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爐鼎(四)

或許是之前緊張過度,回到竹屋後,秦舟腦中還閃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但轉瞬又忘了。還有些口幹舌燥。

一口茶水入口,清爽地沖去了繁雜思緒。

茶碗倒影出秦舟的面容,原本清秀的面孔,如今看來竟有些豔麗。

秦舟吃了一驚,視線卻凝在倒影上移不開。

腦海中忽然快速閃過了幾個片段。

有人在朝着他笑:“我要你和君漸書交歡。只要你能爬上他的床,我就有把握成功。”

“你這魔鬼……他現在可是恨我入骨。”原主似乎被鉗制住了,語氣咬牙切齒。

那人朗笑幾聲,饒有興趣地來到秦舟面前,聲音中滿是玩味:“不是他死,就是你亡。你不如和我合作,我還能讓你恢複修為,何樂而不為?”

眼前畫面盡是模糊,秦舟大睜着雙眼,想要看清更多。

存留下來的,卻只有陰鸷的笑,與一雙血紅色的眼眸。

秦舟一驚,伸手打翻了茶杯。

他漸漸從記憶中回過神來,雙手按着發痛的額角。

有人把原主送來,勾引君漸書?

原主身上果然有一堆麻煩。秦舟忽然覺得竹屋裏的風有點冷,他煩躁地站起身來。

月色透過窗戶灑進竹屋,秦舟關窗時,一只小巧的銀蝶扇着翅膀擠了進來。

靈蝶親昵地貼上來,化為了幾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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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書:

蓬萊閣君某人,聽聞閣下芝蘭玉樹,雄姿英發,不盡仰慕。今日特領十位元嬰侍從,願與閣下一晤。

秦舟不開心地嘟囔:“什麽玩意啊,文言文看不懂……”

幾秒鐘後。

秦舟差點吓得跳起來。

他第一反應是,卧槽,扯虎皮才幾天這就要被真大佬打臉了?

然後仔細想了想,覺得不像。這什麽雄姿英發不盡仰慕一看就是托詞,誰交朋友會帶十名元嬰侍從啊……

等到。

十個元嬰?!!

這特麽哪是來交友,根本就是殺人滅口鞭屍揚骨灰一條龍。

秦舟徹底清醒了,再往前看看人名。

君某人。

“……君漸書。”

男主君漸書,曾在萬鬼食身下面不改色。剔除秦舟靈骨時,更是一絲挂念也無。

鬼知道他來找秦舟,是想一劍殺了他,還是再剮他一次!

秦舟秉着呼吸,手卻抖着碰到了空中的字。

空中遒勁的字化為銀輝,撒在竹屋各處。

屋外,有人的聲音響起:“勞駕,秦舟在嗎?”

秦舟被吓得後退了半步,差點踩到打盹的小麻雀。

不行,不能露怯。

就算來的真是君漸書,他身上還有保命的暖玉,未必會被識破真身。

不被識破,他就能接着忽悠。

他靜了靜心情,對着門外道:“稍等。”

秦舟換了外穿的衣裳,将門打開:“正是在下。”

門口端端正正地站着兩個人。

都是一身夜行衣,臉上蒙着黑紗,看不清面貌。

一人道:“打擾了,我等是蓬萊閣君先生的随侍。君先生體弱,難以在荒山野嶺久待,故先派我等打掃一番。若有冒犯,還請多多恕罪。”

這人的聲音中似是天生帶了笑意,語氣也極為舒緩,讓人難以生出抵觸心來。

“放心,我們只是稍加清理一番,不會亂動旁的地方。”

不是君漸書。至少現在來的不是。

秦舟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情,面上勾出一抹和善的笑:“沒事,你們別把東西亂扔了就好,旁的随便你們。”

那人笑道:“多謝諒解。”

秦舟很是大度地點點頭,開門讓他們進去:“不用客氣。”

也确實沒有可以客氣的餘地。秦舟心情不錯地想着。

竹屋裏只有一張床,一張幾,幾把椅子還算整齊,其餘的雜物全都擺放在一邊。秦舟昨天收拾了一半,正愁東西難放。如今有人幫他收拾,就心安理得地占了這個便宜。

元嬰修士打掃屋子,排面啊。

之前說話的那人進門時,腳步微微頓了一瞬。

此行處處是驚喜。他既沒有想到秦舟會那麽輕易地讓他們進來,也沒有想到,這人能心大到讓他們兩個為他收拾房間。

一瞬間讓人有些懷疑,他是不是沒有看到方才的拜帖。

秦舟面上毫無異狀:“那此處就交給二位,我們先出去等待。”

說完,便帶着剛醒來的啾啾出了竹屋。

啾啾回過神來,瞬間炸毛:“我們的屋子,他們憑什麽讓我們出來!”

“憑他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呀,傻啾啾。”秦舟笑着揉了揉他的頭。

啾啾:“……”

啾啾受了打擊,安靜地在一旁自閉去了。

秦舟靠在窗旁的樹上,看着屋內的兩人忙碌。

這兩人顯然長于做收拾的活計,很快就将原本雜亂的竹屋收拾得煥然一新。

其中一人抽出一個香薰,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淡淡的木質香味散出竹屋,連帶着竹子的清香,使人心曠神怡。

秦舟用手遮着口鼻,打了個哈欠。

他現在緊張得要命。

修真界裏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都有,這些人在屋裏放的究竟是普通的熏香,還是加了什麽法陣,他一概不知。

更讓他心煩的是那位君先生。

君漸書給他的心理陰影太大,所以他方才一看到君某人,就以為是男主找上門來砍他了。

可蓬萊宮是男主的地盤,要是君漸書想找他,用不着這麽大費周章。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是安不下心來。君漸書如此,那位君先生也是如此,都是懸在頭頂的刀。

秦舟看了看漆黑的天幕,問啾啾:“你知道怎麽出蓬萊宮嗎?”

“其實我們已經在蓬萊宮邊緣了。”啾啾歪着頭,給他指了個方向,“你往那邊走,就能出蓬萊宮。”

夜色中山巒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邊。

秦舟:“翻過那些山?”

“嗯,我飛過去過,能看見外面的世界。然後我就撞在蓬萊宮的結界上,頭上磕了好大一個包。好痛啊。”啾啾捂着頭控訴。

“給你揉揉就不痛了,乖哈。”秦舟笑着安慰啾啾,心裏卻有點想哭。

山高路遠,還有結界,就算放他跑,也出不了蓬萊宮。

秦舟擡頭看着天邊,想着怎麽才能空手套一個出蓬萊宮的方法。

天邊忽然劃過一道銀光,沖着他們的方向過來。

銀光擦過秦舟的身子,最終閃進了竹屋。

片刻後,兩個黑衣人從竹屋內出來,向秦舟示意。

“君先生正要來時偶有所得,現已入定,怕是短時間內來不成。”之前說話那人略帶歉意道。

方才整理東西時,秦舟就特別注意了他。此人舉手投足之間,頗有溫柔儒雅的風範。

這樣的人,只是個區區侍從?

秦舟對着他們微微點頭,黑衣人與他道了別,便準備離開。

秦舟看着他們的背影。

這兩個黑衣人走路的姿勢明顯有所不同。

那個始終沒有說話的,肩膀挺得筆直,身上氣息不似活人,像個影子一般無聲無息。

而那個與他搭了幾句的,則行止有度,連刻意僞裝的順從,都壓不住骨子裏的氣度雍容。

秦舟于是笑了,叫住他們。

“君先生方才不是一直在灑掃庭除?有什麽頓悟,我秦某人能有幸聽一兩句嗎?”

被發現了。君漸書輕笑着回過頭:“你是個聰明人,卻沒做聰明事。”

“不盡然。”

“如何?”君漸書示意身邊那人先走,自己悠悠然轉過身去。

他扯下面紗,不再僞裝成侍從,氣勢陡然一變。

他收斂了殺意,便溫煦如暖陽。

縱使穿着黑衣人的夜行衣,也無人會将他與方才打掃竹屋的侍從聯系在一起。

秦舟避而不答,做出邀請的姿勢:“雖然君先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過我這裏恰好有幾杯薄酒,不知先生可否賞光?”

君漸書微微颔首。

君漸書打量着秦舟。

實在太像了。

不只是長相,就連一舉一動間的氣派,都與師尊年輕時毫無二致。

只有眼角似有若無的一點魅意,讓君漸書難以忍受。

也正是因此,才将這人安排到距離蓬萊宮最遠的角落。

只是沒想到,他要找的人,也和這人有些關系。

既然如此,暫且陪他打幾句秋風,也沒有太大的妨礙。

“我名君任。”入座後,君漸書道。

“秦舟。”秦舟讓啾啾給君漸書倒了杯酒,“仁義的仁?”

君漸書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左人右壬。”

總覺得他那一眼裏包含了什麽深意。秦舟當做沒看到,直入主題:“我想君先生應當不是來找我的。”

君漸書承認:“确實不是。”

“扮成侍從前來,應當只是為了親手搜尋竹屋。君先生是懷疑我金屋藏嬌?”秦舟笑着,極其熟絡地和君漸書搭話,“找到了嗎?”

“我說沒有,你會告訴我?”

兩人對視一眼。

秦舟笑了笑:“先生說笑了。我既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你要找誰,能告訴你什麽?”

“卻敢将我留下。”君漸書也笑了,“你知道蓬萊閣是什麽地方嗎?”

秦舟搖了搖頭。

“蓬萊宮主成業時,欠了不少人情。蓬萊宮根基穩後,就建立了蓬萊閣。其中的閣老,都有恩于蓬萊宮主。他們在蓬萊宮中,享有僅次于君漸書的權利。”

秦舟:哇哦。

是個大腿,還是活的。

初聽時只覺得君漸書有情有義,仔細想想,秦舟反倒笑了:“我想這蓬萊閣中,十有八.九是死人。”

君漸書也笑:“我這一把老骨頭能活到這時候,可真不容易。”

畢竟功高震主,君漸書又不傻,不會放任那麽多人分他的權利。

所以這蓬萊閣閣老,恐怕只是個榮譽稱號,一般只有死人才能拿到。

今天能讓他見着個活的,也是千載難逢。

這人連自己的侍從都能裝,方才還仔仔細細給他打掃了屋子,看起來也沒什麽架子。要怎麽抱個大腿,讓他幫自己擺脫困境呢。秦舟覺得自己可以忽悠一下。

君漸書看他陷入沉思,竟脫口而出:“我猜你心思活泛了。”

秦舟微微愣了下,反應過來這人可不比靈草堂那些好糊弄,于是只能承認:“我是仰慕君先生威風。”

“不若你說說想做什麽,我酌情幫你。”

手段老辣,然而玩心未泯。果然是這樣的人。

秦舟于是感激地沖他笑笑:“我在想,該怎麽把君先生诓去和我一起種一年地。”

君漸書:“……”

君漸書:“你還真是讓人驚喜。”

秦舟真誠道:“多謝誇獎。”

君漸書決定明示秦舟,免得這人再把話題扯遠:“你分明可以要求更多。”

秦舟想了想:“種一年不夠?那……您明年也來?”

作者有話要說:  秦舟:我就沒見過這麽奇怪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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