的意思和現在的情況，就是因為這片刻的猶疑，又招來陸星辰的催促與呵斥，“快快快，到底要幹什麽趕緊做，磨叽死了，規然都要追下來了。你平常處理事務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的？？？怪不得掌門交接之後門派裏這麽亂！”

“哦，哦。”趙青木喚出蘭生劍，拉起陸星辰就往落雁峰他的住處趕。

兩人剛落在落霞峰上空，陸星辰已經等不及趙青木按下劍來，就縱身先一步下去，踉踉跄跄地走進房間，回身卻看到趙青木也進來了，皺眉道︰“你快回去做你的事，傻站着幹什麽。”

趙青木又是哦哦兩聲，轉身欲走。

“你等等。”陸星辰叫住了他，雖然陸星辰現在失血嚴重，臉色慘白，眼前也是一片昏暗，但他仍提着精神，“我問你，等會規然和司律峰長老問起你怎麽來晚了，你說什麽？”

“我解手？”

陸星辰搖了搖頭。

“我迷路了？”

“仔，阿爸對你很失望。”陸星辰說，“你便如實相告，你在山下遇到一個蒙面人，交手後讓他逃跑了，你追了一陣，迷失後折返回來。”

如此半真半假的謊話才是最令人相信的。

“好，星辰大師兄，那我先走了。”趙青木行禮告辭。

陸星辰扶額，倒在床上昏睡過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陸星辰又被人推醒，他緩緩睜開眼楮，看向來人，竟是淩遙。

自落霞峰長老于雁仙去後，很少有人會主動拜訪落霞峰了。

“起來喝藥。”淩遙避開陸星辰的目光，把藥遞給他，瓷碗中黑褐色的藥汁順着碗沿漾了一個旋，蕩出淡淡的苦澀的味道。

“現在規然在各個峰查人，掌門師兄不好拂他面子，你快些調養好，若是被查到了，我們都護不住你。”

陸星辰點點頭，悶頭喝了碗裏黑褐色的藥汁。

“規然怎麽和瘋了一樣，這麽針對我？”陸星辰放下藥碗。

“你不知道？他一直暗戀流岚師姐，自她被魔教暗害，規然就變得偏執了很多，比如，對魔教和一切與魔教有關的恨之入骨。”

陸星辰不解，“暗戀流岚的人這麽多？你，趙青木，還有規然？”

“你不是也暗戀她嗎？不然為什麽送她啓明劍？”淩遙氣道。

“沒啊，看她順眼，而且啓明劍的劍詩裏有她的名字，還挺配她的。”陸星辰擺了擺手。

“噢喲，還吃醋了，”陸星辰歪頭去看淩遙，“怎麽，人家現在孩子都有了，你還有機會嗎？”

淩遙沒說話，摔門走了。

——

三月十七，休沐。

陸星辰将将把傷養好，心中卻一直有塊大石沒有落下，就這樣懸着，人也格外煩躁。想了又想，還是決定給副使邈寫一封信，若有一日真的東窗事發，他已經交代好教中一切，也不會錯不及防。

他伏案疾書一封簡短的信，置在書架上的暗格中。

敲門聲忽然響起，陸星辰收回了手，問來者是誰。

“司律峰，規然。”

果然，還是查到他頭上了。

陸星辰語氣淡然，道︰“規然師弟真是八百年才來一次的貴客，有何要事嗎？”

“請星辰大師兄開門。”

陸星辰整理了一下衣襟，走到門前，将那木門打開，在看到規然額間冰蓮的一瞬間，腹部幾乎已經愈合的傷口開始隐隐作痛，似乎有什麽力道在體內沖撞。

“星辰大師兄。”規然朝陸星辰見了一禮，才說道︰“想必大師兄應該有所耳聞之前有人擅闖司律峰的事情，規然正是為此前來。”

“什麽事情，我沒有耳聞。”陸星辰倚着門，懶懶道。

規然低頭道︰“師兄勤于修煉，想來應該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是規然妄加揣測了。”

“那麽，不送了。”陸星辰擡手做了個送客的動作，準備将門關上。

“師兄請稍等，規然有一個不情之請。”規然說。

“既然是不情之請，又何必請呢？”陸星辰微笑着看他。

“規然有一套劍招不甚熟練，常聞星辰大師兄偶爾會指導門中師弟師妹，故而規然也想請師兄指點一二。”

陸星辰本不想答應規然，可是又想到他這樣拒絕其實是欲蓋彌彰，只是舉手之勞卻不做，恐怕會徒惹規然的懷疑。

“好吧。”

規然走到落霞峰中的練武庭院，拔出了玉清劍，陸星辰抱劍站在一邊看他，道︰“開始吧。”

“請大師兄與我拆招。”

當規然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明顯的感覺到周圍的風靜止了，不再吹拂他的衣袖，還有陸星辰赤金色的發帶了。但只一瞬間，這種靜止又被陸星辰的輕笑打破。

“不如你現在就引出那股氣試試？”

規然神色一震，那天在司律峰，他用玉清劍劃傷擅闖者時，還在對方體內打入了一股屬于自己的氣，一直隐而不發，只為在找到他的時候，能夠瞬間将他。

現在看來，那個擅闖者，就是陸星辰了。

規然毫不猶豫地引出了那股氣。

他看到陸星辰腹前衣料的顏色漸漸變深，有血腥味透了出來，而陸星辰仍抱劍立于原地。

剎那間，啓明劍光煌煌照在他的臉上，規然大駭，立即禦劍逃跑。

陸星辰用蒼白的手掌捂住腹部，以劍支地，慢慢的挪回了自己房間。

————

淩遙幾乎隔兩天就要來看陸星辰一次，但這一次，他卻被陸星辰關在門外。

“規然說你是魔教奸細。”

淩遙放下已經叩門叩的通紅的手，低聲說。

“我那天看到你帶着一群魔族。”

“但是我不相信，掌門師兄也不相信。”

“你有什麽困難說就是了，我們都會幫你的。”

陸星辰靠在門後，擡眼望了望梁上所懸的琉璃花燈，透過燈罩折射出的光華流瀉滿地。

後來，掌門無權幹涉的司律峰懲戒令下來，趙青木生平第一次和長老吵架。

然而這一架吵完也只不過堪堪能保住陸星辰的命罷了。

淩遙掌刑，規然監刑，陸星辰一身修為被廢，魂魄散入異世，神志混沌。

趙青木為淩遙新開一峰，名曰︰百丈峰。失去意識的陸星辰被永遠囚禁于此，淩遙任百丈峰峰主，一柄遠行劍聞名天下。

——

陸星辰一席素白長衣，跪坐于房間內，窗外不帶溫度的日光透進來，灑在他蒼白的臉上，黑發披散，蜿蜒在漢白玉的地磚上，宛若一尊已經流離失所的神像。

良久，他才轉了轉眼楮，盯着自己沒有血色的指尖，而非眼前一無所有的牆壁。

“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