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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年,
縣裏來了一批幹部繞商場外圍,也是地處鎮中長近二裏地的民房來來去去視察。
那陣子小市場人心惶惶,議論紛紛……
有人堆兒的地方肯定有個誰家有事兒都愛去湊熱鬧的,
賣魚徐大是有名的消息通,就愛跟人分析事情根本,總認為自己是號人物。
舉手投足與腔調活似研究國家局勢的社會專家,其實那張放炮嘴能硬把饅頭說成糖三夾。
經他嘴的事都帶了他強烈的個人色彩,讓他傳播的神乎其神。
同時當下普遍物價還未水漲船高,
這會兒錢還叫錢,相比房屋産權調換,貨幣補償更合人心。尤其是一生勞務在農田裏的老一輩兒人,只要把錢握手裏那比什麽都踏實。
一心認為社會怎麽發展跟自己無關,
緊守着當下,哪道過兩年後中國的地産業驚人的節節攀高。
今天得到的錢財補償那時将貶值的還不夠買間廁所。
不過且不說之後的晴天霹靂,反正這會兒被政府劃進來的每家每戶且都覺得這是天上掉的大餡餅正砸進自己嘴。
合同辦的算快,緊接就是一戶接一戶的搬家騰地兒。
臉色洋洋喜慶,兜兒揣着讓人眼熱吃味的補償款。
就這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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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近百戶成了響應國家號召農村城市化改革發展建設的第一批拆遷戶。
不久,這塊地上一排排平房推平成空地。
而外圍雖然圈上了阻絕外面的隔板,可也圈不住裏面夜夜燈火通明。
戴二紅租住的這小房沒被劃進去,萬幸還可以繼續住着,
樸樹晚上睡不着就扒着窗臺透玻璃看那抹亮,猜隔板裏是什麽樣兒。
聽沙石機械共同組合嘩啦啦聲響……
白天沒事兒也看,
不光樸樹,這片平房的周遭住戶有事沒事兒都愛往這溜達。
鎮上以前也不是沒有蓋樓房的,但如此聲勢浩大的還是前所未有。
建材每天運進送出,各種新鮮玩意兒總是特別招男女老少的熱鬧。
樸樹照前兩年結實了點,
不再那麽瘦弱病态,只不過幼年期間需要而沒得到的營養到底也多少映在了身體上,比同齡小孩兒總是矮小半頭。
春夏都是一身已經洗褪色的運動服,
柔順的發絲,
和越發黑亮瞧不見底的大眼睛……
以前在竈臺上刷鍋都還腳下必須墊個小板凳才夠着,現在兩桶水能從院裏一口氣挑進屋兒。
時光荏苒,
當初對事物不公還會感到委屈疑惑的樸樹已經初見了小夥子摸樣。
退卻臉色稚嫩,日積月累對生活的隐忍讓樸樹的卑微已入身心,融進血液裏,鑽進了骨頭裏……
逆來順受是他身上标簽,已經不懂的反抗是何意味。
戴二紅在張四兒子生下來辦滿月酒那天跟張四斷了,
鬧的還挺大,都動刀了,張四迷途知返還是戴二紅良心發現不再破壞人家庭,怎麽說的都有。
具體的也只有他們倆人知道。
反正那天整的灰塵暴土,動靜大的旁邊居民樓住戶都一個個探腦袋瞧熱鬧。
那之後戴二紅就像變了個人,脾性大改,
一心撲在自個兒的水果攤兒上,對樸樹雖不親近但娘倆過日子相依為命也還和氣。
油鹽醬醋也按時買,還時不時問問樸樹班上有啥錢要交的沒。
不過樸樹很少要戴二紅的錢,
小孩兒過了他最艱難的時候。
自己對事物還不是很懂時每天挨餓受冷眼,那種裏外都苦。
現在小孩兒就是每天只吃一頓也跟三餐不落的感覺沒什麽差別。
學校後來免除了學雜費,這一來樸樹基本就沒有大的花銷。
平日除非必要那些書啊本的小孩兒都能不買盡量不買。去年夏天小孩兒給市場門市房旁的修鞋老頭當學徒,
其實也就是下學了去給打打下手,缺什麽樸樹就給跑跑腿兒。
一個月五十塊錢的活兒。
每天修完一雙又來一雙的鞋底子打發着樸樹,
多年後再回想都是單一的年少回憶。
日升日落,
爍星晚霞,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的往前滾……
樸樹一輩子都記的那一天,
天上剛下過小雨,院裏晾衣繩上一排濕漉漉他剛洗好的衣服,
巷子外又是一鍋新鮮爆米花出爐的嘭嚨聲……
涼風徐徐,帶着油漆混雜的泥土味兒,尤是醉人。
06年夏,這裏多了一座高檔民住區。
三排七層高樓屹立鎮中,淺灰的牆,落地窗,黑漆鐵門雕着花,讓石祖山青的矮牆圍住,頂樓一排類似尖塔的小鴿子房,
小區整個看上去建築色調搭配的像座古老而莊重的教堂。
帶着強烈異國味道,室內格局也是沒見過的新穎,從裏透外的與這座中國小鎮格格不入……
天剛泛亮,戴二紅收拾收拾就出攤走了。
外頭雞鳴鑼鼓起,鞭炮把這還睡眼惺忪的小鎮炸的個激靈。
樸樹搖頭晃腦從炕上掙紮起來,眨巴眨巴眼兒,窗外是灰蒙蒙的淡青。
爬到床一邊拉燈,昏黃的小光亮填滿了小屋的陰暗。
暑假頭一天修鞋老頭兒大發慈悲給小孩兒放天假,難得可以多睡一會兒的機會也給這喜慶的炮竹聲炸沒了。
都是命,反正樸樹也早就認命了。
穿衣服洗臉燒水做飯,樸樹忙活完一圈兒外頭天頭大亮,家家戶戶都悠悠轉醒,
周而複始它枯燥無味的年複一年。
抱着還熱騰的盒飯樸樹走出巷口:“爺爺早,”
“又給你媽送飯去啊,”一把苞米粒扔進小爐,老頭邊搖邊問。
“嗯。”
樸樹從兜摸出個硬幣往老頭兒手裏放“爺爺昨天的錢。”
“昨天爆米花送給你吃的不要錢,诶,這孩子”老頭看着樸樹走遠了,小爐手柄越搖越快……
走出了巷口幾步樸樹便站了住,看着那個新建成的小區出神。
散了一地的紅衣裳,
中國人都好這信兒,尤其農村這塊兒,但凡是鬧出點動靜的事必要先拜拜。
大到建房小到伐樹,都得先跟這塊兒地的生靈打聲招呼。順風順水竣了工也首要孝敬地仙以後才能動。
放完炮仗,這會兒開發商和幾個領導都在裏頭祭拜。
樸樹盯着他們面前宰的肥豬瞧,小孩兒還沒見過這麽肥的豬。
“喂,你過來,”
樸樹聽聲音回神,忙抱着飯盒想繞離開不遠處對自己叫嚣的幾個男孩子。
“讓你走了麽,”跟樸樹一條巷住的徐航擋住樸樹:“诶,想玩不,”男孩兒指指小區裏不遠的健身器材跟樸樹說:“哥帶你混進去玩玩。”語氣像是給了樸樹多大施舍。
“想去不,”
自從這幾樣器材一亮相就像網吧櫃子頂上數額最大的點卡,搔着男孩兒的心。
“唔,”樸樹頭垂低低的猛搖。
徐航對于他,是不小于別人目光落在身上的恐懼存在。
樸樹也不想和他玩兒。
側身跑開,漸漸遠離身後一聲聲說他沒種的叫嚣。
這功夫市場已經人頭攢動,
那種周邊屯子的包席大飯店老板來采購各種食材。
他腳尖兒碰他腳跟,我肩膀擦過你肩膀,回眸兩廂柔柔相望,親切問候你他媽是不是瞎……
戴二紅嘴叼煙,
見樸樹來也沒停手下削菠蘿的活兒,繼續應付那些見她單着就來撩閑扯蛋的男人。
十幾個削好皮的菠蘿往袋裏一裝,
“趕緊滾,”
戴二紅回身抹抹手,接樸樹遞來的飯盒。
“嘿嘿,正經的,”男人把袋兒裝車:“二紅你想找個啥樣的跟哥說,”
戴二紅沒再搭話兒,低頭吃飯。
男人也不覺臊臉,笑嘻嘻又跟戴二紅拉了拉大春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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